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小心。”
洞口垂着一根结实的绳子,看起来是供人抓扶的。吴牧风立刻从衣服上撕了点布条缠在手上,然后把剩下的推给男人,“你也缠好手,小心磨疼了。”
密道很长,也很陡,好在吴牧风臂力好,他一边拉着绳子,一边试探着往下退,洞里很黑,什么也看不清,而且越走越陡,最后几步他几乎是顺着绳子滑下去的。底部也是漆黑一片,但微弱的冷风指引着洞口的方向,吴牧风一路摸索着,终于爬到了出口——这是一个隐蔽的山洞,外面空无一人,只有高耸入云的山。而旁边的界石显示,他们已经出了京城。
他赶紧钻回密道,兴奋地冲着上方高喊,“路是通的!下来吧!”
因为离得远,密道口的男人身影并不清晰,但他没有动。
吴牧风以为是这里的回声太大,男人没有听清,于是他又放慢语速高声喊道,“下来!我接着你!”
层层叠叠的“我接着你”顺着粗糙的石壁不停撞进男人耳中,带着那个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热情,也带着清冷的山风——那是来自出口的自由气息。
但与此同时,身后的窗口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大队正在靠近的人马,他们直奔这座楼而来——没有任何犹豫或迟疑。中间的那顶明黄色马车闪着夺目的光,是再深的夜都盖不住的恐怖存在。
男人深吸一口气,然后冲洞口说,“你走吧 ……”
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涌上吴牧风心头,“你说什么?”
“我和他之前在吵架,所以我赌气跑了。现在我气消了,也该回去了。”
虽然回声很大,但男人语速很慢,因此每一字都清清楚楚送进了吴牧风的耳中。
“不可能!你骗我!是不是他们追上来了!你快下来!我能挡住他们!”
眼看吴牧风抓着绳子就要往上爬,男人抽出腰后的刀——那把失散了八年、又被吴牧风找回来擦干净的佩刀——毫不留恋地割断了绳子。
“我和他在一起八年了。不是你这一两天能比的。我享惯了福,不可能和你回北境吃苦的。你走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吴牧风的喊叫,毅然决然关上了密道的门。然后他举起刀,冲着密道的机关口重重砍去。但刀太钝,他的力气也太小,足足砍了七八次,才将那开关彻底毁掉。
看着恢复如初的墙壁,他轻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没法让你为我而死。”
————
弃置三年的楼里散发着不通风的霉味,雕梁画栋的房间也满是灰尘。侍卫的脚步一快,整个房间都尘雾蒙蒙的。
周公公的脸上很狼狈——灰尘一沾到汗就在额头上留下一条条脏痕,但他却顾不上擦。他正在挨个房间仔细搜查。
他神情严肃,但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这栋依山而建的小楼没有其他出口,但那两个逆犯躲进去后,其中一个就凭空消失了。他搜了个遍都一无所获,因此这第二遍搜查,他查得格外仔细,任何一面墙壁都要敲一下,试图找到中空的夹层或密道。
房间里负责搜查的侍卫神情严肃,而走廊里的小太监表情却很为难——
“陛下……这……这楼里还没搜完……万一有什么危险……您龙体安危要紧啊……”小太监边劝边退,但那双绣着金线龙纹的鹿皮靴却毫不停留。靴子一踏过,所有正在搜查的侍卫都赶紧停下动作,弯腰行礼。
但相比起侍卫们的敏捷迅速,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脚步却有些颤抖——能在血腥的皇位之战中赢到最后并将这个庞大帝国稳稳握在手里八年之久的君王,一定是心思最深沉的。他的每一步都踏过血,他的每一次吐纳都是劫后余生。
但此时,看着走廊尽头那扇半掩的门,他却突然理解了,什么是近乡情怯。
眼看劝不住,小太监们只得快走两步,先将各处都点上蜡烛,照亮这座废弃已久的房子。又在陛下抵达前,推开了前方佛堂的门。
一看到进门的人,原本正在搜查的侍卫立刻跪倒行礼。他们整齐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房间里的扬尘更大了。尘雾中,房间深处半人高的阿修罗铜像显得更加肃穆神秘。
而同样肃穆神秘的,是坐在铜像前的男人。
面对出现在门口的君王,他神情冷漠,就像这杀神殿里的另一个杀神。
他坐在铜像底座上,背倚着阿修罗像的腿,身子与神像重叠在一起。阿修罗合十的双手端放在他头顶,像一个紧箍,把他牢牢镇压其中,但铜像伸在两侧的其余四臂又像他的武器,张牙舞爪,满是摧毁的力量。
——就像他这个人,只是扯下了灵堂前的幔帐,就毁掉了陛下独揽八年的大权……
但一看到他,主子又觉得,自己那颗悬了好多天的心,终于落下了——直到那个男人彻底消失在他生活里,他才发现,他离不开他。爱也好,恨也罢,嫉妒心也好,报复欲也罢,总之,他离不开他……
