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最前面的官员看起来年纪最大,似乎是这群人里官职最高的。他冻得上下唇不停发颤,但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出了此等丑事,我等还有何颜面安寝!我们今日必要见到陛下,给这事情一个交代!”
安公公面露难色,“诸位拳拳忠君报国心,老奴一定向陛下转达。只是……今日太后刚刚入土,诸位深夜聚集在此,只恐扰了太后她老人家长眠啊。”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站在最前面的杨大人更是愤怒直言,“到底是谁扰了太后长眠?安公公您当时离得最近,看得应该比我等清楚!”
眼看那被暂时冻住的怒火又要燃起,安公公忙小声制止道,“杨大人……咱们……慎言啊……”
“皇家出此丑事,到底是我们该慎言,还是陛下该慎行?!”杨大人怒道,“今天有多少人出席了大丧仪式?又有多少双眼睛看见了那一幕?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别国使节,安公公觉得能堵住谁的嘴?!”
“杨大人!”
安公公一声喝止,身后的侍卫们立刻上前一步,握紧了手里的刀。
但杨大人毫无惧色,“陛下是又要搞八年前那一套吗?如果还要杀鸡儆猴,那杨某今天就当头一个!当年我贪生怕死,眼睁睁看着多少无辜之人被扣上‘逆犯同党’的帽子。我苟活至今,也该赎罪了!”
原本冻得缩成一团的官员们也都迎着刀上前一步,“算我一个!陛下荒唐至此,我等怎么还能熟视无睹!”
“也算上我!陛下自登基以来,就在朝中闭塞言路,独断专行!我们忍够了!”
“陛下口口声声以孝道治天下,可做出来的是什么事?!”
夜已经深了,但场面却陷入僵持。安公公虽是陛下最贴身的心腹太监,在宫中极有权势,但面对这么多毫无畏惧的官员,他却也无可奈何。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年纪很轻,一身银色铠甲,走路带风。一看到他,众官员立刻像看到希望般凑上前,“唐大统领,可是陛下要召见你?陛下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唐大统领面色凝重,英气的眉宇间满是掩不住的疲惫。但他什么也没说,在被缠住前便快步拐进了正殿旁的角门。刚一进门,早有等候在旁的宫女将他引入厢房。
房中坐着一位年轻妇人,她虽然一身缟素,打扮很简单,但身上的珠宝都品相不凡。唐大统领抱拳行礼,“皇后娘娘。”
“快起来。”妇人一边扶他起来,一边吩咐宫女,“快去拿个暖炉来。”
“没事,我不冷。”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怀里还是被硬塞进一个暖炉。妇人一脸担忧,“怎么样?还顺利吗?”
唐大统领双手抱着暖炉点点头,“放心。大殿下虽然年纪轻,但举止稳重,主持下葬仪式时毫不怯场。没出什么乱子。”
妇人叹了口气,“皇家颜面沦落至此,还能出什么乱子啊。”
唐大统领脸色有点尴尬,却不知该安慰什么。还是妇人先换了话题,“你刚才过来时,门外那些官员,还在吗?”
“嗯。宫门口挤满了人,连刑部的杨尚书都在,非要见陛下,安公公亲自去劝都不管用。”
听了这话,妇人冷哼了一声,“这帮人总算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了。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拿陛下子嗣少的事骂我,搞得好像我专宠善妒似的。我若真有太后当年的手段,还至于让她姓苏的骑到我头上来吗……”
听到妇人语气中的怨恨,唐大统领忙劝,“姐姐,你息怒啊。文官嘛,不就是这样,看到什么都要说两句,嘴皮子功夫而已,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以前是没用,可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了陛下的错处,他们非得做成点事不可。之前他们就一直劝陛下立储,却都被骂回去了。这次陛下理亏,结果还真不好说……”
说着,妇人叹了口气,“这样一来,只怕那苏贵妃以后更要在后宫横着走了!我看我这皇后的位子,也趁早让给她吧!”
