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倒是痛快,直接将人送至京兆尹,我让大夫去查了查,又问了些问题,确是真的。我问过……”
“白楼说话。”云浅打断梅锦衣的话,撩下车帘。
车外的梅锦衣看着摇曳的车帘,轻轻勾了勾缰绳,策马朝白楼走去。
白楼今日有舞,梅锦衣与云浅入雅间,错凰领着秦湘入舞台前座位坐下,跑堂的立即送来冰酥酪与各色小吃点心。
错凰堂而皇之地坐在她的身边,“秦公子这是要入朝了。”
“在太医院学习。”秦湘微微笑了,“但我师父说,没她吩咐不准我给人诊脉。”
错凰有些诧异,“你不是要下场考试吗?”
“考试?阿姐说过一回,但我觉得我不是那块料子,我喜欢看医书,喜欢研究疑难杂症。”秦湘腼腆的笑了,心里升起一股自豪感,“救死扶伤,也是我辈努力之事。”
少年人唇红齿白,言辞间自信张扬,一改往日腼腆,令错凰心底生起一股子钦佩。
京城内多是趋炎附势、沽名钓誉之辈,脚踏实地者难有,像秦湘弃文从医者,更是从未有。
秦湘从文,得云相助力,必然平步青云,何苦与难闻的药材味打交道。
错凰连连颔首,“好气魄,我给你上一课。”
言罢,她伸出自己的右手,示意秦湘诊脉。
秦湘不知她想做什么,带着好奇的心摸上她的脉搏,可这么一摸,她自己都愣住了。
“你怎么没有脉搏。”秦湘不信,“左手。”
错凰将左手也递给了她。
指尖探上左手,同样没有脉搏。秦湘傻眼了,人没有脉便是死人,可眼前的错凰活得明艳鲜活。
秦湘没心情看舞了,反复试脉了两三回,还是一无所获。
错凰心情极好,说道:“你连我的脉象都切不出来,还说什么救死扶伤呢。”
秦湘内心大受打击,一时间无语。
而二楼雅间的云浅与梅锦衣对坐,梅锦衣斟酒,如常般开口:“程司不敢得罪上面的人,当我一开口,他便将人放了。我发现一个特点,温谷的女子美貌异常,且皮肤尤为好。”
“是吗?”云浅故作不知,温谷的女子中,她只见过秦湘与苏三的外室,两人的相同点便是雪白细腻的肌肤,欺霜赛雪不说,更是柔滑紧致。
梅锦衣坐下,“想来这个外表驱使世人争夺她们,这点,也害了她们。但我还发现一点,她们都无法生育。苏三的外室跟了苏三已有七八年时光,同样,程家的女人也是一样。我让人诊脉了,大夫说她们自小被灌了红花,无法生育。”
云浅似乎又发现什么,“是她们喝的,还是被旁人灌下红花。”
梅锦衣紧紧皱眉,掂量这句话的重要性,“我特地问过程家的夫人,她也希望温孤氏为程家孕育子嗣,并没有动过手脚。”
云浅的心凉了半截,“那就是自己喝的,或者被卖之前,就喝了。”
“她们为何要喝药。”梅锦衣糊涂了,“哪个女子不想做母亲呢。”
“或许生下的孩子再被人当作养颜圣物呢,不断被取血,日日活在痛苦中,不如不生的好。”云浅深吸一口气,心有些绞痛。
前世,她还担心小皇后会不会孕育皇嗣,担心她的孩儿会将南朝推向灭亡。
殊不知,秦小皇后的身子早就坏了。
实在是可笑。
同样,作为女子的梅锦衣沉默良久,唇角蠕动须臾后,猛地抬手顿起酒盏,扬首饮入,恨声道:“丧心病狂,猪狗不如。北疆朝廷竟丝毫不管问,任由此风猛长。”
说完,她又愧疚万分地看着云浅:“南朝之风,只怕难以遏制。”
南朝带领此风的是太后娘娘。
而她们,束手无策。
云浅照旧波澜不惊,从中书令挑衅般将温孤氏献给太后时,她对南朝便已死心了。
“你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不如先将温孤氏两名女子妥善安置好。”
“我已派人送去慈幼所,隐瞒其身份,静待几日看看。只马将军府上与宫里的两名的女子,该如何呢。”
云浅抬眸,神色晦暗不明,“大路走不通,走小路便是。”
“可若一个个来,温孤氏女子几百,这条路太难了。”梅锦衣震惊,当即不赞同这种说话,直言说道:“杀鸡儆猴,从中书令开始,我相信偌大南朝,会有正直守法之人。”
“倒也是,你可有源头?”云浅故意藏拙,将权力交给梅锦衣。
梅锦衣摇首,沮丧至极,“没有。”
“慢慢来,我先想办法将中书令送入宫的女子救出宫。”云浅心中暂有一计,上不得台面,却是救人的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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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湘险些将错凰的手摸了个遍,引得错凰伸手去捏捏她的小脸蛋。
错凰露出‘邪恶’的一面,“小公子的脸蛋比我的脸还要滑,你是将鸡蛋剥壳贴在自己的脸上了吗?”
