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躲了一下:“别碰我。”
阿雷斯特悻悻地收回手,安静了一会,又没话找话地问:“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就要出发了,你要不要再睡会?”
林斐摇摇头。
阿雷斯特看着林斐苍白又沉静的脸,问:“虽然知道你不想说,但我还是想问你,你去边境战场是想要做什么?”
林斐看向阿雷斯特,听到阿雷斯特说:“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无条件站在你这边。反正已经闯祸了,闯祸大小对我来说没区别,你如果还有什么想做的,直接告诉我,我会帮你。”
阿雷斯特凑到林斐面前:“你不告诉我,我一头雾水地过去,帮不了你也就算了,万一打扰到你的计划不就糟糕了?”
林斐苍白的嘴唇依然紧闭。
阿雷斯特眼中滑过一抹失望,倒不是失望林斐不说话,而是失望自己还不能让林斐信任。
“没事,”阿雷斯特说:“你不想说也没事,我们一起过去,走一步看一步。”
林斐屈起腿,手臂搭在膝盖上,像是在发呆。
阿雷斯特戳了戳林斐:“不想睡觉的话,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他们准备了你喜欢吃的。”
林斐抬起眼眸看向阿雷斯特:“我吃不了那些东西。”
阿雷斯特沉默了一下。林斐从安抚室出来后做了全面的体检,和之前不同,这一次的体检报告没有被不当一回事的销毁,阿雷斯特通过一些手段拿到了部分资料,上面显示,林斐的胃因为常年喝营养液而萎缩,再加上精神力上的种种问题,现在基本无法正常进食,只能吃营养液——当然,对于如今虚弱的他来说,营养液已经无法充当食物补充营养了。
“我知道,”阿雷斯特说:“我……我就是想让你尝尝味道,高兴高兴,吃不了可以吐掉,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吗?”
在维德出现前,过去林斐拍戏,阿雷斯特常常会去探班。去探班,别的东西可以不拿,林斐喜欢的甜腻腻的小点心是一定要拿的。
林斐的目光落到装了各种漂亮小甜点的盘子上,露出难看的神色:“拿开。”
阿雷斯特端走盘子,语气弱弱地说:“现在不爱吃这些了?”
抬起眼眸,林斐一字一句地说:“以前是以前。”
阿雷斯特动作一僵,再次坐回林斐身边,开口又闭口,想到林斐刚才说的那句“以前是以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林斐安静的侧脸,幽暗的情绪悄无声息攀爬进阿雷斯特的身体。
林斐的身体情况糟糕至极,这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然而除了身体,曾在遗址工作过的研究员说,他的心理状况同样十分糟糕。
阿雷斯特和众人一开始以为林斐的低落与封闭、一次次求死的行为或许与过去发生的那些糟糕至极的事有关,又或许与劣雄紊乱的精神力有关,从没想到这会牵扯到一门在虫族十分冷僻的学科——“Ψ”,心理学。
据那位研究员所说,在虫族医学发展中,他们投入大量的财力物力于精神力、生理领域,从未思考过除了这二者以外,其他决定虫族生命的因素。
直到大约三十年前,虫星的引力发生变化,来自其他星系的生物被虫星的引力牵引,不断坠落到各个边境线、边境战场上。
那些来自其他文明的生物来到虫星,往往会被虫族之母残留在虫星的强大的能量所同化,变成半虫的异种。
虫族的军队奉命前往各个边境战场杀死这些异种,研究员随行军队收集各项资料、数据。
一小簇天赋卓绝的研究员对来自其他星系的文明感兴趣,逐渐开始尝试学习来自其他星系的语言文字,其中名为“Ψ”的概念曾在学界引起小小的风浪。
第一位发现“Ψ”这一概念的研究员将其译为“灵魂”,灵魂不同于精神力,亦不同于虫群的集体意识,被解释为独属于虫族个体的意志。
哲学层面“灵魂”概念的提出还推动了医学上“心理学”这一学科概念的出现,但由于精神力研究仍占据了大部分研究员的注意,心理学在二十多年前被提出后并没有迎来持续的发展,只有很小一部分对其感兴趣的研究员还在对其进行学习与研究。
当那位研究员认真地对他们说“林斐殿下的病不止是生理上的疾病或精神力层面的紊乱,还有心理方面的问题”时,教会、政府的高层还有其他雄虫雌虫在将信将疑,只有维亚、维德和阿雷斯特霎时间变了脸色。
他们是最早认识林斐、和林斐接触的那一批虫族,都曾在偶然间在林斐口中听他提及过“灵魂”这个概念。
再联系林斐刚从安抚室出来后,胡言乱语时说的“我是异种”的言论,阿雷斯特对那位研究员的话信了八分。
林斐大概确实和过去被虫星引力牵引坠落的飞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阿雷斯特后知后觉。
不过对他来说,林斐和异种文明有关联并不是最值得关注的,如何能让林斐不再疯狂寻求死亡才是他所关心的。
那位提出林斐有心理疾病的研究员并没有对心理学有更深入的研究,对于这个问题,也只是不确定地提出“尽力让林斐殿下开心一点吧”。
阿雷斯特看着身侧安静、灰色的林斐,心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大脑疯狂搜索过往的记忆,阿雷斯特迟钝地发现,从几个月前,他时隔六年之久在医院重新见到林斐的第一面起,林斐似乎就没有露出过开心的表情。
微笑的林斐,快乐的林斐,会撒娇的林斐,生机勃勃的林斐,似乎只存在与六、七年前的那些早已褪色的回忆中。
阿雷斯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脏突然无限下坠,空荡荡的仿佛胸膛处破开了一个洞,苍凉悲伤的风穿过洞口,很冷,很空,阿雷斯特忍不住想要抓住什么。
被阿雷斯特抓住手,林斐侧过头,问:“又怎么了?”
