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也是一个小太监,怀里抱着一个食盒,看到神情焦急的众人后,他故作正经地说,“那我不得先送完饭嘛。”
“快说说!快说说!你都看见啥了!我们都要好奇死了!”几个小太监眉飞色舞地把他拉进房间,关好门,七嘴八舌地问,“那人长啥样啊?是不是特别好看?”
小东子放下食盒,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长得……还行吧……挺白净的……但看年纪也不小了,不得二十五六岁了。而且太瘦了……我不喜欢那种。“
一听这话,众人都笑了,“你还挑上了?那陛下的人,还轮得上你惦记?”
小东子一挑眉,“陛下的人又如何。就今天他发浪的样子,那满院子的人,不都看见了?!”
众人都是满脸下流神情,“那……那人药效过了吗,还……那啥着吗?”
小东子翻了个白眼,“早过了!你当那玩意吃一次发一辈子骚啊?”
“那他现在啥样啊?”
“还能啥样,窝在屋里,没精打采的,饭也没吃。大概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吧。”
“啊?有……有这么大罪过?”
“你以为啊!那今天是什么日子,那灵堂里有多少人!他居然敢和陛下做那种事,还吃春药!陛下的脸都丢尽了,怎么可能留他活口?!”
一听这话,原本满脸跑眉毛的几人表情都凝重下来,“这……这有点可怜啊……”
“就是啊……陛下这种事也不少……咱在外面伺候的时候也没少听……”
“再说……这事也不能怪他吧……陛下想做……他还能不听吗……”
“谁让他倒霉呢!非被人看到了……”小东子叹了口气,“不过啊,他这人之将死,倒还挺大方的。”
一听这话,众人又丢下伤感,好奇地凑上来,“啥……啥意思?他……送你东西了?”
小东子故作神秘地一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物。昏暗的房间里立刻多了一道耀眼的光,饶是蜡烛微弱也依旧能看出,那是一条上好的玉簪。
“哇!这也太漂亮了吧?”
“这……这是他给你的还是你偷来的啊?”
一听这话,小东子翻了个白眼,“怎么说话呢!当然是他给我的!而且是他有求于我,特意谢谢我呢!”
众人都又羡慕又惊讶,“真的假的?你一个送饭的小太监,能帮他办啥事啊?你还能帮他逃出去?”
“逃出去我是做不到,但我确实能帮他做点他做不到的。”
“那你帮他干啥了?”
看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小东子故作郑重地清了清嗓子,“我帮他啊……找回来了一个香囊。”
众人静默三秒,然后一人小心翼翼地问,“然后呢?”
“没然后了。”
“就这?这……这算帮的什么忙?”
“这怎么不算了!”小东子白眼一翻,“你们是不知道,他们当时玩那么大,衣服玉佩散得满地都是,我好不容易才帮他找回来的呢。”
“那他的香囊有啥说法吗?为啥非要找到啊?”
小东子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陛下给的信物?”
“也有可能……那还挺感人的……哎呀你们说,陛下这次就真不管他了?”
“陛下的美人那么多,又不少他一个。他如今闯了这么大祸,肯定要把勾引陛下的黑锅背上。”
几人正在七嘴八舌,突然房门被踢开了,几个带刀侍卫闯进来,一看到他们,为首一人冷冷道,“这几个,全部灭口。”
众人惊慌不已,刚想逃,却立刻被一一砍倒。小东子吓得边躲边喊,“凭什么杀我们?看到的人那么多,你杀得过来吗?”
侍卫冷哼一声,“你一个奴才,配和其他人比吗?”
“你杀了我们也没有!现在外面早就传开了!都在说陛下在亲妈葬礼上干那事,比禽兽还不如——啊!”
噗呲一声,刀划断了他的脖子。
————
吱呀一声,厚重的铁门打开,黑洞洞的房间里终于多了一缕光。
那光直洒在男人消瘦的脸上,刺得他一阵眩晕。他的眼睛适应了一会,才终于看出门口站着两个人。但他们背着光,看不清脸。
严厉的声音从其中一人口中传出,“大胆贱奴,你可知罪?!”
