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些辉煌的艺术家绘制的壁画、洁白的雕像,而后是那些华美的装潢陈设:珍贵的古董花瓶、油润的木质摆台、繁复精致的帷幔……除此以外,再无一物。
整间房维持着与外界几乎一致的寂静,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似乎是某个排风口一直吹来柔和的微风,吹动旁边垂落的帷幔,帷幔上金线织绣的花纹在小幅度的摆动下反射出点点闪动的金光,让整间房都带有金粉散落的奢靡之感。
主教告诉林斐,除维德以外,所有虫族都待在小安抚室,其他小安抚室的门已经自动封锁,只有林斐手中的权限可以打开门。
林斐再次扫视这间安静的房间,再三确认室内并没有其他雄虫后,抬腿,他继续往里面走。
“呼——”风声吹来。
“小心上面!”主教的声音突然拔高。
林斐抬手按住耳机,在听到这声警告的下一秒,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耳旁“吼——”嘶哑高昂的虫鸣在室内刮起声波飓风,帷幔疯狂晃动,上面的金线织锦随之抖动,反射一片金光,同时,璀璨夺目的金色鳞粉从天而降簌簌掉落,带起令人窒息的光污染般的鳞粉尘暴,一道迅猛如电的巨大金色身影隐匿其中,猛扑向林斐。
林斐心脏剧烈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可在那金色身影裹挟着令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的刺目金色尘暴疾冲而来,即将撞上林斐的身体时,林斐却硬生生止住了拔腿就跑的生理冲动,闭上眼僵立在原地。
睁闭眼之间,短暂一霎,尘暴之中,呈半球状突出的、由许多小眼组成的一对暗紫色复眼猝然闪现,恐怖迫近,无限压缩林斐的空间,极近距离下,那凸起的如同被戳破后密密麻麻章鱼卵的复眼泛着的甚至有些恶心的炫彩反光,霸道地扎据所有的视线,晃动着令人胃酸翻涌、几欲作呕的诡异眩光,穿透视网膜,强势侵入的大脑。
林斐并未等到足以撞碎他身体的冲击,睁开眼,却被这眩光闪到眼睛,他抬手转身想避开这恶心的光彩,动作时僵硬的四肢却害得他脚踝一扭,被地上厚实的几何花卉手工古董地毯绊了一跤,往地上重重跌倒。
“呕——”林斐躬身,捂住嘴巴,纯生理性地呕吐了一声,冷汗如雨。
耳机里传来主教急切的催促:“别怕,他被麻醉了,给他注射药剂!”
林斐按着地努力想站起身,可眼前体型恐怖的虫族爆发出虫族高频的嘶鸣,震得林斐头脑刺痛,眼中沁出生理泪水。他努力支起身子,那只虫子再次俯冲而来,带着林斐往角落扑去,角落木质台架上的古董花瓶被撞到,摔落至地,溅起一片碎瓷片,林斐避之不及,手掌直接按压到破碎的瓷片上,被瓷片割得血肉模糊。
林斐吃痛,低低喊了一声,手掌蜷起,握紧了一块瓷片。
转回头,硕大的三角形虫脸无比贴近,惊悚得足以让人灵魂出窍,林斐心神恍惚,连叫都叫不出声,身体一晃,卸力般倒在充斥尖锐碎片的地上,目光上移,像是幻觉,他看见一对耀眼如灿阳的金色蝶翅,幅度极小地扇动着,鳞粉如金沙一般在空气中挥洒。
主教的吼叫声在耳边模糊远去,林斐眼中的世界已被这只形态狰狞却偏偏又拥有无比华美溢彩翅翼的虫族占据。
眼前虫族那双凸起的恶心紫色复眼却在这时鼓动变化起来,紧绷着被拉伸,冰冷泛着金属光泽的外骨骼、足肢、甲壳软化,褪成肉色,他倒三角形的丑陋头颅橡皮泥一样扭曲起来,重塑成一张立体英俊的面容。
是维德。
主教眼中又惊又喜,他猛地站起身:“攻击欲望降低了!维德恢复意识了,快给他注射安抚剂!”同时,包括主教、观众所有人在内,脑中都飞快掠过了一个问题“这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安抚药剂没被注入?”但在此刻,危急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疑问。
“维德……”林斐看着眼前的雄虫,轻轻念出了他的名字。
雄虫身体一晃,如山倾颓,重重地压着林斐,一齐倒在地上:“……我的。给我……老婆。”
维德的声音很轻,却依然被收音设备捕捉,传送到直播间内。
总控室内、直播间里,所有不知情人士脑中都跳出一个大大的疑问,直播间弹幕中出现无数行:【老婆?老婆?老婆?】
星网热搜上,【维德·卡奥菲斯 老婆】这个看上去充满八卦色彩的词条瞬间攀升,而有关于这个词条的相关讨论,却远比它看上去复杂得多。
卡奥菲斯家族是次级虫母的忠实拥护者,始终坚定站在教会这一边,这几年尽心尽力地宣扬重振虫母荣光,作为卡奥菲斯家族继承人,在大众眼中,维德·卡奥菲斯一直是王夫的有力竞争者,是虫母的拥趸,应当虔诚无比地爱着虫母。
这样一只雄虫,却对着一只不知名虫族喊“老婆”?是精神暴动让维德·卡奥菲斯疯了,还是维德·卡奥菲斯甚至他背后的家族在意识形态上本身就存在问题?民众还未察觉其中门道,卡奥菲斯的政敌已高度警觉起来。
知情的主教稳住情绪,对着麦克风,同林斐单独通话:“林斐,快给他注射药剂,别让他乱说话。”
主教话音刚落,维德压在林斐身上,失神地看着林斐,眼眸中纵横猩红的血丝,他喃喃道:“别走,别离开我……别再骗我。”
林斐苍白狼狈的脸上惊魂未定的色彩渐渐消失,听到这句话,他歪歪头,眼神晦暗不清,没等他继续动作,下一秒,手腕上的控制手环传来电流,突如其来的电击让林斐的身体虾子一样弹了一下。
“快给他使用安抚药剂,不要让他乱说话!”主教的命令带着刻不容缓的力道。
林斐恍若未闻,他与维德对视,语调很平和地问:“维德,你怎么样了?恢复意识了吗?”
