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时添撇了撇嘴,把衣服穿上。
许须仲看着眼前不知道打什么小算盘的少年,头回觉得奈何不了他。
“我的等会儿还要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所以可能近期都不能来看你了。”
“好好养伤,下一次我可就要检查了。”
时添点着脑袋,心里暗自欣喜,也就是说许先生还会来看自己。
许须仲在这里留了没多久,便去处理其他的事情去了,所以时添也不会去缠着他不放。
“许先生,下次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是等你把伤养好了,我迟早会来的。”
许须仲说的模棱两可,并没有给他具体时间,因为自己的一切都是不可断定的。
并且他还有一个任务要完成,时间都是不定时的。
闻言时添颔首目送许须仲离开,心里涟漪缓缓平静下来。
他叹了口气侧躺在床上,果然还是把自己逼得太过了,才会导致现在不能练习了。
时添盯着房间的一处出神,昨夜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原先还没有被卖给午爷的时候。
父亲虽然是个拉车夫,但好在勤勤恳恳,也算的上是能保证家里有一口饭吃。
但是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甚至连人都认不全了。
那时时添才十五岁,看到母亲每天都吃着各种奇怪难闻的药。
父亲也操劳过度,佝偻着身子再也拉不了车,只能去求工作。
家庭实在是穷困潦倒了,他才会动了要卖时添的冲动。
因为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可能还能负担的起一个还在发育的少年。
所以他抱着卖给人贩子也许孩子还能有一口饭吃。
于是毫不知情的时添就被卖给了午爷,第一次还因为不听话差点被午爷打的只剩下一口气。
之后时添就学乖了,虽然不反抗,但也绝对不会任凭他掌握生死。
时添回想起梦里父亲苦涩的笑容,还告诉自己一定要听午爷的话。
这样至少自己不会被饿死。
可是却并没有什么用,只要花卖不出去甚至卖的不够多,他的伙食就会被克扣完。
时间久了,时添也就习惯了挨饿,睡冰冷的地上。
现在的生活是他不敢想的,越是平稳他被摧残的内心就愈加不安。
他渴望爱,但是得到爱了却又不敢奢望那是给予自己的。
时添在不知不觉中熟睡,依稀看到了一个身穿鸳鸯色长袍的长发男人幽幽转身。
“小添....”
时添看不见他的脸,可是却能够感觉到自己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男人华贵的螺青色金丝封边交领上裳,腰束贴体长裙白袍。
蔚蓝色披帛垂在身侧连着腰部绕了一圈最后垂在手臂处。
时添想要伸手抓住他,却发现犹如抓雾似得怎么也碰不到。
忽然一刹那,那个人瞬间化为了灰尘消散。
可不知道为什么时添会觉得他在笑,可应该笑的很苦涩吧。
“对不起......”
时添忽然惊醒,因为他似乎在最后一瞬间看到了那张脸。
那是......许先生!
时添一口气还没有喘上来,只是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这场梦的荒唐。
外面的太阳开始下山了,雯娘来到他的房间门前敲了敲,“小添,该吃饭了。”
“知道了。”
时添穿上雀梅色的长袍搭配了一件青古马褂,这一套是席楼弃给他准备的。
说是不能浪费时添这张招人喜欢的脸。
所以哪怕是不能上台,就算当个服务员也是可以的。
对此时添没有任何意见。
出了门口就看到等着自己的雯娘。
雯娘是席楼弃在外面给了她卖身葬父的钱。
原先他也不求什么回报,但是奈何她孤身一人,还是个女子。
在安顿好父亲后,她就跟着来到了梨园,求他收留自己。
第210章 民国粉墨花脸(7)
这一留就是五年,如今她也是能独挡一面的名角,不少人来梨园就是为了她。
雯娘始终都没有选择任何求娶的人家嫁了。
按照她所说的,是不想把自己的未来都寄托在丈夫身上。
她是体会过苦日子的,所以不愿意冒险,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才有未来。
她偏偏就要靠着自己。
“听园长说你受伤了?”雯娘拉着时添,左看看右看看,“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时添笑着,“我没什么事的。”
雯娘却对此非常重视,“傻孩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腰部受伤对我们,都是需要格外重视的事情。”
“一旦腰肌劳损,那么对上台也会有影响,更何况你现在还是在练基本功。”
雯娘苦口婆心的要劝他重视,“你现在不重视,到时候就有可能一辈子都上不了台。”
