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吗?”吴牧风一脸困惑——对他来说,这么好的刀,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男人在兵器架中转了几圈,最终挑中一把。这刀似乎很沉,他想拿起来,却没成功。吴牧风赶忙上前,“我来。”
看着吴牧风轻松举起的刀,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淡。随后他再次敲了一下刀面,给了吴牧风一个“自己听”的眼神。看到吴牧风骤然放光的双眼,男人幽幽道,“听出差别了吧?”
吴牧风一脸兴奋,“嗯嗯!这个声音更好听!更脆也更亮!”
男人点点头,“杂质多的声音会发闷。只有材质均匀密实,才有清脆声。”
听了这话,吴牧风脸上立刻露出钦佩神情,“这你都知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男人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他又从旁边抽屉里找了一团线绳,开始给光滑的刀柄缠绳子。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吴牧风更惊讶了,“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吴牧风以前都是胡乱在刀柄上缠几圈布条作为防滑,而男人却在认真地打防滑结。看着他埋头干活的样子,吴牧风想到小时候他娘给他爹缝衣服的场景……他心里有点复杂,犹豫半晌,才问道,“你以前……是不是特别厉害啊?”
男人没有抬头,“嗯?”
“你看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而且还认识那么多厉害的人……不管是禁军的大统领,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都愿意帮你……你家里以前也是当大官的吧?”
听了吴牧风的话,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怎么?自卑了?”
吴牧风的脸有点红,“嗯……”
男人淡淡一笑,“当大官也是祖上的事,和我没什么关系。况且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家还能一直富下去呢?”
男人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边说边继续缠刀柄绳。吴牧风虽然心里很复杂,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又在房间里转了转,想替男人找件趁手的武器。但这房间里的刀剑似乎是刻意挑选过一般,每件都很沉,唯一轻便的只有箭筒里的箭……
直转到置物架最深处,吴牧风才发现这里还藏着一口箱子,箱子看起来很结实,上面还挂着锁。但和这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一样,表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锁都锈了。
这倒激起了吴牧风的好奇——摆在外面的刀都那么贵了,那被特意锁在箱子里的,得是什么绝世珍品啊。他随手拿起一把刀,看准锁扣的位置,一插再一扭,生锈的锁就被整个撬了下来。
箱子里面也放着一把刀,上面还盖着红绸。暗淡绸布揭开,露出同样暗淡的刀。相比起外面其他刀的精致考究,这刀鞘表面满是斑驳划痕,还有些暗色污迹。
但吴牧风却突然呆住。一瞬间,铁马冰河似乎又涌入他耳中,他连呼吸都乱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把刀——当手碰到冰冷刀鞘的那一刻,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早已干掉的湿黏血迹……
他紧握双手想要把刀拔出来,刀却纹丝不动。
“换一把吧……” 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声音有些紧绷,“这把都坏了。”
“没……没事……我再试试……” 激动的吴牧风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异常,他双手分别握着刀柄和刀鞘,一边试探地晃动,一边往外拔,“可……可能太久没用……卡住了……”
刀依旧不动。
“走了……”
一向最听男人话的吴牧风这次却没有动,他卯足劲又试了一次,连脸都涨红了。终于刺啦一声,刀被拔出来了。
就像它的刀鞘一样,刀面也满是斑驳——不知多久前的暗沉血迹还留在上面,边缘处已经生锈了,刀刃上还有好几处豁口。看起来像是用完后没有保养。
但吴牧风依旧记得它当年的风采——它曾被佩在银色铠甲的腰间,垂在血色宝马的鞍旁。当年才八九岁的他要仰起头才能看到被头盔遮住半张脸的少年将军,但只要跟在后面就能看到这把宝刀。
“这刀已经锈了,换一把吧……”
“不!这刀很好!”吴牧风激动地打断男人的话,声音非常颤抖,“这是……齐大将军的刀!我认识!”
吴牧风整个人都沉浸在与故人旧物重逢的喜悦中,因此没注意到男人脸上的表情。
“你……和他……很熟?”
