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天，阿雷斯特做出了决断，他背对着问林斐，你想要什么补偿，是居高临下施舍的态度，过了很久，林斐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要维德·卡奥菲斯，合作吧。”
维德·卡奥菲斯与尤里安·莱恩青梅竹马，又都出身高贵，极有可能联姻。
阿雷斯特将尤里安当作圣母，林斐提出想要维德，两人一拍即合，开始狼狈为奸，在那段时间内，两人还算和谐，阿雷斯特甚至出乎意料地帮了林斐不少，两人也从一见面动辄打架（指林斐先挑事，然后被阿雷斯特单方面暴打）的状态，变成了能假模假样寒暄几句的状态。
但林斐不是木头做成的人，被强暴、排挤后会愤怒，会悲伤，这不是阿雷斯特高高在上的施舍能消抵的。
那种怒火在他心中恒久地燃烧，无法释放，也无法停止，最后焚烧殆尽一切，留下荒芜的内心，他变得比以前更麻木，可就像死去动物的肢端神经末梢仍有自主作用，当年那件事就是林斐敏感的末梢神经，只要轻轻触碰，林斐就会立刻做出应激反应——就像现在。
————————————————————————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无限长地凝滞在空中，阿雷斯特的脸上浮现出红色的掌印，他狭长邪气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一丝懵滞。
愣愣地抬手，他摸了摸脸上滚烫的位置，心中第一个想法是，林斐·温莱的力气变大了，明明以前打人的力气跟小猫挠人一样。
然后，他才缓缓想起，他，出身贵族的高级雄虫，被林斐·温莱这个劣虫打了。
阿雷斯特磨磨牙，恐吓的话还没说出口，却看见林斐又用那种眼神，长久地，沉默地注视他。
林斐从地上爬起，被阿雷斯特掼倒时扭伤了脚，他于是扶着墙，一瘸一拐地闷头往一个方向走。
低声骂了一句，阿雷斯特在他背后喊，“你去哪里？”
林斐·温莱顿了一下，转过身。
阿雷斯特心口一松，动了动指尖，他咳嗽一声，“你——”
林斐·温莱跛着脚越过它，弯腰把地上那只死去的劣虫抱了起来，那只劣虫实在很大，虽然半边身子碎了，林斐要抱起它还是很费力，走得更踉踉跄跄。
阿雷斯特一脸莫名其妙，伸出手要去抓林斐的衣角，“喂，你做什么。”
高级雄虫反应力惊人，可阿雷斯特却没有抓住林斐的衣角。
林斐抱着那只被丢弃在角落的劣虫尸体，劣虫幼崽黄绿色的血液、黏液沾在林斐洁白的手指、灰暗的衣角上，尸体身上散发出奇异难闻的怪味，可林斐甚至没有皱眉，他平静地朝阿雷斯特看了最后一眼。
这一眼，就像一道天堑，傲慢的高级虫族在左，卑劣低级的劣种在右，他们泾渭分明，他们两相对峙，中间是无法跨越的、永失桥梁的鸿沟。
林斐扯了扯嘴角，露出似是悲悯，似是无奈的一抹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转头离去。
喉咙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阿雷斯特发不出任何声音，林斐那一眼、一笑，仿佛一首原初时代的诗，在岁月变迁中，只留下似是而非的古老文字，再也没有人能读懂。
“喂！”心脏突的往下一掉，阿雷斯特冲破桎梏，“你不去圣母殿找你父亲？！”
“你带着那个脏兮兮的劣种干什么？你以为凭你自己能去圣母殿？！你他妈，”他咬牙切齿，“你他妈以为凭你自己能走出母巢？别死了要我收尸？！”
阿雷斯特的声音渐渐飘远，林斐拖着劣虫幼崽的尸体，扶着墙，漫无目的地走，边走边在心里回复阿雷斯特的问题：
因为它是我的同类，所以看到它被践踏、被杀死、被当作垃圾一样扔在地上，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因为它是劣种，所以这一切，又有什么必要与身为高级虫族的你们说？
“滴答”一声，林斐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泪水汇入劣虫的血液，流入劣虫幼崽破碎的心脏，他咬住嘴唇，努力抑制快要溢出喉咙的哽咽。
林斐心想，我的脚好疼。
第16章
“MA……MAMA……”
走廊幽深，除林斐外空无一人，头顶白光持续照明，为平滑光洁瓷砖砌上冷漠光泽，林斐深一脚浅一脚，拖着重物，无头苍蝇一样茫然乱撞，狭长走廊中响起规律的脚步声，初此以外，本应再无其他声响。
“MA……TER…… MATER&**%……M……”
