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更细节的,沈遇汶还未入仕时所发生的。百官弹劾致使景霖江南休沐一事。
昌王是从哪里越狱的?江南。
景霖去的是哪里?江南。
那年年初时哪间牢狱突然走水,死人大半?江南。
——还正是昌王所待的牢狱。
那个检举付老九及商贾走私一事的草民吴小六呢?怎会在检举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是景霖让昌王越的狱。
一瞬间,沈遇汶心如明镜。
景霖早就想杀了陛下了。
连继位者都找好了。
若不是宋云舟出手制止,他们淮国早就改天换地了。
沈遇汶理清一切后,怔怔地看向景霖,道:“所以景大人这三年藏匿,也是为了……卷土重来?”
景霖朝身后那个宋云舟离去的方向努了下嘴:“为了找世子殿下。也是我认可的,大淮的陛下。”
沈遇汶接着道:“若是我真要阻景大人和宋公子的路,你们俩会——”
“会杀了你。”景霖言明。
话音刚落,沈遇汶却是松懈下来,吐出一口浊气。
“……我明白了。”沈遇汶道,他又重复一遍,“我知道了。”
景霖没带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他只是蹲下身来,和沈遇汶平齐。
“我很早就说过你的问题。帮别人之前,要考虑自身。你要帮百姓,就不顾一切地谋上丞相之位,你自己承受的住吗?三年,够你祭奠,你承住了。但问题彻底解决了吗?”
沈遇汶在一遇到景霖时就选择了帮助景霖,但他为自己考虑了吗?若他表露出,哪怕是一丝反悔,景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把一个本身就不完美的人视为人生的信仰,真是个天真且愚蠢的主意。
为官大忌轻信他人。
景霖与楚嘉禾、武樊等人结盟,怎么可能是一日即成的,他前几年的祭奠就是为了把外人变为己人,如此,他才能够先一步料定他们心中所想而袒露计划。
沈遇汶褪去天真了吗?在褪。
但总还剩下一点。
这点对事态的天真,是沈遇汶生来而有的,是沈遇汶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
如今,景霖将它提出来了。
不够狠,怎么安稳坐上高位。
“……”沈遇汶心间恍然,他眼睛眨了眨,须夷,道,“我现下也懂了。景大人教育我一通,这是怕我反水是一时头脑发昏是不是?”
景霖挑了挑眉。
反应真快,甚合他意。
沈遇汶要反水,二三成是因为景霖的存在。二三成,不多,但也不少。这是个多不稳定的因素,要是沈遇汶中途意外知晓了景霖曾经的“狼子野心”而反悔怎么办?沈遇汶是个聪明的人,要是不全心全意站到景霖这头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农夫与蛇的道理人尽皆知。
要么,景霖就该开头直接打蛇七寸,要么,景霖就该把蛇驯服。
而不是中途等蛇醒来反咬他一口。
“我不是头脑发昏。”沈遇汶道,“我想的很清楚。”
景霖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瞧来是十分满意:“甚好。”
“但这个护国寺我得整顿。”沈遇汶提出条件,“他们贪了太多了,还不知悔改。即便这护国寺是宋公子的产业,我也必须毁掉。”
恰巧这时,宋云舟终于做了点小甜点过来。
他见身旁的景霖单膝蹲在地上,又见身前沈遇汶跌坐在地上,林珏也双膝跪在地上给沈遇汶扶住身子。手上的甜点不知要不要伸。
“你们这是……”宋云舟道,“在比谁更矮吗?”
景霖:……
沈遇汶、林珏:……
景霖率先起了身,宋云舟极有眼色地腾出一只手来拍拍灰尘。
于是景霖很自然的拿起了盘中的小甜点,吃了一口,一句解释道:“在比谁更真诚。”
宋云舟:?
“听不懂就对了,毕竟你的问题也莫名其妙的。”景霖怼宋云舟已经轻车熟路了,阴阳的话顺口就来,怼完,他也说到正事上来,“准备准备,那个大漏勺可以消失了。”
“……”宋云舟一时还没反应景霖说的是谁,再一眨眼,他才“啊”一声,这“大漏勺”可不就是他给那方丈取的外号嘛。
宋云舟小小骄傲地撅起嘴来。
“消呗,早就该消了。”宋云舟笑道,“怀玉又学我说话啦?”