时添果真因为她的话,若有所思,果真不能操之过急。
他们来到大厅,在众人注视下,雯娘带着时添在席楼弃身旁坐下。
时添刚来到这里没有多久,所以认识的人也不算多,但是他知道了,席楼弃只有自己一个徒弟。
其他的人都是跟着原来的老班主学的,梨园原先也并不是席楼弃的。
反而还是老班主欠了席楼弃一个恩情,所以才将这个梨园无条件赠送给了他。
班上的原班人马都被席楼弃接管了过来,也是在接手的第一天,老班主就去世了。
席楼弃看见时添入座了,便开口开饭,他的规矩直到现在都没人敢违背。
时添吃的不多,无论吃什么依旧寡淡无味,不过唯一能让他贪嘴的估计就是甜食了。
吃完饭,时添就收到了席楼弃的一包果干。
席楼弃面不改色道,“这几天你跟着我去台下帮忙,最近有一场霸王别姬的戏,到时候你可以跟着去学习一下。”
时添接过用牛皮纸包装好的果干,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雯娘、贺浔、许先生还有师傅都是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的。
他心里发酸,点着脑袋应和。
梨园的固定演出时间是一个礼拜一回,席楼弃不在乎钱财收益,只要留着梨园的传承。
那是老班主留下来的念想,就连席楼弃也不能坏了规矩。
梨园主要的戏曲,除红娘、锁麟囊、霸王别姬就是红鬃烈马等。
席楼弃不常上台,惯在台下喝茶品戏,只是这次为了带时添去熟悉一下流程。
时添起了个大早,许须仲带来的伤药很有用,只过了一夜伤口的血就止住了,甚至又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时添现在随便活动了一下,也没什么大碍,但回想起昨天他们三人的话,也只能停下心思。
前面的前院已经开了庭门,喧嚣热闹的声音,随着前来的客人,传遍整个梨园。
时添先去席楼弃的房门敲了敲,确定人不在里面才往外面走。
刚踏出那个院子,就看到了远处坐在凉亭里娴静赏花的男人,独一无二定制的石涅色的航绸素面长袍,领口上还别着玉饰。
眉目疏朗,不苟言笑的高贵冷傲的气质泫然自成,光是坐在那里就是一道优美的风景。
时添走了过去,没发觉席楼弃早已注意到了自己。
还想着怎么开口,就听到了清冷的声音主动响起。
“醒了?”
时添一顿旋即点头,“是,师傅。”
席楼弃回味了下新得来的铁观音,不留痕迹的朝他所在的方向,推了一杯道,“尝尝。”
时添不怎么能品的出味道,即便是喝了,也并无二般。
但是席楼弃都说了要喝,时添当然不会拒绝,双手拿起茶盏小酌了一口。
一如既往没有味道。
“师傅……我尝不出来……”
“今早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时添一愣,虽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问,但也如实回答,“听到了。”
“感想如何?”
“很热闹……”
席楼弃摇头,又问“我指的是,你觉得这样反感吗?”
反感?是否反感梨园这种热闹喧嚣的场景吗。
“老实说的话,是有的。”时添不想骗他,“但是到了这里,我就该习惯的。”
习惯周围的环境并且融入进去,这是他随遇而安的性情,也是被逼迫出来的。
席楼弃今早就收到了贺浔派人送来的信,信里都将时添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少年不喜热闹,每次都喜欢悄悄躲在角落里。
哪怕什么都卖不出去,要被毒打一顿,也不想到满是人流如织的大街上叫卖。
那是他最后的倔强和脾气。
所以席楼弃想要确认一件事情,他要知道少年是否适合留在梨园。
而在现在的乱世,作为一个戏子……真的身不由己。
席楼弃并不想把一个无辜的人拉下来,只要时添肯说一句不愿,他也就不强求教他学戏。
但是……
席楼弃的脸上似乎难以形容,本是俊朗儒雅的脸此时此刻却惆怅万千,甚至望着时添出神。
时添是真的想要学戏,并且他这一生也没什么值得提及的能力。
当第一眼看到台上大展唱功的席楼弃。
他就像是找到了归宿,前半生漂泊不定,但此时此刻他想要知道自己未来的答案。
哪怕这条路崎岖不平,但只要自己能坚持,即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妨。
“你……想清楚了?我这梨园日后这样的生活,可就是常见的场景了。”
“从前那些不喜粉墨花脸的迎合,在此时此刻可得做足了。”
说到底,民国战火狼烟纷争不断,被深深掩埋下的累累孤魂又该何去何从。
彧城的百姓此刻毫无察觉,但是难保战火不会殃及到这里。
岛国迟早入侵,到了那时或许他们,甚至是整个梨园也会被夷为平地。
席楼弃不喜外交攀谈,但对手底下的人也是真心相待的。
既然决定收了时添为徒,无论是出于什么方面,那也是在他心里认可了的。
“师傅,我只知道现在我是你的徒弟,跟着你住在梨园,就是为了学戏。”
“哪怕戏子低人一等,但像这种靠着真本事的饭碗,谁会嫌弃?”
