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哐哐磕头,“我这事做得禽兽不如,您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只求您救救我家爷吧……陛下说了,只要能找回您,过往一切都不追究……不然我们整个唐家都脱不了干系啊……”
男人看了一眼趴在饭桌上昏睡的吴牧风,语气紧绷,“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您……您别担心,那就是一点蒙汗药,睡一觉就好了……我……我是打算远远地把他送走。”
窗外隐约透出侍卫的身影,男人知道,他们逃不掉了。他沉思片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有条件。”
“您说……”
“林少帅回京奔丧,应该已经到了。你把他交给他们,让他们带他回北境。”
“好!我一定做到!”
————
因为没了添炭火的人,屋子逐渐冷了下来,柴火燃烧的爆破声被呼啸的北风取代,冬天露出了它本来的凛冽模样。
男人拿过外套盖在还在昏睡的吴牧风身上,又替他拢了拢脸上的碎发。看着他那张年轻但满是伤痕的脸,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法和你回北境,喝奶茶,吃羊肉……”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木牌吊坠,把那个慈眉善目的佛像塞进吴牧风怀里,“坠入修罗地狱这种事,我一个人做就好了。”
房门打开,老石赶紧凑上前,“东先生,马车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男人冷冷道,“林少帅的人呢?”
“您放心,他们马上就来。我会在这等,亲自交给他们。” 老石紧张地搓着手,脸上的不安都藏不住,“那……就按咱们刚才说好的……还请您回去后……多向陛下美言几句……”
男人转头盯着老石,表情不怒自威,“你既然知道我在陛下那边的分量,就该知道,你们唐家人的性命,我是可以左右的……”
男人周身的气场让老石浑身不自在。他也不明白这么纤瘦的一个男倌人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压迫感。他赶紧说,“我明白!我不敢!我保证把吴兄弟安全送走!”
豪华的马车匆忙离开,只有那栋简陋的小屋依旧伫立在原地,烟囱里还冒着余烟——木炭还没烧完。看着越来越小的屋顶,男人想,这倒真像一场桃源梦。
梦醒了,酒还没温好。
————
对于车厢里的男人来说,这是再次踏入一场噩梦。但对于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周公公来说,持续好多天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作为陛下最忠诚的心腹,他八年前就见识过陛下的疯狂,但当时是面对太后一族企图宫变的绝地反击。而现在,陛下却为了这个害得皇家颜面扫地的妓,不管不顾。
胆敢擅自下处死令的刑部尚书被下了大狱,负责执行的禁军统领也被软禁,文武百官雪花般的劝谏奏折被陛下扔到一边,而毫不遮掩的全城搜查更把这桩桃色丑闻弄得满城风雨。周公公身边友人都半玩笑半认真地恭喜他说东厂上位的时候到了,但只有他知道这伴君如伴虎的危险……
天越走越暗,路也越走越窄。前面探路的侍卫打马折回,周公公立刻问,“还有多久才能下山?”
“回爷的话,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周公公抬头看了看天,眉头微皱,“日落前,看来是回不去了。”
侍卫点点头,“恐怕是这样。而且这山里天黑得早,过会只怕更不好走。”
“这附近……有能过夜的地方吗?”
侍卫伸手一指,“前面那条岔路往上走就是避暑山庄。可以休息。”
“那边空着吗?”
“只有五王爷住在那。”
周公公眉头微皱,“五王爷?他怎么在这?”
“爷您忘了,一个多月前,陛下罚五王爷在山上禁足思过,连太后丧礼都没让参加。”
属下这么一说,周公公想起来了。这五王爷一向闲云野鹤、不问政事,却在太后病重时上书恳请宽恕太后族人。当时陛下刚要动身去万福寺为太后祈福,众人都以为陛下会顺势答应,却没想到龙颜大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五王爷也被罚在这寒风刺骨的山上“为太后祈福”……
而如今他们护送的这人却是敢在太后灵堂里做大不敬之事的……
他权衡半晌,然后说,“继续赶路吧。早点回宫,早点踏实。”
侍卫本想再劝,但看到周公公坚决的表情,也只好点点头,“是。”
太阳一落山,马车里就更暗了。男人手里握着那个缺了一臂的阿修罗像,目光怔愣地看着车厢窗口一张一合的帘子——那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亮。冷风把干燥的空气吹进窗中,带着一种即将消散的自由气息。
突然马车一个急刹车,晃得男人差点摔倒。他还没坐稳,就听到外面响起喧闹——拔剑声、马蹄乱踏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周公公恐惧的呼喊,“快!拦住他!”
