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的手僵了一下,她尴尬笑道:“陛下如此宠幸臣妾,朝中大臣会骂臣妾的。”
“骂你什么?”皇上不屑道,“有朕在,谁敢说你半个不是?”
那可不一定……妃子内心想道。
可不正是因为有皇上在,她才拥有了数不清的臭名么?
更何况陛下杀人不眨眼。那太监犯错是犯错,又没犯什么大错。人家还尽心尽力地为陛下办事,结果就这么失掉了一条命。
要是她哪日一不小心“出言不逊”了,恐怕是连坟都来不及进。
“臣妾昨日夜里梦见了一只孤魂野鬼,他并不是臣妾的亲人。”妃子轻微的摇晃着眼珠子,慢悠悠地瞎编,她道,“梦中,那个野鬼总是要夺臣妾性命,吓得臣妾惊醒后要保住陛下才能再次入睡。”
妃子面露难色:“可能臣妾的体质易招小鬼,这几日已经梦见好几个了,怕冲煞了喜气,这才不敢说出来。求陛下收回成命,臣妾实在是不愿自己害了陛下的真龙之气!”
一听会冲撞喜事,皇上果然变换神色,果断道:“那你就好生休息,等朕下了朝再来看你。”
妃子心底高兴得不行,这样子就不会有人借她来说陛下的坏话了。那样陛下的名声也会好点吧。但她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抱歉的模样,道:“是臣妾扰了陛下兴致了,臣妾有错。”
皇上就喜欢听这种话,他大度摆手:“爱妃真是知书达理,朕等会早点下朝来见你。”
妃子温柔地点点头,又给皇上整理了一下衣领。
云雾拂晓,天的尽头竟然真的泛了几丝彩。
殿内。
匠人都在殿外等候,是以皇上刚落座时并没有见到他们。
他先是和沈遇汶说:“沈爱卿,事情办到哪一步了?”
沈遇汶上前一步,道:“陛下,已经把具体事宜安排下去了,包括建造在何处、该建多大、搭建的方法以及分工任务,皆已商讨完毕,今日即可执行。”沈遇汶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还有剩下一部分工匠还在城外,等陛下一声令下,便可放行。”
“放。”皇上一摆手,身边却不是之前那个太监。他才反应过来那个太监已经被他赐了一丈白绫了,消息自然没传出去。于是就随便招呼了武樊,叫武樊去给他们放行。
奇得是,武樊并无怨言,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去了。
沈遇汶见状,略挑了一下眉。
护国寺一事已顺利收尾,其中相助的不仅是宋云舟和景霖,也有武樊。武樊出兵是真的快,几乎是朝上刚说完事,朝下武樊就带人包抄护国寺了。
这也有一部分是为了给宋云舟和景霖的行踪消抹证据,他懂的。
那个方丈知晓那么多秘密,只能由武樊这种人去解决。
就像那个昌王——木苍穹也是由他来灭口一样。
而如今由武樊去放行,其目的不言而喻。
宋云舟的军队怎么可能会是他上报的那么一点?才一千来个,根本不足陛下亲卫的十分之一。
还有其他人藏在城外,需要武樊一一把守。
包括最后武樊倒戈。
“其中建造摘星台的主管者都在殿外等候。”沈遇汶作辑,“陛下要见见他们吗?”
这么说,大概的意思就是要见了。毕竟人家给皇上建摘星台,却连皇上的面貌都识不得,这要是日后在宫中见了,那群匠人以下犯上怎么办,那不得气死皇上。
皇上没有反驳,点点头,颔首示意让人进来。
两队整齐的小队整齐地走了过来。
这两小队人似乎是十分有素养,除了最开头的两人,剩下的连步伐都是统一的。瞧来不觉得是工匠,反倒是骑兵。
为首二人也不大像工匠,他们带着挡灰的面罩——也不知晓门外的守卫是怎么当的,进殿面圣竟然不露真颜,这视天子威严于何处?!
一人站在左侧,步调稳重,温文尔雅。从眉眼间能猜出此人是个绝美胚子;另一人则是稍显活跃了些,满目里透着比圣上还狂傲的神色。往那里一站,给人一阵恍惚,竟不知道到底哪头才更有气质一些。
——好罢,凭心而论,正是此人。
皇上蹙了下眉头,他凝目细看二人眉眼,一时间竟忽略了朝堂上不得带遮挡面容的东西。他道:“你们两个——就最前面两个。你们是主管事?”
