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鸟鸣声越来越远,血液在耳中流淌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像狂风刮过,海玉卿恍恍惚惚抬起头,看了看太阳。
有那么一瞬,刺眼的阳光照进眼底,只剩一片茫然的白,它仿佛回到了那个漫天冰雪的地方。
绝望无助地缩在雪窝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能教教它,该怎样走出困境。
第59章 止血
金溟的嘴巴里同样感觉到一种咸咸的味道, 他听到海玉卿带着哭腔的喊声,可是浑身的力气仿佛突然流逝了,又或者说, 浑身的零件忽然不是他自己的了, 控制系统失灵了——他动不了。
此刻身上唯一在流动的就只有嘴角溢出来的血。
金溟知道海玉卿就在他的身旁, 但他看不到它,也碰不到它,无法给这只无助的小鸟一点安慰。
大概过了几分钟,或者只是不到一分钟, 身体失控的短暂瞬间在海玉卿的哭泣声中被无限拉长。
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有时候也能成为一种力量。
金溟憋着一口气,把逐渐恢复的全身力气都积蓄到翅膀上, 借着草叶飞快地擦掉嘴边溢出的血迹。憋在肺里的空气把力气送到四肢,他猛然翻过身来。
“啊!”金溟做了个唬人的鬼脸, 刻意道,“吓着了吧。”
空气凝滞了大概有几秒钟,做鬼脸的眼睛挤成一条耷拉的线,金溟还没看清海玉卿的脸,就见眼前白光一闪。
海玉卿猛地飞起来十几米,又凶狠地俯冲下来。
金溟立刻抱住头,嘴里大声告着饶。他心想这回是完了,这架势看,海玉卿非打死他不可, 不知道这会儿他的身体禁不禁揍。
暴露在翅膀外的脖颈刮过一阵强风, 紧接着乱草漫天,带着清晨特有的露水味道的泥土劈头盖脸砸了他满身。
海玉卿对着无辜受累的草地发了一大通脾气, 挓起的白羽毛慢慢收起来,它垂着头, 身上沾了些泥土,黯淡地站在凌乱的草地上。
金溟站起来,轻轻揽过海玉卿,费了些力气才把那个倔强地拧向一边的脸掰过来。
“我逗你玩的。”金溟摸到湿漉漉的脸颊羽毛,有些慌张,他把海玉卿紧紧捂在怀里,内疚道,“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吓你。”
梗着的脖子忽然软下来,海玉卿伏在金溟肩头,“哇”的一声哭出来。
“玉卿不怕,我没事。”金溟心疼道。
但是他真的没事吗?
他刚才的确是吐血了,毫无征兆的吐血,和突如其来的脱力。
金雕的身体没有飞行的痕迹,该不会是有什么大病,不能飞吧。
难道他仅仅连一直陪着海玉卿,也做不到吗?
海玉卿哭了好大一会儿,仿佛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尽。它抽抽噎噎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我不好。”金溟轻轻拍着不住抽泣的海玉卿,这一次他没有教海玉卿该怎么办,只是轻轻哄道,“玉卿不用知道怎么办,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让玉卿害怕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甚至不知道该注意什么。
“真的没事吗?”海玉卿轻轻摸了摸金溟的肚子,触手有些弹性,不是烂掉的那种暄软。
“嗯,没事。”金溟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确定。
海玉卿松了口气,又尝试着用了点力气,继续按金溟的肚子。
金溟被它按得浑身发痒,忍不住笑到弓起腰,一低头,和死不瞑目半截埋进土里的鱼对了个眼。
“好了,回去吧,鱼都要不新鲜了。”
活鱼已经变成了死鱼。
海玉卿用爪子把鱼刨出来抖了抖泥,这次它没飞,而是把鱼抱在怀里,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翅膀不能展开保持平衡,走起来的样子有些费力。
金溟暗暗松了口气,和海玉卿并着肩,突兀地强行解释道:“我们走回去,正好看看路上有什么野菜,采点回去加汤里。”
“嗯。”海玉卿温顺地点点头,仿佛它也觉得走路很好很方便。
过了一会儿,它下定决心似的,问:“一会儿我去林子里采菌菇,你喜欢吃哪种?”
它刻意强调道:“哪种不上火?”
“都可以,没毒的就行,野生菌菇肯定哪种都好吃。”金溟笑眯眯地回答,“多喝点汤就不上火了。”
他想到刚才在山顶看到的景象,问道:“银角它们把动物抓进了西边林子里,那里不是虎啸天它大哥的地盘吗?”
