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齐大将军想得多简单啊,你想让这全天下的人都好,但这天下,本来就是一半人想弄死另一半,剩下的人还要继续自相残杀!”
“你替一个奴隶脱了籍还不够,还想替部队里所有奴隶都脱籍。但你有没有想过,好不容易才爬到副将的奴隶,是不想让其他人上来分一杯羹的,他只想把他们都踹下去!即使没有那个旱乎律,别的贱奴也一定会被外敌收买,替他们打开城门!朕早就说过,贱奴之所以是贱奴,就是因为他们生来低贱,恩将仇报又心狠手辣!”
男人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庞大的阴影里,他被狠狠压住的膝盖疼痛不已,连额头上都疼出了一层汗。他毫无反抗之力,但眼里却满是嘲讽——“生来低贱?恩将仇报?心狠手辣?这说的是贱奴,还是你自己……s”
他声音不大,还因疼痛而颤抖不已,但他说得很用力,仿佛生怕这个盛怒中的君王听不清一般……
他做到了。每个字,主子都听得很清楚。
他已经好几年不曾听过这几个词了……
在他刚借“叛国谋逆”之名将齐家全族下了大狱后,是有激愤的大臣如此骂他。但在他用铁腕手段将整个朝堂大换血后,人们就仿佛都忘了这件事——忘了陛下是如何借齐家登基上位,忘了齐老将军如何因公殉国,也忘了齐小将军立下的赫赫战功……在所有人记忆里,他们都变成了早就包藏祸心的逆犯。
如今岁月流转,连那个骁勇健壮的少年将军都被他“改造”成了弱不经风的妓馆头牌,纵使旧人相逢,也应不识。而那个人却依旧记得他的“生来低贱”——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这么少呀?”
“你娘呢?她应该给你做大袄了吧。你看,我的就是我娘给我做的。”
穿着华丽的齐家小少爷一出门,就碰见了缩在门口冻得瑟瑟发抖的男孩。虽然这男孩看起来比他大好几岁,但整个人又瘦又干,像一棵缺少养分的豆芽菜,还佝偻着身子。因为鼻涕流了太多,他的鼻子都擦红了。
齐家小少爷的鼻子也有点红——那是被齐妃娘娘强行用手帕擦灰的结果——但他依旧很好看,才八岁的他长得粉妆玉琢,小瓷娃娃一般。
小皇子一下子就看呆了,那句“我娘……刚生下我弟弟就被赶出宫了……”也忘了回答。
但随后齐家小少爷就被下人拉走了。从他身边走过时,那下人还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他是团脏东西,稍一靠近就也会被染脏……
所以纵然他后来成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也把曾经欺辱过他的人通通报复了一遍,但他依旧忘不了初见时这狼狈的一幕……后来他想,他之所以要把这个男人关起来折磨他,大概也源于此——凭什么只有他自己那么狼狈!
所以他用尽一切手段羞辱这个男人——他给他安上叛国的罪名,给他起充满侮辱的花名,给他灌媚药等他药发看他像发情的母狗一般绝望地哀求,逼他跟老鸨学伺候客人的手艺,还把他扔在妓院里让他被所有人打量……
他沦落至此,连被自己压在身下干的样子都被无数王公大臣看到了,但那句嘲讽的话一出口,似乎他就又变回了光彩夺目的齐家小少爷,而自己……永远是那个拖着鼻涕虫、最不受人待见的没娘小孩。
愤怒直冲他脑门,他一把将男人按倒,愤怒大吼,“我娘呢?!我娘被你们齐家人害死了!”
“你以为我稀罕当这个破皇帝?!你以为我稀罕要这个破天下?!你以为我想活着吗?!为什么死的是我弟弟而不是我?他脖子上有胎记不吉利,我没有为什么命也这么苦!”
主子激动的吼叫几乎将男人的耳膜震碎,被掐着脖子的他动弹不得,眼前这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慢慢模糊在视线中,而远处那个同样面容恐怖的神像却越来越清晰……
尘封的记忆再次涌现,他的思绪似乎又被拉回八年前,他第一次被按在这里扯掉衣服时……当时那个人说的是——
“你造孽太多,不配向佛祖忏悔。唯有这人神鬼三界都不收的怪物,才最配活得不人不鬼的你。”
他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还是用尽全力伸出手,偷偷拉下神像旁一个隐秘的绳头……
啪嗒一声,烛台倒地,接着呼的一下,火就起来了。那火燃势汹汹,仿佛受到指引一般,迅速涌向他们身后的庞大神像。
原本正在愤怒中的主子突然愣住,看着面前飞窜的火苗,他起身就要跑。但男人却一把抱住了他。他力气虽不大,但此刻却用尽全力攀住那人。
“你……你放手!”
