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门口,已站了许多学子,乌泱泱一片,压根进不去。
相府马车一靠近后,忽而有人砸了鸡蛋过来,黏腻的蛋液挂在了马车一侧。
秦湘吓了一跳,“他们怒气怎么那么大呀。看来不止一个张琛呀。”
马车停了下来,禁卫军开道,兵器压制这些学生,放眼去看,都是些年轻气盛的青年。
秦湘先下马车,探头去看,一个阴影砸来,吓得她躲了回去。
云浅揽住她的腰,道:“我先下去。”
“你这是故意找麻烦呢。”秦湘转身挡住她的路,“就是冲你来的,你出去干什么。”
云浅抬首望着她:“一味退缩只能让敌人猖狂,我不信,他们敢动手,多是仗着举子的身份,不知天高地厚。”
言罢,她推开秦湘就想出去。
秦湘急道:“不能出去,万一有人带着刀呢。”
“侍卫不是吃干饭的。”云浅坚持,反而将秦湘按在马车里,道:“等我。”
秦湘劝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去。
禁卫军开辟出一条道,云浅大步踏上,目不斜视,一步步走近贡院。
有人冲过来都被禁卫军压住了,顷刻间,纷纷挤着上前。
忽然,一声铜锣响,众人安静下来,齐齐看向台阶上的女子。
云浅一袭月白色青长裙,裙摆摇曳,长发高挽,仪态端庄,她望着众人,道:“主考官副考官都换了。”
一语毕,满堂惊。
临时换了考官,意味着他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云浅慢条斯理的勾了唇角,道:“我知道你们背后是谁,我不在意,但我想说,为何是你们在这里闹,他们的族人呢。你们在前得罪人,他们享受你们的战果。寒门出贵子,你们就是这样糟蹋自己父母的心意吗?”
“站在这里的你们,一路上披荆斩棘,走了多少年才到这里,被人三两句就辨不清方向了。我与你们说一句,今年科考如期,女子应试。女子可穿上盔甲,拿起战刀保家卫国,为何不能拿起笔杆子站在朝堂上。”
“不愿考的拿起刀远赴安州,我敬你们是个人,若不然,便是条任人差遣不知对错的狗。”
言罢,学子们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安静下来。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学子,并不是街头上的流氓。
马车的秦湘看着远处的那抹倩影,听不清说什么,但无形的力量让她放下心来。
云浅走了下来,步步生风,挺起肩背,不顾学子们的目光,一步步踏出去。
这一刻,没人敢阻拦她。她是天空中翱翔的凤凰,带着与生俱来的力量。
登上马车后,有人敲响铜锣,示意都散了。
有人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目光怔忪,“竟然换了考官……”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呀!
第123章 科举(三)
换了主副考官, 意味着私下里的承诺都不会再兑现。
学子们愣在当场,领头的学子见丞相离开后迅速离开,不再耽搁下去。
张琛也来了现场, 听到一番话后下意识朝江府跑去。
不料他去后, 府门都关上了。他不顾自身名声拼命地去拍打门框,然而怎么拍门都没有人回应。
不仅是他,还有其他学子跟着来了,众人对视一眼,心凉了彻底, “怎么突然换了考官。”
没有变故,断然不会换主考又换副考官。
找不到人后,学子们落寞地站在原地, 张琛心凉了半截,回身看着府门, 慢吞吞地迈出一步。
官家府邸门前都不敢随意闹事,府门敲不开,他们也只能暂时离开。
众人都是三步一回头, 奢望府门突然开了。
走出巷子,张琛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其他人看到后也没说话。
张琛打完自己后,就迫不及待的拼命跑了。
一路疾跑, 跌跌撞撞, 张琛跑到了相府门前。
相府门人客客气气地将他请进去,“张公子, 我家县主等您良久了。”
秦湘回来后就知晓张琛跑了, 去了哪里也没有在意, 吩咐过门人, 张琛回来后就带他进门。
管事引着张琛往府内走。
相府雕栏画栋,草色连天,假山流水。
张琛目睹相府富贵后,不觉吞了吞口水,走进水榭,红釉瓷瓶内插着盛放的梨花。
一抹冰雪般的颜色让水榭显得雅致,也将里面菡萏般明艳的小娘子衬得如同瓷娃娃。
张琛不敢抬首,低首走近前,“县主。”
“听闻换了主副考官,你们赌输了。”秦湘含笑,托腮望着拘束的青年,“你们怎么闹腾,上面有怎样的对策,吃亏的终究是你们这些身后无依靠的学子。昨夜与云相聊得可好?”