唐大统领听得很心疼,但还是努力安慰,“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陛下多疑,太过招摇也未必是好事……”
妇人却摇了摇头,“还能招摇什么……就这一个独苗。又不和先帝似的,有那么多皇子可以挑。我只是担心啊……这位皇子未免心思太深沉了些。若他以后继承王位,咱们的日子……哎……”
“姐姐你别急,陛下现在尚在壮年,这事还早呢。”
虽然如此劝慰,但唐大统领心里,也确实有点担心……
说起来,这位大殿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处事不惊。
灵堂的幔帐掉落时,院子里的王公大臣刚刚叩完首,一百多人刚一起身,就看到了灵堂里正在交合的两个赤裸男人。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正在指挥跪拜的安公公也傻在原地。但跪在最前排的大殿下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立刻高喊,“三叩首……”同时率先俯身磕头。
手足无措的众人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再次跪倒,头紧紧贴着地面,生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灵堂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没有人敢抬头,但那浓重的喘息还是清清楚楚灌入他们耳中……直到安公公颤抖着声音喊“起……”,众人才忐忑地抬起身子。此时的灵堂里已是空空如也,但还来不及收拾的幔帐依旧堆在地上,堆叠出暧昧的褶皱。
唐大统领迟疑半天,然后压低声音问,“那……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太医说,主要是前几日守灵没休息好,今天猛得一受凉,所以伤寒高烧。用了药,明早应该就能醒了。”
一想到当时两人脸上浓重的春色,唐大统领的脸又有点红。他欲言又止,“没……别的事……就好。”
“嗯……那个药……过了劲……就好了……” 妇人的脸也有点红,支吾了一会才又问,“那个……人,在你那吗?”
唐大统领知道她问的是谁,点点头,“事发突然,他又……身份特殊,我便找了个僻静地先关着。我的人守着呢,放心。”
妇人的表情很严肃,“你听着,这人的事你不要插手。不管刑部也好,东厂也好,谁先来提人,你就抓紧送出去。这是个烫手山芋,你别招惹上麻烦。”
“好。”
“这人如果陛下不想留了,那是最好。万一陛下还舍不得,群臣这边又盛怒难消……你不要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唐大统领点点头,“我明白。”
妇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今天送走太后最后一程,我也是想开了,命中没有莫强求。太后心气高,争了一辈子,可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呢?”
“她姓苏的能生下皇子,那是她的本事。咱们唐家虽没有什么泼天富贵,但好歹圣上信任,一家人平安。所以你啊……千万别被这事卷进去。”
“放心吧,姐姐。我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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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出门,北风就灌了进来,唐大统领赶紧紧了紧衣领。副将立刻跟上汇报,“爷,刑部来人了,说有急事要与您当面说。”
唐大统领知道他们所为何事,并不意外,于是他点点头,加快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寒风萧瑟的长廊上,唐大统领边走边问,“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副将道,“今天您们都去皇陵出殡后,我又回了趟灵堂,确实发现了点奇怪的地方。”
“说。”
“那个掉下来的幔帐,我觉得有点问题……“
“怎么说?”
“宫里的灵堂装饰,都是最资深的木工做的,做完后还要检查好几轮,理应非常结实。我今天也去看了其他宫殿里的幔帐,就算我用力去拽,最多也只拽下来一个角。纵然他们……弄得激烈了些,也不至于把幔帐整个扯掉……”
唐大统领眉头微皱,“你觉得今天的事不是意外?”