这人一身文人官服,身上却有浓重的肃杀之气。
男人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倚着墙,歪坐着。他身上的衣服已勉强穿好,不知是他自己穿的,还是实在看不下去的下人帮他穿的。但他白色单衣上满是褶皱,领口被撕烂了,露着一截锁骨。
看着他下摆开叉处的赤裸小腿,官员心中暗想,“也不知他那里面,是不是光着的……”
但他的声音依旧充满压迫感,“你狐媚惑主,滥用亵药,秽乱灵堂,犯的是死罪。你若识相,我许你体体面面地走,否则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男人的头发凌乱。褪去春色后,脸倒显得格外苍白。即使不知道他白天在灵堂里做了什么,单看他这副萎靡模样,也很难不往下流那一挂里想。但他表情平静,即使听到了自己的死亡判决,也只是淡淡地问,“请问阁下是……”
听到这话,官员示意太监端上一柄蜡烛,然后一步走进光里,“我乃刑部侍郎吕善,受托送你上路。”说着,他递上一张纸,“今日许你死个明白。这是刑部的批文,你若识字,就好好看清楚。”
男人艰难地撑起身子,接过纸,就着微弱的灯光读了起来。但他的视线却没有在那些细数淫乱罪证的字句上停留,而是直接去看落款处的签字。
然后他强打起精神问,“刑部判处死刑,应由丞相签字核准,这里为什么没有王丞相的名字?”
吕侍郎大概没想到这个毫无廉耻的下等娼妓居然还懂这些,他微一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那张纵欲过度的脸,幽幽道,“因为王丞相刚刚经历丧子之痛,陛下准他在家养病。一切公务,都交由下属代理。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这话一说完,男人脸上似乎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
“你不要幻想还有谁能来救你了。你惹出此等丑事,能死这么干脆,都算便宜你了。”
说完,他向旁边一示意,另一人立刻端上一个瓷瓶。
“最不痛苦的死法,你配合点,我们也好交差。”
48 你那么好,怎么会喜欢我呢
直到瓷瓶递到他面前,男人才看清,刚才一直隐在阴影里的另一个人,是唐大统领。
男人嘴角微微一勾,“想不到,今天竟能惊动两位大人来送我。”
唐大统领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临死前,你可还有什么遗言遗愿?”
他问得郑重,男人却连想都没想,“没有。”
“那你可要梳洗打理一下?”
“不必了。一具皮囊而已,死后随你们处理吧。”
说完,他拿起药瓶,仰头一饮而尽。
眼看任务完成,唐大统领没有停留,他收起空瓶,回身冲吕侍郎一颔首,两人便走出了监牢。
骤然变亮的光线倒让他们习惯黑暗的眼睛又适应了一会。吕侍郎谦和地拱了拱手,“唐大统领,今天多谢配合了。”
唐大统领一脸微笑,“保障陛下安全,辅佐刑部工作,是禁军分内之事,应该的。”
吕侍郎继续说,“此事……按说不合规。但我们杨大人也怕……万一耽搁到陛下醒后,会扯出诸多事端……”
唐大统领点点头,“我明白。今日了结是最好的结果,百官那边可以暂平众怒,对外……也算勉强有个交代。”
吕侍郎叹了口气,“哎……陛下做的这事……实在是……”
吕侍郎还没说完,副将已殷勤上前,“吕大人,请您先来这边休息吧。那药还有一会时间。等我们处理完尸体,再请您查验。”
“好,那就辛苦你们了。”
唐大统领微笑道,“分内之事。一会见。”
眼看吕侍郎走远,唐大统领没有停留,便立刻转身返回监牢。但他脸上的笑已经消失了。
牢门打开,男人还像刚才一样,倚着墙,闭着眼,对来人毫无反应。昏黄的烛火跳耀在他脸上,照得他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唐大统领走上前,这才发现,男人手里还握着两个木制吊坠。
他观察敏锐,眼神极好,饶是光线昏暗也看出来了,其中一个雕刻的是佛陀,双手合十盘腿坐着,另一个是三头六臂的阿修罗。但那阿修罗像的右上方突兀地空着一块,像是少了一条胳膊。
一看到它,他感觉自己心里的一个疑问,解开了。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可有什么话要问?”