张琛浑浑噩噩,整个人都麻木了,触及安平县主面上的容颜后,他的心中咯噔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你是昨夜、昨夜秦兄。”
秦湘挑眉笑了,“看出来又如何,我好歹拉你出囚笼,忘了我是谁,先说说你的想法。”
张琛苦笑不已,这么大的局竟然被一娘子破了,心头浮躁的思绪慢慢沉寂。
秦湘请他坐下,两人中间各自一张长形红木漆案。张琛不敢抬首,低头瞥见浅黄色袖口,袖口内那只手白如嫩藕。
一时间,张琛更不敢抬首了。
秦湘不催他,自己挖着冰酥酪吃,让婢女给他上一盏。
张琛颤颤惊惊地吃了一勺,渐渐地抚平心思,“这局,云相赢了,学生好奇那些大人的处置。”
“辞官回乡,是最体面的。云相心善,不会赶尽杀绝。”秦湘回道。
听到这里,张琛松了口气,那些大人的名单是他供出来的,若死了,他也是犯错之人。
秦湘说道:“张琛,你可以不用科考,直接授官。这是云相给你的机会。记住,你昨夜及时醒悟,走对了棋。若不然,你今日就算放了出来,也添了一笔。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想通了吗?”
“云相想做的事情,过于离经叛道,可红林军远赴边境一事,万民皆知。在她们出征的时候,就注定女子已撑起一片天。昨日之出征,今日之改革,是注定的事情。我说完了,你呢。”
秦湘说得口干舌燥,挖了一勺酥山放入嘴里,对面的张琛连勺子都拿不稳。
水榭内寂静无声,只余外面阵阵水声,小厮们在捞鱼,准备晚上的烤鱼。
听着戏水声,张琛慢慢地收回双手,握紧成拳,良久后回道:“学生以为这回学子失去庇护,哪怕有几个刺头,不敢太过放肆。”
“再来一回,再换主副考官,折磨你们的心,吃亏的是你们。云相并不会损失什么,相反,你们还有心思去考吗?”秦湘微笑,学子们一而再地被戏耍,心态失衡,很难发挥正常水平。
这回云浅一夜间换了数位考官,人选至今还没放出来,让这些学子如同断奶的娃娃寻不到娘。
接下来的天,都掌握在云浅的手中。
“原本就没有你们学子的事,偏偏有人要你们做弓箭挡箭牌做踏脚石,如今你们想通了吗?”
“县主,您想要学生说服同乡们接受女子入试的事情,对吗?”张琛终于出声,“天上不会掉馅饼,学生甘愿为马前卒。”
秦湘满意道:“怎么就改变心意了。”
“今日云相说的话历历在目,分析透彻,我们这些寒门学子不过是踏脚石,我们若不自救,只能看着那些人踩着我们上位。我们早就明白,心里亮堂堂。”
“我去了江家,江家关门闭户,已不见我们了,放弃我们这些替他们卖命的学生了。”
秦湘眼眸慢慢抬起。
张琛站起来,朝着她作揖,“学生愿为县主肝脑涂地。”
“谈不上肝脑涂地,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记住,你活着最好,事情办不成也无妨。”秦湘托着他的手腕,将人扶起来,道:“我只想为女子正名罢了,如同你们寒门学子,十年苦读,为世族子弟做嫁衣,甘心吗?”
“我不甘心。”张琛激动一声,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端正态度,谦卑恭谨。
秦湘摆摆手,“不用和我玩儿这一套,我也在官场上摸过的,你去办好你的事情。”
“县主,但我还是想去考试,凭借自己的实力登榜。”张琛拒绝道。
秦湘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点点头:“行,回头定了主考官,我给你找书。”
“多谢县主,学生先回去了。”张琛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秦湘目送青年人离开,冰酥酪早就化了。
云浅从外间走了进来,“这就是你的计策。”
“根源解决,内部也当瓦解,数日后,欢欢喜喜入考场,放榜之日,皆大欢喜。我想知晓,主考官是谁?”秦湘意识到最重要的问题。
云浅笑而不语。
秦湘心中咯噔一下,“你不会开先例,让陛下做今年主考吧,你不怕他玩坏了这些学子?”
“挂名罢了,看谁还敢闹腾。”云浅笑道。
“他怎么会答应的?”