阿雷斯特看着林斐,耳边一个带着重叠回音的声音一直在喊“该怎么让他快乐?”
“没什么,”阿雷斯特勉强地笑笑:“斐斐,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啊?”
林斐看着他:“你已经问过好几遍了,没有。你不要来烦我。”
阿雷斯特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脑子有些乱,不受控制地乱说话:“如果现在待在你身边的是维德,他做什么你会开心?”
刚说出口,阿雷斯特就后悔了。
林斐没对“维德”这个名字有太多的反应,很平静地说:“你们要是都不待在我身边,我就会开心。”
第158章
“你们要是都不待在我身边,我就会开心,”林斐的话落入阿雷斯特的耳中,使他沉默了几秒。
看向林斐,阿雷斯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但他笑得比哭难看:“可我为什么觉得,就算我们都离开了,你也不会开心?”
阿雷斯特垂下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的意思是——”
“你说得对,”林斐坦然承认。
阿雷斯特诧异地抬起头。
他眼中的林斐面色苍白,寡淡到冷漠的表情为他整个人覆上了瓷器一样冰冷的微光。
“就算你们都离开,我也不会变得更快乐,”林斐浓黑的眼睫缓慢地上下扇动:“不管发生什么,被怎样对待,永远都没办法快乐起来。”
抬起眼眸看向阿雷斯特,林斐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疑惑:“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看到憎恨、厌恶、蔑视的人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看他苟延残喘,没有勇气去反抗报复,只敢怯懦地追寻死亡,你们不应该很得意,很快活吗?”
阿雷斯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锤重重击打,他喉结颤动,既委屈又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会是我想要的?没有人会希望你痛苦!更不可能希望你去死!”
林斐的后背靠着床头,面对阿雷斯特堪称激烈的表现,他闭上眼,一言不发。
阿雷斯特看着不再说话的林斐,俊美得张扬桀骜的脸上是弱者的颓败,他伸出手,轻轻触碰林斐的手臂:“我想要的明明是……”
阿雷斯特的声音低了下去,直至消失。
因为闭眼,林斐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此时耳旁只有雨声。被隔绝于窗外的雨声闷闷的,有规律的雨滴声像舒缓的小曲,令人心情平静。房间内暖风的温度又让人心神松懈,此刻的环境难得的平缓安宁,林斐所想要的永久的安静又即将触手可及,他心情不错,于是再次开口对阿雷斯特说:
“你们不是不想让我痛苦,是不希望虫母痛苦。”
林斐抱住自己的手臂,像是陷入沉思:“或许我跟祂之间真的存在某种联系,所以你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误会……或许此时此刻,祂正寄宿在我的身体里——就像奇幻电影中表演的那样……”
林斐喃喃自语:“但我知道,不管我和祂之间有什么联系,我都不会是祂。”
林斐看向阿雷斯特痛苦的眼睛,轻飘飘的语气中有着笃定:“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我知道我不是。虫母……应该是深爱祂的孩子的吧?”
“可我不爱你们。我讨厌你们,你们密密麻麻的复眼让我觉得恶心,冰冷又狰狞的虫族身躯让我害怕,还有那些触须、绒毛……就像怪物一样。”
阿雷斯特与林斐对视,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到了憎恶的情绪。喉结滚动,阿雷斯特声音低哑:“祂主动选择离开虫族,毫不留恋地抛弃了所有孩子。祂恐怕并不爱虫族,也许就像你一样。”
林斐定定地看着阿雷斯特:“所以你也想向我证明,我是祂?”
