许风亭起身便要离开,小女娘收起了脸上的笑,态度强硬地将人拉了回来,红盖头一扔,几乎是将人拖着往外走,但是却走得毫不费力。
“吉时已到,你就是不愿,也没法了。”
这姑娘,好大的力气!
许风亭踉踉跄跄的跟上,心知自己一时半会逃不了,一路上没有反抗,就这样被带进了拜堂的地方。
山匪的婚礼并不讲究,穿个婚服拜个堂就算礼成了,主要就是图个热闹,因此许风亭刚一进来,便听到四周已经有人在喝酒碰杯了,新娘子没来,宴席都已经先开上了。
“劳烦二当家了。”
在四下嘈杂声中,这道声音显得极其悦耳。
这声音清亮爽朗,令人想起初生的朝阳,听起来应当是位少年。
没想到这位三当家这么年轻。
更没想到,身边这姑娘,竟然是位女匪,怪不得力气这么大。
正思索间,红盖子底下多出了一双修长的手,少年的声音带着笑:
“娘子,手给我,前边有台阶,我带你过。”
许风亭搭了上去,顺着对方的指引越过台阶。
“一拜天地——!”
我没想成婚,天地莫较真。
“二拜高堂——!”
父母皆不在,不算拜高堂。
“夫妻对拜——!”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许风亭在心底安慰着自己过完整个流程。
刚松了一口气,便觉一阵失重,三当家竟然将他抱了起来,隔着一层红绸,少年的声音落到耳畔,带着点调侃的痞意:
“送入洞房。”
席中宾客纷纷高呼起哄,场面一时热闹得很。
许风亭窝到对方怀里,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实则暗中捏紧了袖中的匕首。
察觉到怀中人的紧绷,少年摸了摸对方脖子上的纱布,继而轻声安抚道:
“莫怕,我不会伤你。”
他没有说太多,抱着人向婚房走去,脚步有些着急。
一路上,许风亭都很安静,任由对方将他轻轻放到了床上,又将盖头掀开。
四目相对的瞬间,二人都是一愣。
眼前的少年生得很好看,他穿着一身红色婚服,马尾高束,天生一双笑眼,看人时的目光亮晶晶的,让人想起山间剔透的琥珀,在朝霞下熠熠生辉。
少年盯着端坐床边的人,一时间也是有些怔愣。
嵯峨三角髻,余发散垂腰,一身红裙女儿装,竟也是毫不突兀,色若芙蓉,几多姝丽。
他忽然伸出手,探向许风亭的脖子,正欲开口,颈间一痛,低头看去,便见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上了自己的喉管。
“别碰我。”
许风亭看着眼前的三当家,简明扼要道:
“还有,我要下山。”
少年无奈地笑了笑:
“哥哥,我就是在帮你下山呀”
许风亭皱眉:
“你喊我什么?”
这位被称作三当家的少年,仰着头又喊了一声:
“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阿谨啊。”
眼前这双透亮的眸子,渐渐与记忆中的小哭包融合,的确是有些像的。
许风亭不太敢相信: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落草为寇?”
顾谨不是淮安王的孩子吗?怎么会来到乌龙山,还成了三当家?
“王府之中那位世子刚刚过世,父王唤我进京继承爵位,离去时派了个剿匪的任务下来。婺州与江城归属淮安地界,乌龙山山匪横行已久,为了剿匪,我特意打入其中,为的便是寻求时机将其剿灭。”
原来如此。
十年前,顾谨被送到江南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淮安王似乎也不待见这位嫡子,反而将小妾拔为平妻,她生下的孩子则顶替了顾谨的世子之位,这些年,淮安王府小妾相争,闹得跟后宫妃嫔争宠一样,都没留下一个男丁。
如今世子死了,淮安王才想起来流落在外的嫡子。
剿匪一事,本该是他一个王爷做的,竟然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来,当真是一点也不在意这孩子。
许风亭收起了匕首:
“抱歉,许久未见的确认不出来了。”
他的目光落到少年的伤口上,有些不好意思。
阿谨笑了笑,并不在意,而是伸出手道:
“我替哥哥看一下脖子上的伤吧,方才在外面的时候,便见纱布上渗血了。”
许风亭怔了怔,看着少年单纯的笑颜,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摸他脖子,是这个意思。
方才急急赶来,也是想快些看看他的伤口。
许风亭眸光一暖,他点点头,主动解开了纱布。
顾谨只是看了一眼便收起了笑,凝眉正色道:
“果然又出血了,我再给哥哥敷一点止血的药吧。”
说着,他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桌案前,找出止血的药粉,又取了新的纱布过来。
许风亭挺直脖子,方便对方上药:
“昨日我的伤口是你帮忙处理的吗?”