“嗯,”海玉卿低着头四下张望,不知道要找什么,心不在焉地说,“中部的事,都在西边决定。”
“银角听西边那只老虎的话?”金溟疑惑道。
这种感觉,倒像是一种社会组织,有首脑,有军队,有一定的政策法度。
而且很可能还是一种暴·政,虎啸天对西边的态度早就显示出这一点——它大哥是个独·裁者。
“应该是。”海玉卿又摇摇头,“我不清楚西边的事。”
它只是借住,并不是土生土长在这里。
除了虎啸天会经常和它玩,其他大部分会说话的动物都在刻意和它保持距离。包括蛇鹫,它能感觉到蛇鹫对它很好奇,却又不得不冷淡。
“它们会对那些被抓的动物做什么?”金溟忽然有些担忧。
这并不是正常的生态现象。
显然有一种他尚未察觉但绝非自然界中自发的生态规则在主导着一切,只是不知道这种反常是否会破坏中部现有的生态环境。
但他从人类的历史认知可以推测,任何一种没有牵制和审察的规则,最终都会成为被执行阶层的一种灾难。
海玉卿也不禁露出一丝忧虑,“以前没有发生过,这么多~”
不过那张初现忧愁的脸又立刻云开雾散了,它忽然展开翅膀朝一旁的草丛里飞扑过去,速度之快把它的声音加上了拉长特效。
“你想说以前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规模的抓捕?”金溟把又被无辜扔到地上的冤种鱼捡起来,小跑着跟上来,替海玉卿把话解释完整。
海玉卿只顾低头刨土拔草,敷衍地点了点头。
“止血?”海玉卿把刨出来的草团子捧起来,宝贝似的。
金溟心里思索着西边的事,这会儿才看清海玉卿挖出来的是卷柏。这个草还有一个名字,叫九死还魂草,他之前采来给海玉卿吃时说过这个草能止血。
“嗯,这个能止血。”金溟点点头。
“加鱼汤里。”海玉卿不容分辨,一把将草团子塞进金溟怀里,扭过头还要继续挖。
“……”那鱼汤得是什么味儿?
金溟笑道:“我是流鼻血,不是外出血,这个不管用。”
他记得海玉卿并不喜欢吃这个。
海玉卿停下来,它看了看金溟,又低头看着地上的草,有些沮丧,“什么草才管用?”
它见过拿草治病的行为,金溟之前给它治伤也是拿草治的,但它不知道,哪种草才可以治流鼻血。
“不用吃草,”金溟给海玉卿扑掉翅膀上的泥,“慢慢就好了。”
总不是什么立刻要命的病症,他一定能想出办法。
他答应了要永远陪着海玉卿,总不能跟一只小鸟食言吧。
“嗯。”海玉卿又泄了气,颓丧地跟着金溟往回走。
“先回去吃饭,一会儿我们去西边看看。”金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安排道。
海玉卿立刻欢快地跳了跳,问:“去找治鼻子的草吗?”
“不是。”金溟扶额,海玉卿算是把他的鼻子惦记上了。
“我想去看看它们抓了那些动物要做什么。”
海玉卿的身形顿了顿,又追上来,摇头道:“不要去,不应该好奇。”
“玉卿,这不是好奇……”已经到了瀑布旁,金溟却转了个方向,朝旁边走去,他在那儿的空地上晒了些用于烧火的木柴。
金溟的话没说完,因为他脚下忽然一趔趄,差点摔倒。
松软的土壤像是刚被翻过,看似平整,但是一脚踏上去,土便陷下去了几厘米。
之前他把木柴堆过来时,这边的土地是这样的吗?
他是有打算趁着春天把这块空地开垦出来种点东西,但他好像还没来得及开始吧……
金溟忽然有点疑惑。
“那就不要去。”海玉卿跳过来扶了扶他,继续试图说服他,“它们干什么,和我们无关。”
金溟抬起头,不再研究是哪个善良的田螺姑娘给他翻过的土地。仿佛是为了表达认真思考过海玉卿的话,他看了海玉卿一会儿,才反问道:“如果它们是在破坏中部的秩序呢?”