阿雷斯特连忙摇头:“不,我是想向你证明……”
阿雷斯特语句艰涩:“我是想向你证明,八年前在学校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你。”
“不管你和祂有什么关系,不管你到底是谁,只要你是林斐·温莱,我就喜欢你,我怎么可能想要你痛苦,想要你死。”
阿雷斯特抬起头,灯光落入他红色的眼瞳,形成点点破碎水光,他捉住林斐的手,用力地握住: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再来一次好不好?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伤害你,你想要怎样就怎样!
阿雷斯特的声音激动:“世界会是你的乐园,我只要你开心,好不好?”
林斐静静地看着阿雷斯特,一言不发。这份安静简直能让阿雷斯特发疯。
阿雷斯特听到林斐突然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阿雷斯特怔怔地看着林斐:“八年了。”
林斐:“最初的两年里,你是我的嫖客、金主,是和我一起合谋拆散尤里安与维德联姻的同伙。后来的六年,我们没有任何交集。几个月前,我们又见面了,你让我当你的情妇、虫侍,你我之间的相处跟爱情没有任何关系,显然也缺乏尊重。”
“阿雷斯特·雷米尔,你说喜欢我,说要重新开始,你不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吗?”
林斐抬手扶额,像是听到了什么极端离谱的笑话,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硬要形容,只能用折磨形容吧?重新开始……我们之间连过去都没有,哪里来的重新开始?你想再折磨我一遍吗?”
阿雷斯特的嘴唇略微颤抖:“我们之间,怎么会没有过去。”
在林斐惊异的目光下,阿雷斯特打开自己的终端,一把抓住林斐的肩膀,他把光屏递到林斐面前,突然强硬了态度:“你看,你看一下。”
林斐被按着低下头,光屏上是一段视频,视频下的标题是:
【七年前从私生粉手上买来的几段视频合集汇总】
视频进度条开始滑动。拍摄者显然是位于偷窥者的视角,镜头一阵晃动后,堪堪稳定了下来。画面中是一座久负盛名的餐厅,林斐因为心中莫名的熟悉感而皱起了眉。
几秒后,镜头变焦,短暂的模糊后,画面被放大到数倍,观众得以看清位于远处就餐的客人的脸。
远处用餐的两位客人,一位红发红瞳,相貌俊美,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另一位黑发绿眸,长着一张全虫星虫族都熟悉的漂亮脸蛋,穿着与红发雄虫款式设计类似的服装。
他们两个面对面吃着饭,吃完了就聊起了天。不知道红发雄虫突然说了什么,黑发绿眸的虫族肩膀抖动,眼睛弯弯,憋笑憋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红发雄虫臭着脸,瞪着黑发虫族又说了些什么,黑发绿眸的虫族便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很没规矩地坐到红发雄虫的旁边,而后出其不意地凑到红发雄虫脸侧,在他脸颊处留下一个蜻蜓点水式的吻。
红发雄虫眼神一愣,臭臭的表情在顷刻间冰雪消融,变成了另一种拧巴又害羞的神情。
“*%¥%,”视频中传出一声低骂,是拍摄者的声音。
林斐的眉头拧了起来。
视频画面一黑,正当林斐以为结束时,下一个视频接了上来。
视频中是日暮时分的大海,红红一轮落日安静地伏在海面上,于是靠近落日的天与海与云都染上灿烂瑰丽的霞光。
在静谧得只能听到海浪声与海鸟叫声的场景中,林斐和阿雷斯特牵着手,慢悠悠地走进了镜头。
落日偏爱他们,为他们镀上一层绚烂金光,海浪反射出粼粼波光,搭起了童话般盛大耀眼的舞台,天边的海鸟飞起又飞落,沙滩上海波潮起又潮退,都变成恰好的点缀。
不知走了多久,林斐的手肘碰了碰阿雷斯特,阿雷斯特便停下脚步,弯下身子,在林斐攀上他的肩膀时自然地背起他。
轻松背起林斐,阿雷斯特继续慢悠悠向前走,很快落日最后的磅礴壮丽消散,霞光褪去,忧郁的蓝接替了晚霞的红,在无边无际的湖蓝中,眼前这条海岸线似乎也永无尽头。
看着视频中的画面,林斐抿起嘴唇,他的面色并不好看,他已经不想再看下去。
光屏上再次出现了新的画面,画面中是林斐所熟悉的混乱的剧组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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