副将没有直接回答,他从身后口袋里掏出一物,递到唐大统领面前,“爷,您看这个。”
他手里放着两块圆柱形木头。它们粗细、材质都一样,横截面带着凹凸槽,可以拼在一起。
“这是……挂幔帐的横木?”唐大统领迟疑地问。
副将点点头,“这是两块横木的连接处。”说着,他把两块木头一拼,卡槽扣住,便接成一条长木。
“按说木工设计的榫卯结构最是结实,但您看这里……”他手一指,唐大统领才注意到,原本应该严丝合缝扣在一起的槽中间却有一处磨损,看起来像是用极细长的东西撬了一下。
“连接处松了,所以下面用力一扯,横木就断开了,幔帐才会整个掉下来。”
一听这话,唐大统领脸色骤然沉下来,“所以是有人故意的?都有谁能接触到这个?之前做事的木工,要一一排查。”
“我今天白天都问过了。灵堂是七日前就搭好的。之后梯子就收走了,没有人再上去过。而且像这种破损程度,幔帐不可能坚持七天才掉下来。”
“所以不是木工们在搭灵堂时动的手脚?而是刚弄的?”唐大统领打量着手里那个横木的磨损处,边思考边说,“但那人没有梯子,上不去,那就必然是站在下面,往上扔了什么东西,打松了横木的连接处?”
“是。而且我怀疑……是这个……”副将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展开后里面是一块狭长的小木片。他拿起木片,将它插进两块横木接面的磨损槽——三者正好扣在一起。
“所以……那人扔的是这个木片?”
副将点点头,“木片打松了横木的卡扣,却也卡在横木中间,所以幔帐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只要用力一扯,木片掉落,横木断开,幔帐也就都跟着掉下来了。”
唐大统领把木片靠近灯笼,仔细研究着——虽然有些磨损,但依稀能看出,它表面涂了漆,隐约好像还有雕刻痕迹。
“这是……木雕?”
“是,感觉像是从什么木制雕像上掰下来的……看起来……像是只手臂……”
唐大统领捏着这个木片,努力梳理脑子里杂乱的信息,“所以说……捣鬼的人能进入灵堂;能接触到这个材质的木雕;手上还要有些功夫,站在地上就能精准地打中那么高的横木;还要懂木工,知道哪里是最脆弱的连接处。”
副将点点头,“这人应该……不简单……”
唐大统领眉头紧皱,“会是谁干的呢?而且,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单纯想搞破坏,还是他早就知道……灵堂里要发生什么?可这种事……有可能提前预判吗?”
一提到白天灵堂里那香艳一幕,副将就有点脸红,“我……明天可以再排查……看看有谁今天进过灵堂……”
“不必了。”唐大统打断了他,“既然刑部来提人了。就让他们处理去吧。此事你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我们不要惹麻烦。”
“是。”
两人正走着,突然前面匆忙跑来一人,副将认出了那是看押男倌人的护卫,赶紧迎上,“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侍卫跑得气喘吁吁,“回……大统领……刚才有人想……劫狱。”
唐大统领神情一惊,“什么?人怎么样了?”
“您……放心……已经被……抓住了……人……没事……”
“什么人干的?”
“是……宁姑姑派的人……”
副将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谁?”
侍卫表情也有点忐忑,支吾着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宁姑姑……”
“你……你没弄错吧?”
侍卫摇摇头,“那人开始不肯说,一用刑就都招了……”
此话一出,副将脸上的表情立刻从警惕变成困惑,“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她劫狱干什么啊?”
“这个……他也不知道了。只说是宁姑姑今天突然找到他,而且给钱很大方……难不成是生气他们在灵堂对太后不敬,怕陛下偏袒,要劫出来自己杀?”
两个属下都是一脸迷茫,但唐大统领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他感觉自己心里仿佛有一堆碎片,正等待他拼出一个答案……
“那人现在在哪?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侍卫赶紧回复,“回大统领,那人已经被关起来了,只有我们几个体己的弟兄知道。”
唐大统领一脸严肃,“此事牵扯太后,关系重大,任何人不许走漏风声。尤其不能传到陛下耳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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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可算出来了!”
看到从重兵把守的走廊那头走出来的人,几个小太监赶紧迎上去,“可急死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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