景霖皮笑肉不笑地甩去一个眼刀。
宋云舟扬起眉梢,轻微地摇晃着头。他乐滋滋地把剩下的甜点递给还在地上的两人,道:“快尝尝,好吃的嘞。”
沈遇汶又吸了下鼻子,呆呆地看着那一盘甜点。
他三指并着抹去了眼泪,揉着眼睛,嗓子有些呜哑道:“宋公子做的吃食我是佩服的,好吃。我爱吃。”
宋云舟嘻嘻道:“是吗?我对我自己也很佩服的呢,老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哈哈哈哈哈!”
景霖:……
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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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爆哭]:so?歪——
宋云舟(手动闭嘴):恭喜你杀青了,要歪到别的地方歪去吧。
第120章 大淮新生·壹
日随星移,七月初十。
红墙绿瓦依旧,沈遇汶朝上上奏,主要为的两事。
一是皇上最喜欢最关心的,摘星台。
沈遇汶与太常寺的巫太常谨慎着意,从多方层面考虑,终于决定将在七月十五开始建工,此前几日,则需要招揽宫外工匠及任务安排。
皇上听罢,皱眉询问:七月十五?莫不是鬼节,是否不当?
林珏则进言,并非不当,恰是良辰吉日。就连地下亡魂都要亲自看着天子所作出的伟大举措,指不定一高兴了,还会使点什么法术,让太常寺快马加鞭地制出长生不老药来。
仙药,肯定是要由仙人才能制成的啊。
皇上心中有所顾虑,但见太常寺也拟定的这一日,料想太常寺也从来没算错过什么东西,他不懂这些,还是要听更懂的人的话比较好。于是点点头便应允下来了。
皇上一点头,此事盖棺定论。纵然朝堂之上有多少不满之声,结果依旧有序进行。
这私底下约莫有不少官员在撮着沈遇汶和林珏的脊梁骨骂。
沈遇汶充耳不闻,紧接着说了第二件事。
护国寺藏私。
护国寺是淮国香火最旺盛的寺庙,达官贵宦别的寺庙都不信,护国寺还是会信的。况且护国寺实际是淮国专门准许设立的,其赋税都是直接上交,而不是经他人之手。
皇上从来没管过国库财政,骤然听到护国寺竟敢藏私,伸直脖子“啊”了一声。
不怪他不震惊,偷税漏税偷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还一头雾水。
不仅如此,沈遇汶还说,据调查,护国寺有这行当已经有十余年。
皇上傻傻的咂摸了下嘴巴。
偷了这么多年了,他是真一点都不知道啊。
罚!罚不死它!皇上当即下下决定,要护国寺把这十余年所欠下的赋税十倍归还,其次肃清寺庙。
“不可。”沈遇汶道,“虽然护国寺犯下大错,按律当斩。但护国寺已然成为百姓之中的精神支柱,不可一日尽废。最主要的还是把其中毒瘤摘除出来,早些止损。”
皇上摆摆手:“交给爱卿去办。”
沈遇汶行礼,道:“是。”
退朝后,楚嘉禾喊住了沈遇汶。
“沈大人。”楚嘉禾撩起衣摆跟上沈遇汶的步伐,他一抹平语嫣然笑,“护国寺一事,需要下官帮忙吗?”
沈遇汶心情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的语音不自觉轻快起来。
“有大人相助,想必会事半功倍的。”
彼时,离皇宫不远处的护国寺,钟声再一次传来。
两人默契地住了嘴,齐齐望向声音源头。
他们内心同时喟叹。
第九次钟声,敲响了。
“护国寺不该成为任意一方的附属。”沈遇汶道,“它是百姓的信仰之地,不是朝堂的股掌骰子。”
楚嘉禾也叹:“护国也好,护民也罢。留它那么久,不过是还有用处。”
百姓已经依赖此地,贸然断念,易激起民愤。
是以,护国寺当着大家的面嚣张那么久还不知收敛,也没谁去收拾收拾。
证据确凿,一锅端,是迟早的事。无非在于他们决定什么时候下手罢了。
“楚大人有什么好办法么?”沈遇汶问道,“要摘去个别毒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楚嘉禾眼尾间微微弯起:“这个,不止关乎朝堂,还涉及江湖啊。”
护国寺中武僧遍地,怎么可能不入一点江湖?