“你早该知道……我是个杀神……”
呼的一下主子挣脱开他的纠缠,转身就往外跑。但他慌张到极点,脚步踉跄,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
接着,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
此时的周公公虽然人还在避暑山庄的小楼里,但心早就飞到了万福寺——他发誓,只要今天能活着回去,他一定要把这一年的俸禄全都捐出去——不,再加上这一年收的所有孝敬。
这一天过得实在太吓人了——人先找到又丢了,再找到,再丢了……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完成任务,紧闭的房门内却突然发出恐怖的骚动……他刚带人把火灭掉,手下却沿着烧成灰烬的引线找到了藏在铜像里的炮弹……
一看到那团黑乎乎的圆球,周公公整个人都吓软了。他今夜刚见识了这炮弹的威力——堆满巨石的路都能被炸开一个大豁口,这个若不是因为年久失效哑了火——
看着这间装修精致的佛堂,他却忍不住想象它被炸为平地的样子……
他后怕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劝陛下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谁知道这个疯狂的男倌人还藏着什么杀招。但房间里恐怖的氛围却让他一个字都不敢说。
男人蜷在地上,手被两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大力按在背后——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刚才的殊死一搏早已耗尽他全力,而被蛮力推开的他结结实实地从案台摔下来,本就疼痛的膝盖直接撞到地上。他疼得浑身发抖,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看着下人小心捧出去的炮弹,刚刚死里逃生的君王这才意识到他的可怕……
他留下来,原来不是认命了、屈服了,而是要杀他。他沉默地听他说了那么多话,原来不是哑口无言了,而只是在等两个时机——先等他下令放了那个奴隶和唐扬,再激怒他,引他靠近,然后抱着他点燃了炸药的引线……
真荒谬啊,他第一次主动抱他,居然是想和他同归于尽。
而他故意选在这间充满屈辱的佛堂里等他,不是在示弱,而是因为——藏在铜像里的炮弹,威力更大……
“……回陛下,这是因为,相比起直接燃烧,把火药装在密闭容器里,会有更大的威力……而臣军中正在研制的大炮也正是通过……”
那些关于大炮原理的介绍他早就忘了,但他依旧记得那个少年将军古铜色脸上的飞扬神采。他也记得自己当时的话,“既是你发明的,那就叫它平戎炮吧。”
“臣不敢独占军功,这是臣与军中其他将士一起改进的……” 少年恭敬地回道。
“就叫它平戎炮。”年轻的君王声音温柔,但是语气很坚持,“去和工部的人说,铸造时,要将这三个字刻在炮筒上。”
少年有些迟疑,但还是点点头,“臣……谢陛下。”
君王走上前,一把抚上少年的手臂。虽然隔着衣服,但依旧能感受到他健壮的肌肉,“朕要让敌人一看到那炮上的字,就想到你,就害怕得不敢进攻。”
少年立刻跪下叩头,“臣定不辱皇命,为陛下守好北境安宁。”
他谢恩的语气很恭敬,但与此同时,他也躲开了君王爱抚的手。
君王又弯腰搀起他,微笑地握着他粗糙的手,“北境有那么多人守着呢,你就留下来……辅佐朕吧。”
那个少年将军之后又说了什么,他忘了。但当年的齐平戎大将军并不像现在的东书倌人这样硬梆梆的,说起话来也是引经据典,出口成章,一通君臣父子忠孝仁义,但最后就只有一个意思——我要回北境。
都八年了,他还是不肯乖乖认命留在他身边,而这次,他居然动了杀心……
他太过精致的皮囊会让人忘记,他本就是个杀神,他是见过血的。
虽然也在后怕当中,但君王的威严和多次死里逃生的过去练就了他的冷静与沉稳,他走向前,努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冷冷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男人,“你敢弑君?”
男人满脸狰狞,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心里的绝望。但他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没能杀掉的帝王——带着恨。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败给你吗?”
