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犹豫着,慢慢地伸出手,他怀中的零件碎片因此掉落一地。
轻轻捏住那个男人的手指,林斐目光懵懂。
“咚咚咚——”
鼓动的心跳声再次响起,似乎是从面前这个男人胸膛处传来的,又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林斐好奇的目光移动到对方的心口。
在这静谧到令人联想到永恒或死亡的时空中,对方胸膛中的心跳声是那么突出,那么鲜活。
林斐慢慢跪下,凑近到对方面前,想要更近一步听听塞梅尔胸膛处的心跳声,想要知道那是否就是不久前唤醒他的心跳声,在这时,塞梅尔僵直的手臂却脱力地重重垂下,将没有防备的林斐压进自己的怀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缩小,林斐倒在塞梅尔的怀中,他睁大眼睛,在咫尺之间与塞梅尔对视:“嗯?”
温暖的感觉从二人相贴处蔓延,林斐感受到身下那个人身体颤抖的频率,还听到了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那心跳声愈跳愈快,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肉体的桎梏,跳出塞梅尔的躯体。
对对方身体中心脏病态的跳动频率感到好奇,林斐的手放到塞梅尔的胸口,当他以轻抚一般的力度轻轻触摸塞梅尔的身体时,塞梅尔那、疯狂跳动的心脏的节奏奇迹般地逐渐缓了下来,林斐所感受到的对方身体中那些紊乱的气息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塞梅尔的胸膛微微振动,林斐再一次听到塞梅尔沙哑的声音:“母亲……母亲,你要赐予我第二次生命吗?”
林斐抬起头看向他,塞梅尔原先黯淡的仿佛即将熄灭的眼瞳渐渐亮了起来,蛰伏其中的死亡阴翳不知何时消退了,有什么东西为这具残破的身躯注入生机。
塞梅尔看着他,喉结滚动,目光灼灼:“那么请让我作为您的忠犬,为您效劳,母亲。”
听着对方古怪的话语,林斐再一次发出疑惑的声音:“啊?”
双目对视,正当塞梅尔想继续说些什么,他的话语突然一滞,目光第一次从林斐身上离开,他看向林斐的身后,眼中有惊讶:“那是什么?”
林斐转过身,只见远处滑落的流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竟然正飞速向他们的方向袭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林斐,林斐的身体顺着惯性翻滚,被塞梅尔沉重高大的身躯压在身下,眼睛又被塞梅尔的手掌遮住,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感受到此刻有爆炸的光芒在眼前炸开。
预想中的冲击并没有出现,林斐的耳边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
等那道光芒暗下去,林斐抬手拨开塞梅尔的手,侧过头,他看到塞梅尔紧绷的下颌线,还有因为害怕微微颤抖的唇瓣。
“您没事吧?”在问出这句话时,塞梅尔意识到了此刻情况的古怪。
他紧抱着林斐向身后望去,随后露出与林斐如出一辙的惊讶的表情——没有坠落的流星,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停了一只着陆的飞船。
两人愣怔期间,舱门缓缓打开。
身着白色制服的男人和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提着类似工具箱一样的东西,行色匆匆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对于正待在他们面前的林斐和塞梅尔,他们视若不见,恍若看不见他们两个一样。
目送他们远去,塞梅尔脑中飞快思索起这两个看上去很特别的“虫族”,心中疑惑为什么没有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精神力或者其他虫族气息,他正思索着,林斐已经站了起来,径直往舱门走去。
塞梅尔立即跟了上去。
他看着林斐轻易打开了舱门锁,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里面,直达深处。
“母亲,你认识这艘飞船?”塞梅尔问,打量完飞船的构造设施后,他已经可以确定,这并不是虫族的飞船,而应该是来自其他星系的飞船。
林斐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门,没有回答塞梅尔。
强烈的吸引力从那间房散发出来,林斐心中不知为何涌起强烈的欲望——他想要进去。
抬手,林斐下意识地解开了锁。
“叮”一声,掌纹识别成功,那扇门缓缓打开。
两人一同进去时,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数个巨大的玻璃培养皿、活体生物培养罐竖立在室内,器皿内部则是一团团蠕动的肉块。
林斐心中微微悸动,看着这些可怖肉块,心中恶寒,可同时,某种熟悉感又自心底升起。
虽然心中发毛,林斐仍然控制不住往前走,经过培养罐,直到尽头,林斐的脚步一滞,目光直勾勾地盯向一旁一只有些特殊的容器。
那只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容器中,一个小孩漂浮在里面,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塞梅尔的眼神也直了,他看着培养皿中那个有着微卷黑发的小男孩,心跳不自觉加快。
目光回到林斐身上,塞梅尔开口:“那是……您?”