顾谨点点头,他看着对方脖子上明显的咬痕,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
“这一口是谁咬的?”
下了这般的死力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恨什么怨。
许风亭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只疯狗罢了。”
这明显是人咬的。
察觉到对方不太想提,顾谨垂眸,没再就此事多问,而是问了点别的:
“那个叫小野的人呢,这次怎么没陪你一同前来?”
幼时自己不过是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在外祖家中,他没有任何关于这人的线索,没想到重逢之时,却是这样一副狼狈的姿态。
就连时常黏在他身边的小孩,都不见踪迹。
许风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了些。
十年前,也是在江南,小反派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同他说:
“我让皇兄把阿谨送走了。”
那时候,这孩子多乖啊,做事有商有量的,会同他言明自己的心思,怎么长大后,就变成那幅样子了呢?藏着一肚子的坏水不说,还来趁人之危那一套。
见对方似乎在发呆,顾谨喊了喊:
“哥哥?你在想什么?”
许风亭缓过神来,摇了摇头,回复了对方方才的问题:
“小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没陪着一起来。”
顿了顿,他提醒了一句:
“阿谨,以后这声哥哥还是别喊了,我不喜欢听。”
容易让他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那我喊什么呀?”
顾谨将纱布缠好,凑近嬉笑道:
“难不成,你真想要我喊娘子?”
第39章 醉玉倾颓
许风亭将人推远了些:
“别闹, 我叫许风亭,你可以喊我许兄。”
子明这个身份,他不能再用了, 一旦被人知道, 神医谷和皇宫那边怕是都要坐不住, 正好用回自己的真名,倒也自在。
“你说今日这场娶亲, 为的便是送我下山,这是何意?”
提到这事, 顾谨显得兴致极高,他站直身子,眉飞色舞道:
“这几日我帮着乌龙山打下了好几座山头,使其一跃为众山寨之首,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将这附近的山匪一网打尽。”
少年笑吟吟地望来,问:
“许兄不妨猜一猜, 这场娶亲意欲为何?”
思及方才拜堂时热闹的宴席场,许风亭思索道:
“才攻下一座山头,又逢喜事,众人一定懈怠得很, 若是趁此时机攻入山寨,胜算比平时要翻上好几倍,你是想借此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吗?”
顾谨点点头, 他给许风亭递去一杯酒,自己举起另一杯, 轻轻碰了碰:
“许兄猜得不错,但我要的, 可不只是翻上几倍的胜算,而是必胜之局。”
说着,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清脆的瓷杯扣上桌案,发出一声闷响,恍若赌局之上,骰盅盖定,输赢只差一博:
“今夜你且在此休息,几日后我自会送你下山。”
许风亭正想问问为何是几日后才能下山,顾谨已经走出了婚房,他啜了两口杯中酒,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阿谨并未全然告知全部的谋划,若是贸然率兵攻上乌龙山,怕是要惊动其它山寨,更遑论一网打尽,也不知他是如何打算的。
杯中所盛之酒意外地好喝,想着想着便被喝了个干净。
许风亭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喝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酒壶,正纳闷的时候,001实在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
“宿主,这是合卺酒,就两杯。”
许风亭:。
“.…..这酒干净的吧?”
山匪结亲大多是兴之所起,碰上合眼缘的姑娘便抓了来,酒水自然也会下点助兴的东西,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默化的规矩。
方才在想事情,一时不察,居然将酒杯里的酒都喝完了。
001检测了一番,开口安抚道:
“别担心,这是果酿,没加料,顾谨应当给你换过了。”
许风亭放下心来,感慨了一声好孩子,将酒杯放了回去,而后拆掉满头珠翠,和衣躺下时,窗外已全然暗了下去。
总之无事可做,倒不如睡一觉,躺着躺着,迷迷糊糊地也有了困意,但才刚刚睡着没多久,便听一阵开门声响起。
本就只是浅眠,听到异响,许风亭当即警惕地睁开了眼,今夜云舒月朗,皎皎月光下,一少年抱酒而归,正是方才离去的顾谨。
看清来人,许风亭在心下松了口气:
“阿谨,你怎么带回来一坛子酒?”