他声音沙哑,却用尽全部力气吼道,“因为我错了……我以为……再混账的君王……也比……皇权交替的动荡……要好……但现在我发现……我姑姑做得对……哪怕换上来一头猪……也不会比你……更差……”
“你!!”
怒极的主子居然说不出话来。他气喘半晌,突然转向周公公,“你!去把那个贱奴抓回来!”
被突然点到的周公公吓得一个激灵,但他顾不上害怕,赶紧说,“奴……奴才遵旨!不……不过……陛下您还是先回宫吧……这里不安全——”
“滚!”
主子一声怒吼,周公公吓得赶紧止住话语往后退。主子愤怒地指着屋里的侍卫,“滚!都滚!要抓不回来,你们都别活!”
刚一轰走房间里的侍卫,他就一把抓住男人的肩膀,强行把他拉起。男人已痛得发不出声音,只有身子在止不住颤抖。但他毫不手软,更用力地捏着男人有伤的膝盖——就像他最初用刀刺进去时一般用力,“……看来是朕太惯着你了,惯得你都忘了刚被关在这挨操的日子了吧?你不是喜欢那个贱奴吗?好啊……等抓他回来,朕要让他好好看看,你是怎么被朕干得合不上腿的!”
“你个离不了男人的骚货,这几天被他干了多少次啊?朕现在不碰你,因为朕嫌你脏。但咱们日子还长着呢!朕会让你们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男人痛苦地颤抖着,他眼里满是眩晕,耳中嗡鸣不已,那张恐怖的脸他看不清了,那些恶毒的话他也听不清。
但这些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败了,他又败了……
父亲临去世前嘱咐他守好北境太平,可敌军最终还是打了进来,屠了城……城破前他想至少护住一城百姓,可全蒙县的人都因为支持他而被秋后算账……他以为自己这八年的地狱生活是在赎罪,但世间苦难却没有因此减少一丝一毫……
他自小读圣贤书,他知道弑君是灭九族下地狱的重罪,可他早已没了族人,下地狱……他也不怕。
可他还是失败了……
他只是不想让无辜的人被他牵连,可为什么结果永远都是反着的……
他惨淡地想,是不是前十八年的春风得意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运气,所以之后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如愿。
他现在只能意识模糊地祈祷——那条密道足够隐秘,他们找不到吴牧风……
砰的一声巨响,男人突然感觉压在他身上的力量松了,接着一股寒风袭来,房间里响起混乱的脚步声。他强忍着痛苦睁开眼,就看到面前晃过一个飞快的人影。
明明已经痛得意识模糊,明明那人快得只留下一个残影,但他还是立刻认出了那是谁……
他骤然清醒……
一身寒气的吴牧风像箭一般冲过来,被他撞碎的窗户碎屑也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条动线,劈里啪啦落在地上。他满脸风霜,杀气腾腾,手里的刀更是闪着锐利的光。
原本还在盛怒中的君主吓得脸色惨白,他立刻松开身下的男人,狼狈地边退边喊“护护护护驾!”
听到骚乱侍卫立刻冲进来,接着他们就看到,一个破衣烂衫的魁梧壮汉,手举一把锋利钢刀,正向陛下的胸口刺去——
53 像他这种下贱的婊子,被谁干都一样浪叫……
窗外的暗色天空泛起一点鱼肚白,但直灌进房间的北风依旧寒冷。被撞烂的窗户颤巍巍地随风抖动,上面张牙舞爪的木茬还在无声地诉说破窗人的势不可挡……
房间里的气氛同样冷凝。医师颤抖着手捧着那片刚换下来的护心甲,紧张地说,“还……还好……没有刺穿……”
护心甲很厚,但中间却有一道极深的痕。即使外行也能看出行刺之人的力气有多大,杀心有多重。
看着那个几乎被刺穿的甲片,君王那颗劫后余生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但凡甲片再薄一点,只怕他的心脏此时已经不跳了……
行刺之人已被抓住——他再凶悍能打,皇家那么多侍卫还拿不下他吗?就算是送人头让他去砍,他也总有砍累的时候吧……
被砍伤砍死的侍卫已经陆续被抬了出去,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还在反复提醒刚才那场搏斗有多凶残。
吴牧风被五花大绑捆着,又被好几个魁梧的侍卫死死压着。他身上全是血和土,衣服破破烂烂的,露在外面的结实肌肉上满是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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