但凡是在江湖行走,哪怕只是涉足一点,也已身处其中。
恰巧,他们身边,入江湖的人也不少。
沈遇汶眼皮跳了一下,道:“大人的帮手有好多啊。”
楚嘉禾伸出一只手来拍拍沈遇汶的肩,笑语嫣然:“朝中滚爬烂打那么多年,也就比旁人多出那么一点优势了。”
沈遇汶“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受教了。
楚嘉禾抿回了笑,他吐出一口气,道:“即便有人同你作伴,也别掉以轻心了。以后的路还很长。”
沈遇汶眨眨眼,他心中早有抉择,于是对楚嘉禾道:“好的,下官谨记。”却是在内心补上了一句。
——楚大夫。
·
才过完七月七,宋云舟心心念念的乞巧节。
那日,他巴不得给自己手上糊上米糊,和景霖十指紧扣日夜不分才好。
成木花游四队不日将到,信鸽来报,已经镇守在京城门外,只待下令,最快半日就可破开城门闯进来。
宋云舟一看完线报,立马拿笔划了两道,揉成一团抛到客栈外头的水池里了。等景霖过来问时,就岔开话题。
妈的,本来到这里就没几日快活日子,也就剩这几日歇歇了,要是让景霖知道军队已经守在城门外了,估计又得和他谈正事,走一步想三步。他头真的快大了。
不是,他宋云舟有谈过恋爱吗?怎么好像没谈过啊!
连行房时在上面在下面这种事情都能想偏,遇上景霖这种事业狂就别指望能谈个好恋爱了吧!
不行!
宋云舟内心愤恨。
景霖不会玩,他会玩啊。景霖不会谈,他会谈啊!谈恋爱嘛,不就是逛逛集市买买礼物,再跑哪个桥头上你侬我侬地说几句情话后又亲亲嘴,回家再滚一遭嘛。
毫无恋爱经验的宋云舟觉得自己能想到这么多,真是棒极了。
哦对!宋云舟还挠起下巴,在那里想。
还有惊喜。
人生没有惊喜是不精彩的!
他内心窃喜,别以为他不知道,怀玉可喜欢小惊喜了呢。像他做的平安锁啊,那时候说要扔掉,还不是好好保管着嘛;像他买的荷花小人啊,还不是好好收到了现在嘛!
宋云舟当即偷偷摸摸溜出去,去了崔兰楼。
溜出去前,他还特意看了眼景霖,确认人家睡午觉睡得正欢,不存在中途突然醒来结果找不到他的情况。
到了傍晚,乞巧节才算真的热闹。
宋云舟还是高估了景霖的睡眠质量,景霖下午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他起身时揉了一小会自己的腰,视线内并没有宋云舟的身影。
景霖心中已经开始骂了。
每回做完就不见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在偷腥。
神经。
幸而这回同上回不是一模一样,好歹他早上起来时人还是在的,不在的时候是他在午睡。
尽管如此,景霖还是要把错怪在宋云舟身上。在床上更辛苦的明明是他好不好,宋云舟除了一个爽哪还有其他苦处?他能让宋云舟上他就已经是很让步了,现下醒来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他不对宋云舟耍脾气对谁耍?
景霖坐床上抿了口气。
须夷,他还是起身。回过头,看着乱糟糟的床榻,他的手蠢蠢欲动,想去整理。
他给自己这双手白了一眼。
让宋云舟整理去,凭什么他整理。
眼不见心不烦的景霖决定把帷帐打下来,等宋云舟回来看着宋云舟打扫。
他推开窗子,瞧了眼外边的天,心中算着时辰。又默默数了下时日。
成应他们要来了吧……
想到一半,景霖蹙了下眉头。
今日是什么日子来着?
好像是七夕……
景霖:……
宋云舟怎么在这一日跑了。是不知道,还是不喜欢过?
他想着以前,好像宋云舟也没和他过过七夕来着。他俩在一起的时日中,就那么一回碰上了,那还是在宋云舟刚嫁入景府的时候——景霖:“……”——总归那时候宋云舟恨不得避他如鬼神,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更别提过什么七夕生辰之类的了。
罢了,不想过就不想过吧。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景霖心想。
这样更好,他骂宋云舟的时候都不需要有所顾忌了——尽管他也没顾忌过。
日暮将落,夜色渐明。
泛起的繁星点亮夜空。
星星太过遥远,还不足以让京城成为不夜天。真正使得京城夜如白昼的,还是家家户户挂起的灯笼。
几年下来,百姓生活愈发艰难,哭丧声越来越多。他们内心压抑,就更期望通过节日喜气来冲一冲自己的怨气。
是以,这乞巧节还是热闹的。
景霖把看了一半的书合上,点上蜡烛。他给书的章数做了个记号,然后就合起来放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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