维德喘着粗气,仍是属于虫族的无机质眼瞳毫无感情色彩。
林斐抬手轻轻抚摸维德的左侧脸颊,他的手指拂过维德的下巴、嘴唇、鼻梁最终落到维德的眼睛上,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们却像是一对缱绻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主教抬手要按控制手环释放电流,语气中含着惊疑的怒意:“林斐,你要做什么?!”
回应主教这句话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硬物搅弄血肉的声音。
维德低沉惨叫了一声。
主教眼睛瞪大,光屏画面中,林斐藏在手心的碎瓷片深深扎入维德的左眼球。
林斐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只是突然想试试看手中的瓷片能否在雄虫脸上留下一点点痕迹,并没有想到脆弱的瓷片竟然真的能弄伤强大的高级雄虫,
心中还在奇怪,他的手已经动作起来,带着要剜下眼球的力道,林斐拿着瓷片,以维德的眼瞳为中心,往下划破了维德的左半边脸,几道血腥的伤口毁坏了他英俊的拟态面容,而维德从最开始那一声惨叫后,就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的一只充血的眼眸又痴又伤地看着林斐。
虽然维德一动不动,可从他的神态中观众依然能感觉出,他仍然沉浸在那个狂暴的精神世界中,可纵使身陷精神狂暴,被林斐这样对待,他却完全没有任何暴怒的反应,观众、主教看着眼前震撼的一幕,一时之间完全呆住了。
“疯子,”主教喃喃道,而后大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或许做了一个无比错误的决定。他知道林斐·温莱曾和维德·卡奥菲斯交往过,也知道他正在与维德的弟弟交往,他以为这会是一只卑贱却多情的劣雄,他以为面对改变人生的机遇、拯救旧情人老情人的机会,林斐·温莱这只卑鄙又虚荣的劣雄一定会欣然接受,否则,为何他刚才一口就答应进去救人?
然而事实真相是,林斐·温莱或许不会救人,甚至——他怀恨在心,即使冒着自己会死的风险,也要趁机报复旧情人。
听着耳机中主教的吼声,林斐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很浅的微笑,他一把摘掉耳机,摔到地上,主教的怒吼倏然而止。
鲜血从维德脸上滴落,在林斐的脸上、唇上绽开一小朵一小朵血花
“你是不是想要这个?”林斐朝维德举起手中不知何时被他打开了的针管药剂。
仰躺在地上,林斐眯起眼,或许是因为太疲惫,举在眼前的针管产生重影,模糊视线中,林斐甚至幻觉似的看到了沙克·温莱的虚影,他的拳头如雨点一样砸下来,像那天晚上公开在全星网面前的视频里那样。
林斐没躲,没挣扎。他心想,真是好累,好没意思,
身体中仅存的一点能量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流光了。关于圣殿遗址、关于自己的过去、关于自己曾被爱过的幻觉一样的回忆、关于有一个他并非异类的世界的一切憧憬向往都随之消失殆尽。
他拼尽全力,终于逃离了沙克·温莱;他拼尽全力,才在危险的偏远星边境活下来;他拼尽全力,找到了回家的线索,像狗一样讨好雄虫央求他们带他到这个地方。然后,旧日的影像重现,林斐才如梦初醒,其实一切的一切,所谓的梦与希望,都只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不去死的理由。
那些扎根在他身体中的刺已经与他的血肉纠缠生长在一起,想要祛除痛苦只有消除这具肉体。他贪生怕死,所以才会痛苦,现在他不想痛苦了,不想努力了,就必须生出一点直面死亡的勇气……死亡的疼痛只是一瞬。
……
可是——林斐的目光落回维德脸上,他们却连这一点成全都不肯施舍。
林斐已看透了他、他们的险恶用心,维德恨他,厌恶他,鄙视他,还有兰德、阿雷斯特、维亚……他们都不让他死,监控他,给他绑控制手环,即使他们走了也要派人二十四小时控制他,就像沙克·温莱一样,他们欣赏他痛苦扭曲的丑态,他们要自己恒久地痛苦,玩弄一只劣雄的快乐简直让他们欲罢不能……林斐早就知道。
针尖跃动寒意的冷光,下一秒,针尖刺透林斐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脖颈皮肤,表皮被破坏,刺向那呈现不健康的淡蓝色的经脉,足以拯救七只虫族剂量的淡粉色液体全部注射进林斐自己的身体。瞬息后,从脖颈处的针孔开始,仿佛一颗火种掉入野草堆,野火蔓延燃烧,火舌舔舐撕扯每一寸肌体,将每一寸血液蒸发殆尽,魂灵在炽热中化作蒸汽,被强势驱逐出躯体。
林斐的手无力地垂落,手上的针管从他手中滚落。
进入安抚室前与主教的对话在耳边响起:
“安抚药剂……应该是很好的东西,你们放心让一只劣雄,拿着这么珍贵的东西进去救人?”