见顾谨走来的身形摇摇晃晃的,担心摔了,他下意识地扶了扶,却见对方举起手中酒坛,向他咧开一抹有些傻气的笑:
“拿来……请娘子喝。”
扑鼻的酒气熏得许风亭皱起眉,他接过酒坛,将其搁在了一边的桌上,带着人往床边坐下,正欲给对方倒点水解解酒气,却被一把抱住。
少年蹭了蹭,嘟囔一句:
“娘子,你好香啊。”
许风亭大概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香,从前他身上没有这气味,是这些年才突然带上的,按照时间点推测,应当与压制蛊毒的药方有关。
他使了点力,推开埋在自己身上一个劲嗅的醉鬼:
“看清楚点,我不是你娘子。”
顾谨抬起眼,扯了扯对方身上的婚服,同自己的比了比,清澈的大眼睛里没了一点聪明劲,打着酒嗝道:
“是的呀,一样的,你,嗝,你就是我娘子。”
同醉鬼讲道理是没用的,许风亭叹了口气,心道这人到底喝了多少酒,连他是谁都认不出了。
“你方才在外面,一直陪着那群人喝酒?”
“嗯!”
顾谨笑得颇为自豪,醉醺醺地说:
“我将整个寨子的人都喝趴下啦!”
许风亭沉默了,总算明白对方口中的胜局是什么,原来是想将一寨子人灌醉,趁着众人不备,举兵攻上乌龙山,结果把自己灌成了这幅鬼样子。
真亏他想得出来。
顾谨忽然推开许风亭,打开窗户,探身向外又吐出秽物,一声一声的,听得许风亭直皱眉,心想这人不会喝到胃出血了吧。
他抬脚往门口走,打算出去讨点醒酒的汤药,却被顾谨拉了回来:
“不能出去,他们不认识你,外面,不安全。”
许风亭理解了好一会对方的意思,才明白过来。
剿匪的官兵应当已经上山,而“他们”指的便是顾谨的手下,那群人并不认识他,若是出去容易被误伤,留在顾谨这会比较安全。
顾谨说完,又是一阵恶心,扒着窗户继续吐,这一下似乎是吐干净了,他爬在窗边,一时间有些懒得动弹。
许风亭看不过去,将人捞了回来。
醉酒的少年回过头,捂着肚子,眉眼耷拉着,声音委委屈屈的:
“娘子,我好疼啊。”
许风亭给对方倒了点水递去,哄道:
“多喝点水就不疼了,吐了也要喝,知道吗?”
顾谨乖乖接过,刚喝一口就往外吐,但还记得许风亭的嘱咐,吐完继续喝,到后面总算是渐渐进了水,没再吐了。
应当是没事了。
许风亭将顾谨带回了床上:
“好了,睡觉吧。”
床边还有张美人榻,许风亭打算去那里将就一晚,然而才刚一起身,便被顾谨拽了回去,一下没站稳摔到了床上。
醉鬼又黏糊糊地蹭了过来。
“娘子,你要去哪里。”
许风亭将人推开,起身道:
“我去美人榻那睡一觉。”
少年迷茫地看来,似是不解:
“你是我娘子,为何不同我一起睡?”
许风亭一下失语,不知道该如何同对方解释,在现在的顾谨眼中,他就是对方的娘子,怕是怎么样也说不通。
思及此,他不再多言,直接下了床,正欲离开,却觉身后安静得有点不对劲,一回头,便对上了双含泪的眸子。
!!!
“阿谨,你,你别哭。”
糟糕,他怎么忘了这孩子爱哭的毛病。
还来不及感慨,便听对方低低啜泣道:
“阿娘走了,父王不要我,现在就连娘子,也不要我了吗……”
十年未见,这小子的哭功竟然升了一个档次。
35/58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