秦湘捏着她的手背,突然间灵光一动,指尖榻上手背,“摸到了。”
“啧啧啧,手都都被摸化了,讨厌。”错凰轻轻拍开秦湘的手,哀叹一声:“你还是挺聪明的,摸到就摸到,给你上一课。”
秦湘又在兴奋中,抓着错凰的手不肯放,“姐姐别动,我试试你的脉象可与旁人不同。”
“再摸下去,云相瞧见,你回家就得跪算盘了,算盘珠子磕着膝盖可疼了。”错凰也注意到二楼雅间的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这时,秦湘笑吟吟地松开错凰,“我回去问问我师父去,当真是怪事啊。”
“人与人不同,活着就行。”错凰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研究,脉在何处都可以让她好好活着,何必去纠结这么多呢。
秦湘却不同,面露兴奋,脸色白了又红,整个人似乎飘然飞仙了,“掌柜确实给我上了一课,多谢、多谢。”
错凰扭着腰走远了,云浅与梅锦衣选择在秦湘一左一右坐下。
“ 阿姐,我刚刚发现一个秘密,原来人的脉不是都在手腕内侧上,还有……”
“你将她的手摸了个遍?”云浅想起错凰病了,寻遍京城的大夫都无法救治,寻常大夫压根摸不到她的脉。
最后,她无奈,让人去寻了院正。
院正也是将错凰的手反复摸了个遍后才摸到脉,医书上俗称‘反关脉’。
秦湘怔忪,“下回不摸了。”
梅锦衣发笑,“秦太医认错的速度可真快,你是大夫,莫说是摸手,然后女子的身子,若遇生产,只怕哪里都看得。”
秦湘:“……”这人是来拆台的吗?
讨厌极了。
云浅睨了秦湘一眼,“回家。”
秦湘怒视梅锦衣,“你这人颇为讨厌。”
撒谎又拆台,大有挑拨离间之嫌。
秦湘匆匆去追云浅,梅锦衣没动,静静地看着舞台上身形曼妙的女子,一舞一动,水袖轻拂动,腰肢轻盈。
须臾后,错凰走来,“梅大人,云相走前说今日您做东结账。”
梅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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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已是月上中天。
秦湘沉浸在兴奋中,一回屋就去隔壁配房写东西,丢下屋内对着灯火发呆的云相。
云浅等了半晌,冷冷哼了一声,明日别想吃她的饺子。
等秦湘出来,云浅已然走了,秦湘没有觉得意外,自己一人睡觉。
照旧是一人独占大床,翻来覆去滚着睡,一觉醒来,秦湘依旧很兴奋,迫不及待地去太医院找院正。
院正没来,她只好先吃带来的早饭。
今日早饭还是昨日的虾饺,她咬了一口,咦,味道和昨日不一样。
她又吃了一个,还是不一样,或许是换厨娘了。
没等她吃第三个,一盘虾饺又被同僚们扫空了。
“小秦太医,你这饺子和昨日不一样,我还是喜欢昨日的。”
“换厨娘了吧。”秦湘也说不上来,她没去过厨房,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这个厨娘手艺不如昨日的,小秦,明日再吃饺子的话,可以嘱咐一下换昨日的厨娘。”
又一同僚替秦湘不平,“给你吃了还那么多话,有本事自己带,吃了还那么多话。”
“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家那个忙得很。”
秦湘默默笑了,打开粥喝了一口,咦,味道和平时的一样。
她是从昨日开带早饭的,因为早起的时候,食盒准备好了,她就顺便带入宫吃。
细细比对,好像就昨日的味道是最好的,昨日是哪个厨娘做的。
还没想明白,院正提着药箱回来了,早起去给文昌郡主换药。
“师父,你可真早啊。”秦湘匆匆将食盒收拾好,然后拿出昨夜自己写的东西。
院正惊讶,“你见到错凰了?”