更狂傲的那个人率先作辑:“正是。”
皇上没什么武功,即便那人说完后嘴唇翕动,还在说话。隔着面罩,他也觉不出异样。
倒是朝中其余练过武的,一耳朵便能清晰听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话。
——“这队都站那么整齐明显了,莫不是老眼昏花?”
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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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大淮新生·叁
左侧那人眼角抽了一下,低声呵斥道:“闭嘴。”
于是那人就乖乖闭嘴了,只是微扬起眉,看样子是在说:我说的一点都没错。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还能继续说。
左侧的人十分之无语,把头往外偏了几寸,连余光都不给人留,这才和皇上应道:“正是。”
这时候周围才有大臣反应过来这两人御前失仪,忙上前道:“你二人面朝陛下,竟连面罩都不取下,这也太失礼了!”
皇上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但他好面子,总不好说自己眼睛还没臣子尖。于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故作平淡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草民名字微贱,姓焦名霸霸。”“焦霸霸”回完皇上的问题,就扭过身去对着大臣作辑,也不摘下面罩来,只道,“这位大人误会了,我二人并不是御前失仪,而是我二人相貌……实在是不宜袒露。”
见焦霸霸眉间紧蹙,臣子心中一霎。搭建房屋的匠人经常磕碰,甚至就连宫中都有些因造屋而毁容的。他内心不免生出一丝愧疚——这怕是说到匠人的伤心事了。
皇上倒是从未了解过这些,所以有些生气地反问道:“若非丑如夜叉,何至于蒙面。”
“焦霸霸”倒是坦然,大方回话。什么赞誉之词完全用不着打腹稿:“陛下火眼金睛,心思细腻。我二人曾施工时不慎跌落,毁容了。正是如此,我二人才不敢将面罩扯下。假使我二人真的存心和陛下过不去,在殿外早就被守卫拦下来了,哪里还有面圣的机会?多亏陛下照顾我二人自尊,草民应当叩谢。”
这话说来,不仅完美地和大臣解释了原因,撇清了自己的嫌疑,让众人心生同情;还把皇上夸得美上了天,暗搓搓地和众人示意:陛下一早没问出这种话来,是早就发现了,并且为了照顾他们的心情特意没提出来。
不仅如此,其实“焦霸霸”还委婉地夸了一通问话的臣子。
陛下知道他们难言,但其他人未必,这种事情肯定要解释一番的。问话的臣子心思敏捷,立马和陛下来一通红白脸,打配合打的极好。既留足了他们二人尊严,也合理自然地把原因言明了。
对臣子是暗搓搓地夸,臣子心里高兴了;对皇上则是明晃晃的夸,皇上心里也高兴了。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心道“焦霸霸”真是长了一张好嘴,都不需要他自己辩解自己眼瞎的原因了,关键是这人不仅为他辩解了,还给他夸出了一个好形象。
皇上龙心甚悦,大手一挥:“赏。”
“焦霸霸”略带拘谨地一笑,也没问要赏什么,在皇上话音刚落时就答了谢。
闹这么一出,众人注意力都被引到“焦霸霸”身上了,根本没人注意到左边那个惜字如金的匠人。
一旁的巫太常疑惑地盯着两人,在二者之间停留了一下,就把目光定在了左边那人身上。
不知为何,那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
倒像是以前见过似的。
难道是眼花?巫阁曳心道。
那个人的被挺得笔直,一派从容不迫荣辱不惊的模样。虽说气态有些陌生,但那神态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那种淡定自若,运筹帷幄的气质是由内而外发的,根本模仿不来。
一个工匠,哪来的那样足的气势?
越看越不对劲。
巫阁曳低下头,袖中偷偷掐着指头,默默卜了两卦。
一卦是当今皇上的,一卦则是……未来的大淮正主。
刚卜完,巫阁曳就吓得脚步酿跄,后退一步。
他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皇上注意到巫阁曳的动作,关切问道:“巫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可别是什么阻煞吉日的事啊。
巫阁曳再一次抬头,扫视周围。
沈遇汶、林珏、韩与、楚嘉禾。这四个大权者皆是一副漠然模样,仿佛早就料到他的惊讶一般。
皇上催的急促,巫阁曳吞咽了一下喉咙,道:“没,没什么。臣只是觉得左边这位匠人有些眼熟罢了,但年纪大了,记忆已经模糊了。许是臣认错了也说不定。”
闻言,皇上无语地松懈下一口气,他还以为会出什么坏事呢,原来是巫阁曳自己头昏眼花。
倒是后知后觉,皇上这才想到还没问完的话,看着左侧那人,示意让人报上名来。
巫阁曳目光紧随。
他方才卜到的卦……非常极端。
一个是大凶,一个,则是大吉。
只见左侧那人与皇上对视,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并没有回头,却是很清楚巫阁曳站在哪里。清冷的声色如同破风的利箭,直直捅进巫阁曳的耳朵里。
“想来巫大人确实是年纪大了,或许已经认不出草民。草民‘吴小六’,不知这个名字是否勾起大人几丝回忆?”