“它们那么多。”海玉卿本来也说不过金溟,现在更不知道该怎么讲道理,便急道,“你打不过,没有用。”
在自然界里,最强的是成群结队的动物。连乌鸦、喜鹊这样单独行动就是一盘菜的鸟类,成群结队出现时都能抢走猛禽猛兽辛苦捕来的食物,更何况是成群结队的猛禽。
每一只单独拿出来都能把金溟直接撕碎。
这根本不需要思考衡量,是必败的挑衅。
金溟明白海玉卿的意思,打不过就没有话语权,没有话语权,即便他送上去被鹰群或者老虎撕碎吃掉,于中部的秩序也毫无影响。
他太弱了,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海玉卿不是讽刺他,它是在说,不会影响结果的事,就是毫无意义的挣扎,是不该存在的行动。
金溟怀里抱满了木头,腾不出翅膀,便低头顶了顶海玉卿的额头,安抚道:“我们先去看看情况,不一定非要打架。”
接着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很多事不是非得有用,才可以去做。”
他一辈子都在做没有用的事,做了一辈子,不妨再多做一点。
动物不会做任何无意义消耗热量的事,更不会做明知会危害自己生命的事。
海玉卿怔怔地看着金溟,它听不懂,但是它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它不可能说服金溟。
金溟的语气很温和,甚至有些孤独的悲伤。海玉卿不明白他的悲伤来自何处,但是明白他不可能被说服。
“好。”海玉卿点点头,不再为此做无谓的争执。
它指指山洞,嘱咐道:“我去采菌菇,你先进去。我很快回来,不要乱跑。”
金溟,“……”
感觉海玉卿确实在尽职尽责地养他,当孩子似的养,还是个撒手没的孩子。
“等填饱肚子我们一起去。”金溟走到海玉卿身后,拿翅膀拱着它往山洞走,“这一顿只喝鱼汤,不加别的了。”
海玉卿被金溟推到洞口时仍在坚持,“加了,好喝。”
语气非常的坚定,好像它喝过似的。
其实海玉卿根本不知道哪种更好喝,但它觉得加了菌菇也许对金溟的身体好。
而且,它想先过去看看西边的情况。
“不加也好喝,不相信我熬汤的手艺吗?”金溟佯作生气道。
海玉卿还想说什么,它把自己抵在洞口的石头上不肯进去,正努力思索着措辞,忽然转头看向山洞,满眼警觉。
紧接着它悄悄松了劲儿,抬起爪子,垫着脚尖似的,蹑手蹑脚地往洞里移动。
这时金溟也听到了——
“沙沙”
“沙沙”
混杂在瀑布的声音中,有些凌乱。
有点像什么尖锐的东西刮在石头上的声音,猛然响起一阵儿,又变成了窸窸窣窣的移动声。
认真去听,能听到刻意放轻的“哒哒”声,让金溟想起指甲好久没剪的小狗走在地板砖上的声音。
忽然又寂静无声了。
——山洞里有活物。
第60章 有贼
海玉卿看了金溟一眼, 示意他在原地等着。但金溟冲它摇了摇头,叼起怀里的一条木头,走到水帘边, 出其不意地朝山洞里甩进去。
木条发出撞在石头上的声音, 紧接着反弹到地上, 咕噜噜滚了一阵。
除了山洞里原本的石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那个活物没有埋伏在洞口。
海玉卿立刻展开翅膀,穿过水帘冲了进去。
金溟没有紧跟进去,而是又叼起一条木头, 侧身站在通道处。
洞里的空间对于居住足够,但用来打架场地恐怕略有拥挤。海玉卿是一个打五个的鸟, 这一点金溟是有信心的。他勉强跟进去,非但帮不上忙, 反容易成为掣肘。
现在他站在洞外,若是海玉卿把那个东西打出来,他还可以迎头补个刀;若是海玉卿被打出来,他也能做个攻其不备的后援埋伏。
当然,金溟相信,后者的几率微乎其微。
金溟紧盯着细密的水帘,心里默数了十个数,接着又数了十个数,忽然开始慌了——
海玉卿进去之后, 就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打斗声, 也没有呼救声。
海玉卿是直接被制服了,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那得是什么战斗力的生物!
金溟张了张嘴, 又闭上,仍旧紧紧抱着满怀的木头, 仿佛这样能缓解他的紧张。
他把身体贴在石壁上,轻轻绕过水帘,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对方不一定知道外面还有后援,他虽然不会打架,但是出其不意也许能……
也许什么都不能,但他不能让海玉卿自己深陷危险,他能陪着它。
“怎么了?”
海玉卿的声音响起,有些诧异,但听上去它很安全,没有受制。
金溟松了口气,正在想海玉卿是和谁说话,就听见另一个声音道:“没什么,我路过进来看看你,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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