随后男人听到了飞驰的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非常急促。单听声音就能听出骑马人心里的焦急。男人心里一惊,赶紧撩开帘子,然后,他就又看到了……他。
山路狭窄难行,还有碎石,但吴牧风却骑得飞快。他一身粗布劲装,衣服头发都被寒风刮得直抖。眼见侍卫上前来拦,他抬手就是一刀。更多人围上来,他直接松开缰绳,左劈右砍,势如破竹。而从老石那里抢的马仿佛长在他身下一般,只用稍微一夹马肚子,它便心有灵犀地知道该何时加速、何时避让。
马上的吴牧风是无敌的存在。但对方到底人多,他们不再上前迎战,而是围着马车站成一圈,举着刀,只等吴牧风自投罗网。吴牧风满脸杀气,浑身肌肉都紧绷着,面对包围,他毫不减速,抬刀便向前劈去。
东厂的顶级侍卫配合最是默契,前面两人正面去挡吴牧风,而旁边一人则趁机举刀刺去。但他手才刚抬起,突然听到耳畔一阵劲风,接着就感到手背一疼,下一刻,刀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也没有看到暗器从哪里发出,众人皆是一惊,立刻慌张地四周寻找同伙。而吴牧风就借他们短暂分神的机会,冲破包围,直奔马车而去。
此时的吴牧风就像风暴中心的漩涡,饶是周公公也下意识想勒马退后,生怕稍一靠近就会被吸入卷碎。但车里那个柔弱的男倌人却毫不迟疑地钻出车厢,直直迎上前。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跳到马上的——他明明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他明明还瘸着一条腿。他们的动作快到只留下一个残影——那是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一递一接间便是他们全部的默契与信任。
仿佛几个月前的场景重现,在同一条山郊的官道上,同样是骑马孤身救人,同样是面对全副武装的侍卫,同样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是双方互换了位置。
男人手里攥着又少了一臂的阿修罗像,双臂紧紧搂着吴牧风的腰,整个人都覆在他背上。侍卫刚要举刀去拦,就听到周公公惊恐的声音,“不能伤到人!”
一迟疑间,马已跑出好远。
“快追!不能伤着!”
————
吴牧风不愧是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即使在昏暗崎岖的山路上也依旧快马如飞。渐渐的,他就和身后的追兵拉开一点距离。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轻轻盖在男人有伤的膝盖上,帮他挡着风。
好久没有骑这么快的马了,男人感觉像飞一般。他紧紧搂着前面那个结实的后背,努力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他——他不确定后面的追兵有没有箭。 顶风把他的话都刮进了风里,“你怎么……”
“那蒙汗药,你以为就你闻出来了?”吴牧风高喊道,“你既答应了要跟我回老家喝奶茶吃羊肉,就别想把我推开!”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周围冷得厉害。他们骑在马上,更觉北风刺骨。夜色中,他们看不清周围,只隐约觉得前面有团庞大的黑影。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逼迫他们跑得更快,而前方那团黑影却越来越清晰……
直到走近他们才看清,前面是一处庄园,大门紧闭,而周围……没有路了。
寒冷让男人的声音很颤抖,“我们这样……是跑不出去的……”
“那我也陪着你!大不了一死,又不是没死过!”
吴牧风将男人护在身后,同时抽出了已经砍出豁口的刀——
“你既要下地狱,那我就当你的阿修罗!”
第29章 50-51你以前……是不是特别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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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你以前……是不是特别厉害啊?