说起吴小六,巫阁曳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检举揭发江南付老九的小老百姓么?原来这吴小六还是个匠人。
当年那事还引得朝中不少言论,他们还谈论过那没脸没皮猖狂嚣张的商贾,小小夸了一下这个大义的吴小六来着。
只是……
巫阁曳内心还是疑虑。
他们都未曾和这个老百姓见过面,更别说说上一句话了。那么他哪里来的熟悉感?
还有这如寒风刺骨毒蛇吐信的声音……
太不对劲了。
这吴小六好像是在这里待过许多年一样,明明也才第一回 来,却不见一丝胆怯。
好像这里本就是他的主场一样,可以随意发挥。
“吴小六”看着皇上,没和焦霸霸一般两头说好话,而是直接反问皇上,语意中是带着几丝惊喜和期待:“陛下可知晓草民是谁?”
——尽管这人的眸子依旧冷冷冰冰,让人看着如坠冰窖。
皇上噎了。
他看不得“吴小六”那咄咄逼人的视线,下意识避开了眼,敷衍道:“记得,记得。”
记得个屁。
皇上连这个人名都没听过,能记得个什么?把记忆翻出来从头到尾捋一百遍都不知道吴小六是谁,又干了什么事。
“吴小六”很显然不准备将此事放过,似是势必要刨根问底出结果来:“陛下,草民将事情说出后就回去干活了,至今还不止那群人的后果。草民斗胆问一句,陛下是如何惩治他们的?”
“噗嗤。”话音刚落,殿中就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笑声。
众人顺着声音投去目光,发现那正是近日来愈发低调的韩大人韩与。
众大臣:……?
吴小六在和陛下说话,这韩中丞笑个什么劲呢?
疑惑才出,他们将视线收回,见着了皇上面容窘迫,这才了悟。
——这话问皇上等于白问啊,皇上什么时候操心过这种事情!
当初这事情可是全权交予上官远和楚嘉禾处理的,要问也只能找他们去问,这吴小六不知情,还以为是皇上的功劳呢。
这胆也斗的有些大了。
皇上怔了半响,眼角微微抽着,神色已经是不耐烦了。
“事情已经过去,定是办妥了的。此事朕当初是交给丞相和御史大夫去办,要问的话,你还是去他们俩跟前问吧!”
“丞相?”吴小六重复了一遍,慢悠悠地接下后半句话,“草民记得那时候丞相不是卸职休沐中吗?怎么处理的?”
听罢,一旁的楚嘉禾默默地扬起一个沧桑的笑容。
但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是以还没人看到他一言难尽的表情。
皇上咬着牙,脸都气红了。指着吴小六,他骂道:“谁准你拿朕当犯人审的?!”
吴小六无辜道:“有吗?没有吧,这些话不是陛下说的么,草民不过是有些疑惑而已。”
旋即,“吴小六”挑起眼帘,好整似暇地看着皇上。面罩之下,他似乎是笑着的。只听他道:“陛下自认‘犯人’,这又是什么理?草民可从没有这种想法。当然,陛下若是自觉有罪过,草民也不敢辩驳什么。”
皇上快要气炸了,他愤怒地指着吴小六,质问沈遇汶:“沈相,你怎么招匠人的?!招来这么个以下犯上好不造次的贱民!满嘴胡言乱语,怕不是是个痴的,给我拖下去,拖进牢里!”
沈遇汶激动道:“陛下!三思!”
朝中顿时议论纷纷。
“陛下。”混乱中,“吴小六”那一声吐出的真是超凡脱俗,一下子就将众人视线拉到自己身前。他理了理袖子,接过上官远递上来的无字芴板,对皇上行了个君臣礼。
霎那间,周遭一片沉寂。
只能听到几人倒吸凉气。
“吴小六”不减丝毫气势,甚至都没怎么在意周围官员震惊的神色。他微躬了点身,这模样与三四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吴小六”是身着紫色官服,而这时候仅仅是穿了件束袖圆领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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