林斐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仿佛菌种生长、甲壳摩擦的声音,塞梅尔被声音惊动,回身看去,原本培养皿中放置着的蠕动肉块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虫子。
所有虫子都面朝着他们,密集的复眼闪着光芒,也正对着他们,直觉告诉塞梅尔,他们目光汇集之处是林斐。
离他们最近的一只虫子足肢翕动,身躯贴上玻璃内壁,猝然开始撞击培养皿,像是感受到号召,其他虫族也开始撞击玻璃,撞击声不绝于耳。
林斐呆呆地看着他眼前罐子里的小孩,并没有对周边躁动的虫子产生任何反应。
塞梅尔挡在林斐身后,看着眼前这些疯狂的虫子,他微微皱起眉,并非因为觉察到危险,恰恰相反,塞梅尔能感受到他们没有任何攻击意图,似乎只是想亲近眼前的小虫母。
塞梅尔看着眼前残缺的虫族,试图用精神力与他们对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塞梅尔和林斐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奇怪的男人和女人就已经开门走进了实验室。
他们穿过林斐和塞梅尔,没有任何阻碍地走到了那座装了小孩的培养罐中,迅速将手中的东西放进装置里。
林斐的眼瞳扩大,发懵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分钟后,试管中熟睡的小孩手指屈伸。
这一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那个女人的眼睛,她扑到培养罐前,眼中泪光闪动,哽咽地喊:“我的孩子……”
那个男人搂住那个女人,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冷静的声线中有不易察觉的悲伤:“那些虫子真的有用,我们有办法救他了。”
“我们的斐斐有救了,”女人回抱住男人,泣不成声。
第162章
林斐记不清这是自己的第几次梦境,无数画面万花镜一样旋转消退,重叠在一起,扭曲衰颓,絮叨的人语与尖锐绝望的虫鸣交织在一块,喊得他头痛。
庞杂的记忆涌入躯体,令身体不堪重负,林斐头痛欲裂,再也无法忍受,迫切得想要从泥淖般沉重的记忆梦境中挣脱。
“母亲,母亲?”
叠声的叫喊恰逢其时地传入耳中,林斐的眉头微动,意志与混沌做斗争,沉重的眼皮在一番挣扎后慢慢抬起。
一张血色的脸出现在眼前。
刚从混沌梦境中苏醒的林斐眼睛缓慢地睁圆,迟钝地做出反应,他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小动物一样呜咽声——如果不是他现在浑身无力,他大概会连滚带爬地跑远。
在触及到林斐害怕的眼神后,那个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抬手想要擦拭脸上的血污。
然而越擦他脸上却越是恐怖,他左脸下部分像是被腐蚀了,随着他擦拭血污的动作,一大片烂皮肉刮擦了下来,血水与脓水淋漓。更何况他手上也是血水淋漓,越擦越脏。
林斐支撑起无力的身体,费力地坐起,双脚蹬动,动物本能驱使他离这个吓人的男人远一点。
他边退边害怕地看着眼前这个外貌可怕的男人,然而和吓人的外在不同,这个男人的动作并没有展露任何攻击性。
当林斐发现那些血污似乎全部来自于他遍布全身的伤口而非其他人后,林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中的害怕淡去。
歪头,林斐看向对方右臂处空荡荡的袖子,再看向他像是被强腐蚀性液体浸泡过导致皮肉溃烂的左臂,最后看向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美丽纯净的银色眼眸。
“母亲,”那个男人跪在地上,狼狈地擦拭脸上的血污,说:“抱歉母亲,我的样子太不像话了,我、我……”
他似乎不是坏人——林斐心想。
林斐的目光落到他没几块好肉还不停动作的手臂上,感同身受这份痛苦似的抱住自己的手臂,小声说:“你别动了,那块肉都要掉下来了……”
那个男人的动作一停,缓缓放下手臂,听话地点点头。
膝行几步,那个男人尝试着小心翼翼地靠近林斐:“母亲,你是否需要——”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那个男人脸上表情陷入空白,他仍然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似乎自己都忘了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
林斐和那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沉默了半天,谁都没出声。最后还是林斐眼看着他的血流个不停,脸皱起来,踌躇了几秒,开口说:“你受伤了……要不要去找一下医生?”