“我……”吴牧风贪恋地盯着刀,但听了男人的问话后, 他脸上却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人家是大将军,骑在大马上,前后都跟着小兵,我……就一小屁孩,追着人家后面跑,哪说得上熟不熟……不……不过……我还给他当过向导呢!”
“什么时候?”
“就……我九岁的时候。有次放羊我被夷子抓了,那帮人本想杀了我,我就赶紧跪下磕头,他们大概觉得我求爷爷告奶奶的样子很滑稽,就想先留着我耍。我熬到半夜他们都睡着了,这才跑出来。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就奔着指北星的方向跑,直跑得快要累死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们的巡逻队!这才把我给救了!”
吴牧风一边低头冲那刀哈气,试图用袖子擦掉刀上的血迹,一边说,“当时我和他们说,我记得路,我能带他们杀回去。开始他们的副将怕惹事,不肯。最后还是齐大将军拍板同意了。然后我们就真找到了那伙夷子的老巢!把他们都灭了!把我的羊也抢回来了!”
随着吴牧风的描述,男人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浑身狼狈的牧民小孩。他稚嫩的样子和面前这个魁梧的年轻人逐渐重叠在一起。不变的,是对生的渴求……
“我爹娘知道后都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从羊圈里挑了几头最肥的羊送去兵营,但他们却没收,还说看我机灵,愿意收下我教点本事。可把我爹娘高兴坏了。后来我娘打听到那齐大将军喜欢喝奶茶,就经常让我送去呢……”
“所以……你跟他们学的做烟花?”
一想到在男人楼下没放成功的烟花,吴牧风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炮弹、烟花……都差不多的东西。他们齐家军做炮弹,我就在旁边打下手。然后他们就用剩下的炸药给我们这帮小孩做烟花……”
吴牧风一边说一边擦那把刀,直到把半个袖子都擦脏了,才勉强擦出那刀原本的样子。
“我跟着他们学了好多本事,比如怎么用大炮,怎么角斗,怎么给昏过去的人渡气……本来他们还说要教我识字的……结果还没学几个词……就……”说到这里,吴牧风脸上的表情暗淡了,“那一仗之后……守城的兵就都换了不认识的人,对我们也像防贼似的,三天两头就跑我们村里收粮,害得我们都吃不饱饭了……”
“当时我爹妈也没了,认识的齐家军也都不在了……村子里的大人看我哭得厉害,就哄我说,那齐大将军没死,是调回京城享福去了——大将军怎么会轻易死呢。我当时还真信了。我就想,那京城得有多好啊,是不是顿顿都能吃羊肉喝奶茶?所以他回去后就不肯回来了……”
“所以去年穷得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就决定来京城看看,别人都说太远了我到不了,但我当时想的是,哪怕死半路上,也值了……”
男人听得有些恍惚——在此之前,他曾不止一次觉得造化弄人,居然让他们两个远隔千里、生活轨迹又大相径庭的人走到了一起。而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命定的缘分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深——今日的重逢,早已写在八九年前那场被他遗忘的短暂交集中……
对面的吴牧风对这些因缘际会毫不知情,他只是伤感地叹了口气,“结果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里的人,是那么说他的,也是那么看我们老家的……”
看着他难过的神情,男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把缠好绳子的刀递给他,“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把刀拿好,我们走了。”
听了这话,吴牧风赶紧用手抹了一把脸,然后点点头。两人吹灭蜡烛,悄声往外走,但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外悉索的脚步声。
吴牧风立刻警觉起来。他赶紧握住刀,快步走到窗边,隔着窗缝悄悄观察。
只见门外站着两个官差打扮的人,他们的神情也很紧张,正提着灯笼警惕地往里打量,“这……这门锁怎么被撬开了?那……那俩人会不会藏在里面?”
“要……要不进去看看?”
“可……听说他们很能打……咱们就俩人……肯定打不过……”
“要不还是先回去叫人吧……”
“好!”