“她让我给她诊脉,我怎么都摸不到脉象。”
“于是,你将她的手摸了个遍?”院正揶揄一句,“云相该生气了。”
秦湘又是一怔,“可我是大夫呀。”
“她指不定很郁闷,对了,我与你细说反关脉的事情。”院正收了玩笑的心思,开始认真教导弟子。
秦湘听得仔细,提笔记下,记不过三行,外间来一位内侍。
药童们将人引了进来,内侍支吾一声不敢开口,院正暂时放下教导弟子的事情上前询问。
内侍这才红着脸开口:“我家贵人身子不适,早起喘不过气,大夫们都不知是何病症,想请院正去看看。”
内侍说话必先禀报宫殿主人,内侍支支吾吾不说,这个‘贵人’必然是没有名分的。
院正想到慈安殿内的两个女子,与秦湘说道:“收拾药箱,随为师走一趟。”
秦湘立即去取药箱,紧跟着师父的脚步。
太医院至慈安宫,脚步快,也要走一个多时辰,秦湘走得脚步发疼,待到了住处,她被留在了外面。
院正提着药箱走进,秦湘看着院内景色,不过片刻钟,就听到院正隔门的声音,“秦默,速去见太后面前的女官,告诉她,贵人染了鼠疫,速送出宫。”
秦湘先是呆了下来,下意识就要冲上前去开门,不料院正一声怒喝,“别过来,赶紧走,趁着还没接触,禀报过后,去太医院自己开药清洗全身,衣裳焚毁。”
“那、师父,你怎么办。”秦湘急得脸色发白,双手险些就要碰上门,突然一个激灵,自己又收回了手。
“师父,你等我,我去禀告。”她终于清醒过来,顾不得害怕,拔腿就跑向慈安殿正殿。
此时太后不在,她以太医的身份寻到了慈安宫的女官,将院正的意思说了一遍。
女官闻声色变,骤然后退,“你见过她了?”
“没有,院正隔门吩咐我的。”秦湘摇头。
女官不听她的话,忙让内侍驱赶她离开,“不准再待在慈安殿,我会让太医们来清扫。”
秦湘被赶了出去,站在宫道上,脑袋里一片空白,短暂的失神后,她拔腿朝太医院跑去。
先找副院正,稳住太医院,先救人再说。
她的脚步依旧赶不上太医院的人,等她回去,门口的人将她拦住,避之不及。
好心的同僚丢给她一包草药,“回去后沐浴,静待三五日,若未曾发病再回来。”
秦湘抱住草药,心中慌得不行,“那、那院正该如何是。”
“院正也会送出宫廷独居,秦兄不必担心。”同僚隔着门与她说话,又见她担忧之意明显,好心提醒一句:“你若实在担心。便去求一求云相。”
说完,他就走了,秦湘抱着草药,呆呆的转身。
她现在还能回相府吗?
她甚至闻了闻自己的衣袍,没有异味啊,她一路走回去,鼠疫的风声似乎长了脚一般传遍整个宫廷,人人见到她都躲着。
鼠疫会传染,一旦染上,性命堪忧。
看着周遭人恐惧的眼神,她心中有些难受,很快,她出了宫,找到车夫,她没有急着回家,而是隔着五六步告诉车夫:“你在这里等云相,告诉她,院正出事了,劳她搭救。”
车夫点点头,“那姑爷您怎么回去?”
“走回去。”秦湘果断一回,抱着草药,鼓励般看向车夫:“记住,第一时间告诉云相。”
“姑爷放心,小的会有门路,一定将话传进去。”车夫朝她笑了,“我给您找匹马来,您先回府。”
秦湘犯难了,“我还没学会马呢。我自己回去,你离我远一些。”
车夫瞧见小姑爷勉强的笑容,忙说道:“我给您找辆马车……”
话刚落地,就见到一匹马从宫内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陆澄昀。
陆澄昀下马,走至秦湘身前,秦湘急忙后退:“陆统领,您离我远一些,我、身上有鼠疫呢。”
少年人谨慎,面色白得厉害,唇角却红若丹果,一红一白,衬得她相貌动人,珠玉生辉。
“怕什么,我自幼习武,身强体健。”陆澄昀嘲讽,又觉得秦太医身子太弱,一阵风来就能将人吹倒了。
她的唇角存着一缕淡得几乎瞧不起的笑容,然而,秦湘却看得仔细,她本就是受尽嘲讽之人,如何不明白这等笑容是何意呢。
秦湘点头,作恶般朝前走了两步,挺直肩膀看着面前人:“既然不害怕,我们就近前说话。”
少年人背映深墙瓦砾,面色白净,眼若泉水时澄澈,驱散风雷暗涌。
地主家的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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