颅内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压迫脑内神经，林斐停下脚步，半仰起头，苍白灯光打在他裸露出的完美无瑕的上半张脸上，眼下皮肤倒映出睫毛投影，林斐贴着墙，用脑袋撞击坚硬墙面，闷闷的重声响起，他单手掏出随身携带的精神类治疗药片，对着瓶口，将仅剩的一点药品全部硬塞进嘴里。
“别吵，”他半阖眼，眼前无机质的洁白通道在眼中扭曲、变化，星星点点的雪花噪点构成无数条通道，类电子噪音、虫族低鸣声、或尖细或粗重或兴奋或愤怒的人声在耳中轰鸣。
别在这里发疯，林斐的脑子昏昏沉沉，只能一遍遍提醒自己，是幻觉，他摸索着墙壁，勉强忽视掉耳边的声幻觉，努力加快脚步，期望能尽快离开这座见鬼的大厦，离开这条跟精神疗养院过道十分相似的狭长走廊。
他飘忽的身影消失于一间无门牌标志的房间。
房门在林斐进入后缓缓合上，乳白的墙体如活物般慢慢蠕动，房门左侧的乳白如潮水般褪去，显露出标志着“培育室001号”的字样，与此同时，走廊结构快速消解、变幻，悬挂与顶部的摄像头在短暂的卡顿后恢复正常。
完成诱导任务后，一瞬间，这座失序的走廊恢复了原状。
钢铁机械外壳下，沉睡万年的虫巢发出一声又一声嘶鸣，从微弱到强烈，从绝望到愤怒，万年前幽魂的残念复活，无人能懂的语言倾泻着亘古孤独：
“失去你的第一个万年，我对自己说：你要是在这个万年回来，我一定会倾尽虫星，为你建造最盛大的王国。
失去你的第十个万年，我想：你要是在这十万年里回来，我愿为你征战，让你成为宇宙至高无上皇帝。
到第一百个万年，我对自己说：你要是在这一年里回归，我愿意满足你所有条件。
可你仍然没有回来。
在百万年后的今天，我发誓：你如果在这一年回来，我就要以最残酷的方式杀死你。”
游走在曲折通道的林斐突然打了个喷嚏。
在林斐视线未关注处，那仅剩下半只躯体的幼虫，断裂的触角，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
培育室。
空阔培育室内吊顶亮起一盏巨灯，除进入培育室内的一行人走过之道旁有一列小灯外，其他方向具隐藏于一片浓稠漆黑中，无法看清状况。
身着黑色长袍的圣母教会成员，面目冷淡地伸出手，引着一行人走上台阶，面无表情地顶着摄像头科普：
“A001是虫巢最重要的培育室之一，其中不仅安放着数以亿计的高级虫卵，还安置着一枚原初虫卵。培育室采用了当前最顶尖的生物科学技术，能最高效地提供营养供给……”
他如同念经一样将虫巢的种种设备背了一遍，背完以后抬起眼皮对着镜头说，“正因为有着如此先进的技术，虫巢能不遗余力地为虫族输送源源不断的战士，神母殿下光耀虫星，虫族必将永恒。”
他身后跟随着一群气息强大的虫族，在这些虫中间，阿雷斯特轻轻嗤笑了一声。
圣母教会自诩为虫母在人世最忠诚的使徒，屹立于虫族文明最顶端千万年，俯瞰众生。
可到了如今，雌虫孵化率日渐走低，虫卵劣化率暴走上升，全社会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雄虫因缺少精神安抚而陷入精神狂躁困境，虫母信仰逐渐崩塌，末日论愈加强烈，社会上对虫巢的质疑声日益强大，圣母教会早已面对致命危机。
他们希望通过舆论重振虫母信仰，同意与知名外交节目合作，妄图通过节目来展示肌肉，却仍然是这么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傲慢姿态。
精妙顶尖的技术，倾尽虫星的基建，铸就伟大虫巢，然而没有虫母的虫巢，只是废墟。
这档被圣母教会认定为“重振虫母荣光计划”第一步棋的节目，会成为埋葬他们的第一抔土。
走在阿雷斯特身边的雄虫，如冰霜雪魄般的眼神扫过阿雷斯特，他银发银瞳，高鼻深目，五官立体深刻，自带如冰刃般锋锐凛冽的气息。
阿雷斯特眯眼，二人对视间，似有隐隐火光，一触即发。
视线分开，阿雷斯特的目光落在走在前方的尤里安身上，顶部柔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仿若沐浴于纯洁圣光之中。
阿雷斯特用舌头舔舔后槽牙，在心中慢慢咀嚼回味“次级虫母”这个单词，眼底是冰冷的笑意，他想：
这个世界不再需要虫母，也不需要祂的冒牌货。
听完教会成员长长的一串介绍，尤里安举起手，红润的嘴唇张开，“穆先生，我们的任务卡上写，最快登顶王座的雌虫即为本次环节的优胜者，”他脸上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可是，王座在哪里？它跟培育室又有什么关系？”
教会成员微微躬身，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点，“尤里安殿下，王座在这里，”话音刚落，他抬起手臂，也不知开动了哪里的机关，只听“砰砰”几声，整座培育室豁然一亮。