眼看两人要走,本已埋伏好的吴牧风立刻要提刀去追,但下一刻他就被男人拉住了。
男人不知从哪个架子上拿了一张弓一只箭,正瞄向黑暗中的两人。但那弓太沉了,他举得颤颤巍巍,手被勒红了都没能拉满弓。
当他再一次对这具羸弱的身体感到厌弃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他——吴牧风站在他身后,双臂环抱着他,一手托着他举弓的手腕,一手替他握住勒手的弓弦,“我帮你,你说松我就松。”
像又回到了八年前,紧绷的弓弦被轻松张满。与此同时,那些沉睡已久的感觉似乎也醒过来了。距离、风力、风向、弓的粗度、箭的分量……所有这一切,既像精妙的计算,又像流淌在血液里的本能,在握住弓的那一刻就汇成一个百发百中的角度——
“松!”
嗖的一下,外面一人应声倒地,另一人吓得赶紧要退,第二支箭已至……
————
位于半山腰的避暑山庄地如其名,一向都是夏天热闹,冬天冷清。但此时这里却火把高举、人影攒动。
深夜时分的人最是犯困,但此时的周公公却圆睁双眼,神情紧张。他站在寒风中,声音都在发抖——不知是冻得,还是急得。
“武库?他们去了武库?”
满脸忐忑的属下点点头,“武库里有脚印,还少了几把刀。而外面巡逻的人被他们打伤了,所以没能及时送回消息……”
“快拿地图来!”
属下麻利地展开地图,递到周公公面前,“爷……武库在这……”
硕大的地图上,武库位于毫不起眼的一角,旁边还画着一条路,一直延伸到图纸边缘……
看着那条骤然断掉的路,周公公心里咯噔一声。他立刻转向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怒道,“你这地图为什么不全?!这条路通向哪?”
周公公神情焦急,但对面的人却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这山庄那么大,地图有好几张呢,我知道你要哪张啊……”
下一刻他的衣领就被勒住了,周公公怒火中烧,满脸凶光,“你他妈给我配合点!这人可是陛下要找的!要是在你的地盘上丢了,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
这人便是避暑山庄的大管家,姓苏。大半夜被强行从被窝里薅起来的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一听这话,他更加夸张地拖着长音说,“哟,我没听错吧,你们东厂自己废物,弄丢了人,怎么黑锅倒扣到我身上了?我还正要问你们呢,这里可是皇家园林,你们深更半夜闯进来搜查,有没有陛下的谕旨啊?!”
此时的周公公真恨不得一刀刀剐了面前这人,但苏管家这番话却直戳他软肋——弄丢了陛下费尽心思要找的人,他哪里敢回去请旨。自知理亏的他只好勉强压下怒火,松开手,硬梆梆地说,“我现在需要武库那块的地图。”
苏管家慢悠悠地整理好衣服,又坐回椅子里,这才幽幽道,“没有。”
看着面前人油盐不进的嘴脸,愤怒至极的周公公反而笑了,“我知道,你苏管家的苏,和宫里的苏贵妃娘娘的苏,是同一个‘苏’。但我提醒你,纵然大殿下刚被封了太子,但这天下还是陛下的。你一个外戚家奴,莫非现在就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硕大的一个“欺君”罪名砸下来,但苏管家只是微微一笑,“您还甭拿陛下的名号压人……我实话告诉你,武库那一块没有地图,就是陛下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那里曾是陛下的秘密居所。为了安全起见,那一块外面是围住的,里面是保密的。咱们这种外戚家奴,哪里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呢……”
看着周公公震惊的神情,苏管家心里暗爽,表面却故作奇怪道,“周公公您可是陛下的心腹,这事您不知道吗?”
随后他又自问自答道,“哦……我想起来了……陛下来这里微服小住,算起来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自三年前就不再来了。看来是您发迹的时间太晚了,错过了……”
“你!”周公公刚要发作,就听远处传来一阵纷乱马蹄声——是增援的人手到了。他便不再理会这个滚刀肉般的苏管家,立刻迎上去,着急地问,“来了多少人?”
下属跑得气喘吁吁,连马都没勒住便跳下来行礼,“回……回爷的话……东厂的人……都……都来了……”
周公公立刻递上地图,“他们在武库附近!那边有条路,可能会通出去,你们快去追!”
看着周公公焦急的神情,下属忙宽慰道,“爷您别着急,那路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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