林斐支着身子站起来,环顾四周,想确定自己所在的地方。
在看清周遭的环境的那一瞬,他的嘴慢慢张大,变成“o”的形状。
他们脚下是湖泊一样的血雾,有黑色石块间杂着凸起,他和那个男人就站在那些略微凸起的黑色岩石上。放眼望去,湖泊一样的血雾蔓延到林斐视线所能抵达的尽头,在林斐目之所及的最远放,宫殿样式的建筑轮廓在血雾中若隐若现。
眼前的景象充满奇幻色彩,看上去像是林斐前几天读过的童话书里魔王居住的地方。
那个男人也学着林斐看向四周,自然而然地要向林斐介绍这里:“这里是——”话说到一半,他又像之前一样张着嘴,没发出一点声音,同时脸色茫然,显然脑子一片空白。
林斐再次后退,他咽了一下唾沫:“你是谁?”
那个男人抬手扶额,脸上露出沉思状,表情痛苦:“我是……”
这一次,他终于从记忆中挖掘出了一些头绪,他抬起头,面对林斐,露出能让林斐起鸡皮疙瘩的奇怪表情:“我会是您的忠犬,殿下。”
林斐愣愣地盯了他半天,脑子里飞快翻译检索“忠犬”这个单词,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他试探地问:“我是你的主人吗?”
那个男人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您应当是我的母亲——或许也可以那样称呼您,我为您效忠,您自然有如同主人一样支配我的权力。”
听着他绕了半天,林斐的脑子被绕晕了,他无法理解那个男人口中某些复杂的词汇与语法。
勉强从对方的话语中提炼出“母亲”这个单词后,林斐空空如也的脑子慢悠悠地开始运转,张开嘴,林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你是我的宝宝吗?”
听到“宝宝”这个称呼,银眼睛的男人一下子呆住了,他因为受重伤而灰槁的脸上透出淡淡红晕,银白的眼眸中肉眼可见地泛起涟漪——那是眼膜下小眼因兴奋而鼓动掀起的起伏。
左手抬起,按住胸口疯狂跳动的心脏,银眼睛的男人凸起的喉结不断上下滑动,他嗫嚅:“我、我……是。”
林斐正想继续说些什么,一只大手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
林斐顺着力道后退几步,跌进一个宽大的怀抱。
仰起头,林斐看到一张布满瘢痕的脸,还有脸的主人微微散发金光的灰色眼眸。
眼前的人很眼熟,然而搜寻记忆,林斐并没有想起这位高大得有些过分的人是谁,但是下意识的,对于他现在在距离上过于靠近的举动,林斐并没有产生任何不适。
那个人低下头,有沙子从他的头发里滑落至林斐的脸上,林斐抬手接住那些细小的沙子,听到他低声问:“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虽然他说话说得支离破碎,林斐却神奇地顺畅理解了他的意思,他遵照父母曾经的教导,乖乖回答:“我叫林斐·温莱。”
跪在一旁的银眼睛的男人闻言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林斐·温莱,林斐·温莱。这就是母亲现在的名字吗?真美啊。
银眼睛的男人做手捧心状,长长的眼睫低垂,似在回味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时心头悸动的欢愉。
满脸瘢痕的男人点点头:“去休息,一下。”
林斐怔怔地看着佩特雷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他发现那里也有沙子,他顺口回答:“好。”
佩特雷沉重地又点点头,他把林斐推到自己身后,一步步走向那个银色眼睛的男人。
感受到战意,银眼睛的男人从回味母亲的新名字的状态中挣脱。他抬眸看向走来的那只雄虫,摇摇晃晃地强撑起残破的身体,手上拟态消退,破碎的银色外骨骼覆盖上他的手臂,他做出预备攻击的姿势。
佩特雷灰暗眼眸中的金光跃动了一下,他藏于身体深处的虫族发声器官运作,发出虫鸣,他的精神力同时波动,将他所需要对方了解的信息共享给对方。
林斐自觉耳边那一串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声音陌生又古怪,可当虫鸣发出,林斐身体中某样器官却自觉地开始运转,帮助大脑理解虫鸣的含义,残缺的单词通过虫鸣与精神力传入林斐的大脑:
“王城……中央祭台……卵与蛹……”
“带他去……”
初听起来略显古怪的音调在听觉器官中转悠一圈后却逐渐变得迷人,林斐不知不觉走到佩特雷面前,想要更仔细听一听他口中的虫鸣。
挨着佩特雷,林斐还没听多少,身旁佩特雷的虫鸣停止,他的身体突然一歪,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往地上砸,林斐连忙接住他,却被佩特雷过于沉重的身躯压得整个人差点贴地趴下去。
银眼睛的男人见佩特雷要砸到林斐,这才出手,他失去手臂的右边肩膀抵住要摔到地上的佩特雷的身体,左手则扶着林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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