“筑高台的银子,户部扣着不放,还有,要官一事,我也答应了。他必然有做些实事,看谁敢与陛下过不去。”
秦湘看着云浅淡然的面色,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你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
谁敢让陛下做主考官。
她好奇道:“副考官有哪些大人。”
“卖个关子。”云浅保持神秘,“这些文臣联合副考官们闹事,那便晚几天公布,另外,我让人盯着闹事的领头人。张琛未曾与你细谈,他这些的大人们有五六人,江河便是他父亲的总角之交。”
“江河是去岁定的主考官,但他名声不好,商议后便将他换了,拟定的是梅锦衣。但今年梅锦衣出事,他开始走动。我未曾理会,想着不如我自己来,也得些人才。未曾想到他给我送了一份这么大的礼物。”
“学子闹事,若不妥善处理,只会寒了桃林学子的心。因此我一直未曾动他们,张琛主动相告,我也不会再忍让。”
“换了主副考官,那些副考官们的承诺自然烟消云散。我令他们自己辞官离开京城,也算给了他们颜面。”
秦湘听得心惊,叹道:“为了抵制女官入朝,他们可是煞费苦心。”
云浅坐了下来,手指搭在几案上,淡然道:“他们想什么,我很清楚,腾出的空位,层层往下,这批学子恰好可以抵上。注入新的鲜血,也算是给了新的希望。”
秦湘跟着坐下,凝着云浅:“科举过后,倒可松口气了。”
“前线打起来了。”云浅语气凝重,出了一会儿神,“比起霍明的军事才能,陆澄昀处处受到掣肘,她远不如霍明。”
前线打起来了……秦湘意外,这些事情都瞒得严严实实。
水榭内草木气息浓郁,水面波光粼粼。
秦湘望着水面,漆黑的眼眸深深,“孤注一掷,总得试试。”
“试试便有希望,我派了几名老将军前去辅佐。”云浅语气低沉,神色冷清。
水榭内安静下来,鱼儿跃出水面,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秦湘看着荡起涟漪的水面,光影晃动交错,日常一幕,安静平和。
仆人们捞起几尾鱼,用水桶装好,收了网兜,将鱼送去了厨房。
热闹的水榭因仆人们的远去,登时就安静下来。
秦湘看得出神,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蹭蹭她的侧脸,“输了,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大不了一死。”秦湘闭了闭眼睛,“我从来都不怕死,但我相信,不会轻易输的。”
“自活过来以后,我日日殚精竭虑,想着如何挽救南朝,一步步走来,我自觉做的很好,倘若还是输了,也是天意了。这一世,我们占领先机,可人有天赋。霍明的天赋,便是我难以祈求的。”云浅贴着她的侧脸,双手抱住她纤细的腰。
秦湘怔忪,不可否认,霍明确实是一聪明人,擅用手段,御下严明,军事才能了得。
“云浅,我陪你,哪怕是死,也陪你。若真有一日,山河不复,城池易主,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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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府的门修了半月,花费颇多,顾黄盈直接去宫里找赵婕妤。她是女官,太后赐予行走禁中的权力。只是从未利用这等权力。
入宫后,她直接寻到赵婕妤。
皇帝筑高台,与赵婕妤日夜恩爱。顾黄盈直接找去了高台,面禀陛下。
赵婕妤恼恨,“顾侍郎无诏如何入宫廷。”
顾黄盈眼睛翻上天,掸掸身上的灰尘,冷冷回道:“太后赐予我等十二名女官行走禁中的权力,赵婕妤才入宫,怕是不知这等小事。”
赵婕妤一怔,“太后已去,不该任由你们胡作非为。陛下,你听听,她入宫就像回家一般。”
顾黄盈面视皇帝,“陛下,臣来索要银钱,望陛下恩准,臣听闻婕妤心狠,不管自己的下属,明全还在刑部关着呢。明全在刑部内日夜盼望着婕妤去救他出来,盼的是形销骨立,而婕妤似将此人忘记了。”
“犯错的下属,我为何要惦记。”赵婕妤娇滴滴依偎在皇帝的怀中。
“婕妤,您今日要给银子吗?”顾黄盈听得浑身脊骨发麻,索性明言直接要钱。
赵婕妤不认,“明全犯错,与我无关。”
“陛下。”顾黄盈看向皇帝。
皇帝被吵得头疼,看向内侍长,“你去一趟,补了县主府的损失。”
“谢陛下。”顾黄盈扬起声音,尾音拖得长长的。
皇帝示意她退下,反是赵婕妤不满,“陛下,您看她如此嚣张。”
皇帝不理会她的言语,站起身来,道:“去看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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