“你说的什么贼人不贼人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五王爷奉旨在此静修,为太后超度。还请诸位进去时,脚步轻一些。若误了陛下交代的事情,冲撞了太后亡灵,只怕咱们都不好交代……”
明明那两个人就消失在这避暑山庄门口,守门侍卫却一问三不知,一脸事不关己的疏远态度,连灯笼都不肯多借一盏,还大言不惭地把闭门禁足说成奉旨为太后超度。看着避暑山庄里黑到无边的夜景,周公公气得真想立刻把这人抓回东厂,把那十大酷刑通通过一遍。
但王爷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作为陛下这一辈兄弟中仅存的皇族血脉,五王爷虽然没有实权,但陛下还是给足了面子上的尊重。所以他也只好强压怒火恶狠狠说了句“知道了。”
副手气喘吁吁跑上前,递上一沓图纸,“爷,这是山庄的地图!这里实在太大了,而且夜里又黑,要找……恐怕需要一点时间……”
周公公眉头紧皱,“你快回去叫增援。其余人按地图去堵门,任何一个出口都不要放过。剩下的,跟我进去搜!”
“是!”
听着门外东厂一行人脚步匆忙远去,男人和吴牧风从幔帐后面转出。男人冲着房中端坐之人一拱手,“多谢王爷。”
五王爷大约四十岁左右,一身灰色宽松道袍,头挽道髻,长须垂胸,看起来仙风道骨。他淡淡地说,“你们偷溜进来,我并没有看到。他日若有人问起,我也是这番话。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我明白,您救我们一命,我们自会守口如瓶。”
五王爷轻轻摇了摇头,“命数天定,我救不了你们。不过,这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呢?”
男人点点头,“您说得对,打扰了。”
男人说完便要和吴牧风离开,但刚转过身就听五王爷又说道, “曲则全,枉则直。唯有放下执念,接受现实,才可获得内心的解脱。”
听了这话,男人顿住脚步,他回过头,声音有点紧绷,“您……说什么?”
五王爷盘腿坐在蒲垫上,还是那副超脱淡然的表情,“成败得失,皆为天意,非人力可及。还望阁下能……放过自己……”
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这个中年人,神情有点复杂——这人他只在小时候见过一两次,当年就听说他是皇子中的怪人,不爱读孔孟之道,却爱看老庄。当时所有人都笑他没有帝王家的雄心壮志,谁知,他却是那场血腥的皇位之战中活到最后的人。
男人震惊地说不出话,但五王爷却仿佛已经猜到了他心里的疑问——
“那个人打着我的名号到处潇洒,我总得知道下,我头上都被安了什么人吧。”说着,他微微一笑,“我和你一样,救不了任何人。但我比你想得开。所以我比你活得自在。”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又一次,吴牧风发现自己听不懂这个男人和别人说的话。而此时男人脸上的表情很紧绷,似乎在压抑什么。于是他小心地问,“我们……走吗?”
这话猛然将男人从澎湃的思绪中拉出来,他吸了一口气,然后颤抖地点了点头,“走吧。”
扶着男人刚走到门口,吴牧风就听到身后人又开口道,“小伙子,你是什么人啊?”
这话其实听不出语气,但对方自带的上位者腔调却让吴牧风莫名生出几分自卑,他语气也冲了起来,“我……我不是什么人……怎么了?”
五王爷幽幽道,“他是死不了的。但你既不是什么人,你跟着他,你就不好说了……”
“我乐意……”吴牧风不太高兴地嘀咕一句,说完他就脱下外套披在男人身上,然后蹲下身子,“我背你走。”
看着两人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五王爷轻叹了口气,冲男人道,“这里一切都没变,如果你需要的话……”
————
呼的一声房门推开,一股混合着霉味的灰尘立刻扑面而来。吴牧风赶紧护着男人的脸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自己以手捂鼻,举着蜡烛探上前去。
这里似乎是个存放兵器的地方,房间装饰豪华,雕花架上摆满了刀枪剑戟。但所有台面上都落了一层土,看起来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
男人伸手一指,“去挑把趁手的。”
这是吴牧风第一次见这么多精致的武器,一时眼睛都直了。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把刀,抽出刀鞘——昏暗烛光下,银色刀刃闪着清冷寒光,一看就十分锋利。他立刻将从老石那里抢来的刀扔在一旁,宝贝似地捧着这刀,“哇,这刀也太好了吧。”
男人走上前,用手轻轻弹了下刀面。钢刀立刻发出峥鸣的震颤声。看着一脸兴奋的吴牧风,他摇了摇头,“这把材质不好,有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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