他心跳得很快,脚步却迟疑着没有动……周围搜查的侍卫扰得他心烦,于是他不耐烦地做了个“都退下”的手势。
侍卫有些犹豫,“陛下……这房间还未搜查完……奴才担心——”但他话还没说完,正对上陛下那阴冷的眼神,吓得剩下半句劝阻又噎回嗓子眼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房间恢复了安静。
两人一站一坐,隔得很远。威严的君王站在门口,遥遥地打量着失而复得的冰美人——虽然极其不愿意承认,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美人虽然表情冷漠,但他气色恢复了不少,脸上也不似之前那般消瘦了。
——这么多年的锦衣玉食只让他愈发憔悴,而跟着那个贱奴不知在什么穷乡僻壤鬼混了几天,却让他恢复了光彩……
一想到这里,君王心里的妒恨更浓了。他几乎用尽全部克制,才强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上前。他走路带起的风扰得烛影摇红,照在美人脸上,似乎他冰冷的脸色也被火光融化了一点。
男人一身粗布麻衣,脸上满是灰尘,但即使如此也盖不住他的好看——他脸型瘦削,眉峰和鼻骨的线条却很硬,眼睛锐利有神,是一种充满攻击性的明艳。这幅长相如果配上魁梧健壮的体魄,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领袖气概。而如果配上精致纤瘦的皮囊,则会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征服、占有。
横跨八九年的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主子突然意识到,他从来都没变过。无论是八年前那个宁可抗旨也要死战守城的少年将军,还是如今宁可抛掉廉耻也要拉他共沉沦的红颜祸水,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人——疯狂,执着,对他人无私,对自己却格外狠。
这个男人心里永远装着一堆人——边区百姓、部队战友、氏族宗亲,甚至还有那个贱奴……却从来没装过他。
想到这里,这个威严的君王轻叹了口气,“气消了,就跟朕回去吧……”
听到这话,男人抬起了眼。只这一眼主子就意识到,刚才只是他的错觉——再暖的烛光也捂不化他满是寒意的脸。
“回哪?”
“随你。你想回醉生楼也可以,若不想,跟朕回宫也有你的住处……或者山下的御栖阁……你若不嫌冷,这避暑山庄收拾出来也可以——反正你在这住了五年,也熟悉。”
一贯强势的君王破天荒给了一堆选项——虽然依旧是没有选择。男人冷冷道,“你还真是不畏人言。”
听了这话,主子淡淡一笑,“既然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这红颜祸水媚术了得,竟勾引得朕连在太后丧礼上都忍不住干你。那朕被你迷住了,也是情有可原。”
说着,他俯下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男人冰冷的脸,“反正这朝堂之上,早就没有什么人认识你了,朕就算真纳了妓院里的头牌,他们又能如何?”
男人紧绷着脸没有说话。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30章 52-53 你早该知道……我是个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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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你早该知道……我是个杀神……
“陛下……”
门外的声音极其忐忑又恐惧,主子回过头,冷冷道,“进。”
是周公公。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奴才无能……请陛下责罚!”
“没找到?”
“奴才无能!奴才无能!”周公公一边哐哐叩头一边道,“奴才已带人将这楼里楼外反复搜查了好几遍,可实在没找到那个人……也没发现其他秘密出口……”
周公公的身子压得很低,因为害怕他浑身都在颤抖,过了半晌他才听到高处传来的声音——
“这里的密道,禁军的人找了好几年都没找到……你找不到,倒也正常……”
陛下这话听不出语气,但伴驾多年的周公公却立刻解读出好几种隐喻——每一种都足以让他脑袋搬家——你们东厂比禁军还废物吗?你们东厂要和禁军一样欺君吗?你要像唐扬一样故意放跑逆犯吗……
周公公的声音更紧张了,“奴……奴才无能,奴才这就带人去把山脚下所有的村子都封住,纵然有人通过密道逃了出去,奴才挨家挨户搜查,也一定能找出他来!”