听到声音,男人睁开眼,但他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又闭上了,“没有。”
唐大统领盯着他手里那个残缺的阿修罗像,幽幽道,“一块小小的木片,就能精准打中横梁的连接处,你这身手……可以啊?”
男人闭着眼,没说话。
“幔帐掉下来,是你计划好的吧?被看到……那个场面,是你故意的吧?你恨陛下,你在报复他,是吗?”
男人依旧没有理他。
“你费心筹划了这么多,连命和名声都不要了,难道临死前,就不想知道一下结果吗?”
听到这话,男人终于睁开了眼。他疲惫的眼眸里映出唐大统领压抑着激动的脸,但他只是淡淡地说,“结果……我已经知道了。”
他胡乱坐在地上,衣服和头发依旧凌乱,脸上的脏灰也没有擦,丝毫没有之前的端庄得体。但他脸上的表情很坦然,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既没有不甘,也没有恐惧。
甚至……还有点期待……
那张刑部的死刑批文就扔在他手边,唐大统领盯着那落款看了一会,终于意识到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恍然大悟地笑了。
“是啊……我和吕侍郎同时来送你上路,你就知道,这次禁军和刑部都没有站在陛下那边。而王丞相一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这种关键时刻却借故避开,所以你知道你赢了。陛下大权独揽八年,你却用自己这条命,撼动了它,是吗?”
唐大统领目光锐利,身上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老练,但男人却想到了他小时候,整天跟在自己身后央求着要学骑马的样子……当年还没马鞍高的一个小鬼,如今竟也成了威风凛凛的禁军统领。
但他只是困倦地闭上眼,“我一将死之人,随你怎么说……”
唐大统领继续问,“那你……死后想被埋在哪里?比如……和那个……姓吴的奴隶……”
听了最后几个字,男人脖子上的筋微微跳动了一下。但他的声音依旧冷淡,“这事……只怕你我说了都不算……就不劳费心了……”
许是毒药终于发作,男人感觉大脑开始晕沉,四肢开始无力,他努力握着手里的两个木牌,但却感觉,他快要握不住了……在香囊里藏得久了,这两块廉价木头竟也染上一层幽香,闻起来倒像是草原上被阳光晒过的风,干爽,清新……
男人闭着眼,仿佛又回到了北境那个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一匹匹血红的马,那一头头雪白的羊,还有那一张张晒得黢黑的孩童的脸……他们兴奋地跟在自己马屁股后面跑,他们争先恐后地展示自己的骑术,他们热情地招呼自己去家里喝奶茶,还把揣在怀里舍不得吃的牛肉干分给自己……
他意识不清地想,所以吴牧风,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个小孩?
————
漆黑的山路上,一辆马车正在全速行驶。寒冷的冬夜,连路上的枯草都结了一层白霜,马蹄踏过,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男人是被颠簸的马车晃醒的。
他朦胧地睁开眼,就感到自己被搂在怀里,面前,是一张压抑着激动的脸。
“你醒了?!”
许是迷药药效还没过,男人的脑子还是懵的。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的眼神依旧很茫然。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道,“原来死后……真的能……见到……”
下一刻他就被抱住了。
这个怀抱宽厚又温暖,却因激动抖得厉害。男人感觉自己像一片漂泊太久的浮萍,终于落入宁静的湖面……
他虚弱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对方坚实的后背,“我好想你……”
“我……我……我也是……”
听到吴牧风哽咽的声音,男人把头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努力嗅着他干爽的气息,努力贴着他火热的身体。
吴牧风澎湃的脉搏撞击着他的肌肤,一下一下,像波涛汹涌的海面。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吴牧风那张满是伤痕的脸,迟疑地问,“我……我们……还活着?”
看到一向沉稳冷静的男人难得流露出如此懵懂的表情,吴牧风忍不住笑了——虽然两行泪划过他脸颊,“是啊!我们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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