时添从不觉得学戏丢人,对待这些也是愿意付出一切努力。
这种决心那些看客又怎么会懂?
第211章 民国粉墨花脸(8)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席楼弃又怎么会,再放弃这个求上进的好徒弟。
他压住嘴角要勾起的趋势,站起来抬手敲了敲时添的脑袋道,“既然这样,接下来你要是喊累,我这个做师傅的可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时添澄澈的桃花眼里,也不是对未来苛刻训练的畏惧,反而是跃跃欲试甚至……迫不及待。
席楼弃原先只是短暂和他说了些戏曲文化之类的事情,现在便要告诉他装扮的特点。
后台里人人忙碌着手头的事情,上妆的上妆,着装的着装。不算宽敞的地方却有了他们的动静声很有生活气儿。
时添看着每人脸上拍了底色,打了面红,甚至在扫胭脂时,自己都会情不自禁的沉浸其中。
这一场是《霸王别姬》,讲的是以秦末楚汉战争为背景。
戏演项羽在九里山中了韩信的十面埋伏,困于垓下。
四面楚歌响起,项羽以为楚军大部分投降了汉军,大势已去,在营中与爱妃虞姬饮酒作别。
虞姬拔剑起舞,慷慨悲歌。为了不连累霸王,虞姬自刎殉情。
项羽杀出重围,在乌江边,感到无面目见江东父老,不肯苟活,自刎江边。
此次饰演虞姬的人是雯娘,虽然这一行演旦角的男儿郎很多。
但也并不代表女娇娥无法与他们相比。
而扮演霸王项羽的是一位和雯娘搭档许多年的好友,孙羽。
他们二人的台功都是一等一的没话说,强强联合,也是梨园的招牌。
席楼弃站在远处看着整装待发的雯娘和孙羽。
随着乐器的响起,他们相视一笑,多年的默契早已达到无法忽视的程度。
时添光是只看了一眼,就能想象到这两人当搭档的感情,应该高于情爱。
但是贺医生似乎喜欢雯娘,但凡看到这场景,这么招也得多想吧。
不过雯娘也说过,若是遇不到自己喜欢中意的人,宁可一辈子都不成亲。
席楼弃见开场了,也带着少年从后台出来。
今天的开戏,似乎招惹来了一些藏身于人群中的不速之客。
他自然需要去调查清楚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他们打扰到这出戏。
一旦登台开腔,八方来听,即便面前空无一人也得唱完绝不可停下。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时添跟着席楼弃来到二楼独观台,在许多入座的人中,一眼就看到了可疑人员。
此刻出现在梨园的几人头戴礼帽,一身西装革履,在这人群中也足够显眼。
彧城的本地人都不爱穿那些不舒服的衣服,所以选择的不是唐装长衫就是马褂。
席楼弃眯了眯眼盯着人群的一个军绿色西装男,指节轻敲木栏。
“师傅,那个人……”时添也注意到了,看面相不像是彧城人士。
席楼弃颔首,看了眼身旁刚收拾好一桌的学徒,若有所思的叫他过来。
“去找人叫贺少爷过来。”
有些事情就得找合适的人来解决,席楼弃可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
那学徒片刻不敢耽误,扔了抹布就跑了。
台上的“虞姬”身着鱼鳞甲,头戴如意冠,双手舞着鸳鸯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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