但他话音刚落就被打断了,“不必了。”
一瞬间周公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大着胆子抬起头,这才发现,陛下的目光正落在那个消瘦的男人身上——那个不知为何没有跟着一起逃的男倌人。
“有些人……既然活着比死了有用,那就放他走吧。”
一听这话周公公如蒙大赦,“奴……奴才遵旨!奴……奴才一定协助禁军做好京城的防卫工作!不放任何一个可疑人员进城!”
主子一摆手,打断了他满是恐惧的表忠心,“还有,让唐扬歇够了就回来干活吧。”
————
打发走了周公公,主子继续盯着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幽幽道,“这下消气了吧?”
男人抬起头,但眼神里依旧满是疏远,“你肯放了他?”
“你用暗道把他送走,自己却没走,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主子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厉害,有勇也有谋,还有一大堆肯为你卖命的手下。但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输给朕吗?”
男人冷着脸没说话,主子继续道,“因为你挂念太多……”
“当年你的旧部给你修了逃生的密道,但你怕连累他们,没有走;昨天你为了不牵连唐扬,主动回来了;而今天你又为了那个贱奴,选择留下来……你永远有牵挂,所以你永远都要受制于朕。”
男人冷哼一声,“你倒是没有牵挂。”
听了这话,主子微微一笑,“朕没有牵挂的人,但还是有软肋的。你了解朕的软肋,朕也了解你的——没办法,毕竟是一个被窝睡了八年的人……”
此话一出,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主子只当没有看到,“这次你既做了让步,那朕也卖你个人情。你跟朕回去,朕放了他俩,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这大概是这个君王自坐稳皇位以来第一次与人谈交易,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上位者的强势与不容质疑。
男人表情依旧冷淡,“你接我回去……不怕群臣反对吗?”
“装了那么多年,朕也装够了。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既不用避人耳目,也不用假托他名。朕想干谁就干谁,想在哪干就在哪干……”
说着,主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美人纤细的脖子,“你是给朕惹了些麻烦,但你也不用太得意——八年前你们齐家里应外合想谋权篡位,朕都能绝地反击,如今不过是些道貌岸然的酸腐书生,不算什么……”
“是吗?”
“怎么,你不信?”看着美人不屑的眼神,主子微一挑眉,“当年朕清理你齐大将军的党羽时,你正被朕锁在床上,错过了。那这次你倒可以好好看看朕是怎么修理他们的——反正现在朝里这群人都是踩着你们齐家的尸骨才爬上来的,朕也算给你出气了。”
“这帮人啊,不过是朕换上来的一批听话的狗。可惜他们红脸唱久了,还真当自己是忠臣了,居然也学着八年前替你们家喊冤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忠言逆耳……真是和你当年一样蠢。”
男人冷哼一声,“替你这样的昏君卖命,是很幼稚……”
此话一出,主子脸上的神情有些僵——仿佛没有料到他敢顶嘴一般,“你说什么?”
男人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恶狠狠地盯着他,“我说,你这种昏君,不配有人卖命,只配众叛亲离!”
主子显然被这话刺痛了,他突然捏住美人的脖子,“朕是昏君?朕是昏君那你就是惑主的狐媚子!反正咱俩是绑一块了!就算你死了街头巷尾也依旧在说灵堂里那些事!到死你也是那个被朕干到浪叫的婊子!到死你也变不回齐平戎!到死齐平戎也是叛国的罪人!”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脸也涨红了,“你知道你八年前为什么败了吗?你以为只是因为朕忌惮你们齐家军扣了你们粮草吗?你以为只是因为你那个副将投敌了吗?”
“都不是!朕告诉你,你败了,就是因为你蠢!你嫌弃京城人的勾心斗角,你想远远躲到塞外去。可哪里没有勾心斗角?!你以为你躲得过吗?”
“你以为你保卫边疆老百姓、击退敌军就是做好事吗?你没想功高震主,可你身后那些党羽呢?!你的每一次捷报都在助长他们的野心!若不是你年纪轻轻就立那么多战功,你以为那个毒妇敢那么快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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