占地约21公顷、总面积约25万平方米的培育室声势浩大，数以亿计的培养仪整齐排列，一眼望去，异形的虫卵密密麻麻地安置于培育室，无法计量的活物为培育室添上难以描述的盛大的窒息的惊悚感。
而在培育室尽头，拔地而起一座巨型台基，台基以上是完全透明的庞大培养皿，培养皿四周环绕着数千条管道，从墙体、低地延伸出的管道持续不断地为培养皿输送粉红色营养液。
在透明的器皿中，漂浮着一颗巨大虫卵，这颗虫卵的体型大致是普通虫卵的百倍，半透明胶质虫卵内，是一个狰狞到让人生寒意的虫形，尖锐粗大的口器，结实强壮的螯肢，如钢铁针管般的触角，虬结混乱的躯体结构，无不彰显着恐怖的力量，仅远远一瞟，就足以让普通虫族缴械投降。
“真正的……原初种，”尤里安盯着虫卵，口中不由念出这个单词，“它……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活物。”
教会成员摇了摇头，“不，尤里安殿下，”他也看向原初虫卵，那目光中甚至有隐隐的敬仰，“它已经死去了，只是躯体，在营养液的滋养下，还尚能保留。”
金发紫眸的雄虫启唇，缓缓道，“《虫母起源》里说，部分原初种无法接受虫母殿下的离去，将自己封印于虫巢之中，并发誓，唯有虫母再次降临，他才会重现于世。”
维德说话后，教会成员敛去脸上一层淡淡的温和，淡淡说，“他们是虫母殿下真正的信徒，是虫族真正的英雄，正因如此，他们才配称为‘原初种’。”
说到“原初种”三个字，教会成员加重了音节，眼刀凉飕飕地往维德身上甩。
紫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虫卵，维德平静地，“可他死了。”
教会成员一张脸冷硬得好像能掉下冰茬子，“它的精神永存，况且——”他抬高声音，“即使死去，它也能为虫母降临贡献一切。”
尤里安目光闪闪，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教会成员颔首，“这是圣母教会送给即将归来的虫母的第一个礼物，”他嘴角挑起微笑，“率先完成精神抚慰的雌虫，将在虫巢的允许下，登上王座，”他眼神狂热地向那座培养皿，“那座培养皿中的营养液，是母巢产出的蜜浆，只要吞食这些蜜浆和强大原初种的肉身，我相信，诸位雌虫殿下一定会有所成长，”他朝尤里安等人点头致意。
一行人安静了下来，然而，暗潮汹涌。
维德、阿雷斯特一行人心知肚明圣母教会的企图，却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计划，这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们竟然选择放弃无望的等待，着手准备用次级虫母真正取代虫母，倘若计划成功，那么虫母就会成为一项可以掌控的资源，只要存在优秀的雌虫，他们就可以一代一代，一批一批，永动地制造虫母。
只是……维德眼中有晦色闪过，不经意间，他与阿雷斯特对视，两人互相厌恶，却在这时，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母巢通过吞食废弃的劣雄虫卵，产出蜜浆，千千万万劣雄投下去，也不过生产出产量极低的一丁点蜜浆，而强大的远古原初种肉身，更是不可能再次出现，这孤注一掷的计划，几乎断绝了所有后路，除非次级虫母能达到虫母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水平，否则，虫族末日不远。
圣母教会在赌，他们穷途末路，寄希望于渺茫的成功率，还想通过娱乐化的节目，推动群体性狂热，虫巢的状况，比想象的更糟糕。
教会成员欠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殿下，请根据节目组的要求进行任务吧，工作人员随时在身边守护，不会有——”
他停顿了一下，“——任何危险。”
——————————————————————————
“好累，”林斐吐着舌头喘气，眼前的道路像是永无止尽，林斐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却始终没有看到终点。
他雪白的脸颊、眼尾晕起一大片红，晶莹的汗水从饱满漂亮的额头沁出，运动后的燥热为林斐蒸腾起奇妙的生气，美丽却死气沉沉的眉眼也因这热气而生动起来。
林斐靠着墙挪动，一只手抵住自己胸骨下面的三角区，胃袋久违地产生一丝近乎绞痛的饥饿感，林斐神志不清地用力嗅了嗅了空气，一种难以言说的甜蜜香气游荡在走廊内，像是橱窗里可爱的新出炉的小蛋糕发出的。
11/164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