“这种药剂由虫巢产出,普通虫族误用有可能在顷刻间毙命,他们都是高级雄虫,还经历着精神暴动,所以才能使用。”
“所以——?”
“所以,别对它动歪脑筋,你会死的,林斐·温莱。”
极热之后是极寒,冷热交替之下,林斐的躯体不正常痉挛起来,胸腔像缺氧一样剧烈起伏。如同盛极而衰的花卉,走向死亡的那一刻反而爆发出回光返照的美丽,林斐那双绿色眼瞳明亮起来,胜过所有名贵宝石,他弯起嘴角,笑出眼泪:
“跟我一起去死吧,维德。”
第128章
芬芳馥郁的香气以林斐为中心在室内炸开,如有实体般侵略性地填满每一寸空间,又通过每一个空隙、排风口蔓延到室外。
如同无形却强韧的丝线,这缕香气最先纠缠上了离安抚室最近的军队,在军人露出恍惚痴狂的表情后,它又不满足地继续飘远,缠上不远处的教会成员,接着是监控室中的主教、工作人员。
然而这依然不够,远远不够,它持续地向更远处更远处流动,丝线化作铺天盖地的巨网,以教会圣殿为圆心,向四面八方爆裂开,以一个母亲的强势拥抱的力度,死死笼罩住整个星球
“啊、啊咯——”主教瞳孔扩大,喉咙中传出断续的虫鸣声,极致的快乐从他的精神领域中铺天盖地袭来,他身体中的每一粒细胞似在炸裂,为迎接至高无上的母亲欣喜雀跃。正如神谕上所言,他们是脐带相连的母子,所以无需语言、画面的告知确认,当祂出现时,所有子民都会明晰。
可是……祂在哪里?
主教的肉体因极致的喜悦僵硬,眼睛仍保持着黏在监控屏的状态,他看着画面中那只狰狞巨大只有上半身保持拟态的雄虫,目光不受控制地下移,他并没有看见他潜意识中想看到的画面,不知何时,雄虫巨大的蝶翅金光灿灿,张扬开来,牢牢遮挡住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而在刚才——时间在这一刻暂停,主教脑中回放起刚才监控屏中、被直播间实时转播到全世界的那一幕:戴着口罩的劣雄高举起存放了秘密药剂的针管,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
主教想起他之前对那只可怜的劣雄说过的话:“所以,别对它动歪脑筋,你会死的,林斐·温莱。”
会死……那只劣雄一定会死,那只劣雄,……祂?
香气……香气到底从何而来?
主教身体剧烈地觳觫,他猛扑向监控台,疯狂的脸紧紧贴上显示屏,虫化了的肢体将金属监控台砸凹陷下去——是他,是祂!
主教嘶哑地吼道:“打开安抚室!”
不管监控室中主教如何心神震荡,他所能贴近的极限也不过是那块冰冷的监控光屏。军队冲向安抚室,主教濒临崩溃,而此时光屏中,一切仍在继续……
金色的雄虫满脸鲜血,在所有观众崩溃疯魔的时刻,他却眼神茫然地俯下身去,左眼的血掺杂着泪滴落,淌进了林斐的嘴唇,灌入了他的喉管。
处于精神暴动的状态让他无法思考,只有无穷无尽的暴虐的攻击欲不断被催发,而室内爆发出的香气更让维德浑身血液燃烧,繁殖的欲望又逐渐攀升,超过纯粹的嗜血的攻击欲,雄虫的性冲动前所未有地高昂起来
然而,比起抒发性欲,显而易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雄虫抬起虫化的淬着冷光的坚硬足肢,下意识的,轻轻按住林斐脖颈处因注射药物而留下针孔的那块肌肤。
他起先一片茫然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精神暴动让他思绪割裂混乱,那股奇异的香气却又神奇地安抚了他,两相中和,维德的大脑发生错乱,久远的记忆重叠今日的记忆。
混乱的安抚室在维德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一座供富豪度假的私人岛屿。他背对着蔚蓝波涛的大海,眼前并非苍白的血色人影,而是穿着亚麻质地衬衫、笑眼弯弯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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