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霖:“有手有脚,不劳费心。”
牢头忍不住白了一眼,心道傻逼。
合上大锁,景霖不动声色地扫过牢头腰间的钥匙,而后问道:“我要在这里待几天?”
牢头探手进去,一把扯过圈住景霖手上的铁索,迅速地掰到自己跟前。景霖手上脚上都被捆住,行动没那么方便,哐的一声,他整个脖颈都贴到了冰冷的铁柱子上。
“你要早点悔改,三日五日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牢头拍拍景霖的脸,嘴角勾着,“再拿这幅模样对老子说话,我让你再也走不了。”
景霖侧眼看了下牢头的手,歪了下脸。
“知道了。”
吴小六低着头,牢头并不能看清他脸上是何表情。他松了手,使劲推吴小六一把,看到吴小六的脸露出来那刻,复又迟钝一下。
牢头搓了下自己刚拍了脸的手,意犹未尽地把手放到自己脸上。
虽说性子顽劣了些,但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啊……
他又拉了下门上的锁,颠了颠自己腰间的钥匙,笑着离开了。
哐当——
总大门合上的声音顺着铁柱子,清晰地传到景霖的耳里。
景霖拿袖子抹了下脸,神情晦涩不明地盯着某点方向。手上脚上的铁链子叮呤咣啷实在烦人,他在地上摸索两下,找到根稍微硬点的树杈子,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锁。
这牢里就是这般模样啊,当年光想着整顿律令了,倒是忘了整顿这些牢头狱吏。
昔年他视察,不过拿着降了几阶的官阶去看,也不见得牢房环境有这般差劲,看来要进入真正的牢,走官道不行,还得走民道。
光看那个牢头油腻的眼神就犯恶心。景霖内心已经在盘算。到底是要剜掉这牢头的眼,还是要断了这牢头的头。
他抬头看那牢顶一缕光,伸出手。
光绕过他的指缝,在地上显出影子。
景霖的娘其实是在牢里死的。
怎么死的不知道,但问斩那时,景霖去看了,那年那日,景氏衣衫褴褛,风刮过景氏的脸,像是在扇人耳光。
那时景氏已经是半死不活的模样,景霖学过医,尽管那时学的不如现下熟稔,但也不难从景氏面相看出,她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韩与特意跟在他身边,时刻注意着他,就是为了防止他中途突然冲上去。
韩与来对了,景霖当时差点就要和那些狱吏同归于尽了。在要冲出去的时候,被韩与死命拽着,甚至一刀砍,直接把景霖砍晕了。
再醒来时,断头台上挂着他娘的尸首。
堂而皇之把人挂在那,摆明了是抢不走的。三日过后,狱吏把皮包骨的景氏扔下,喂了牢里的狗。
景霖只抢到了一些破碎的衣物和红了的布条。
“她不是小偷,付老爷是谁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偷?”景霖眼睛酸的生痛,他瞪着韩与,几乎下一刻就要把人吃掉。像是求证,像是逼问,“你我都知道,我娘情愿自己受苦,做几百份苦力,都不会去偷去抢。她还认罪,是不是有人逼她的,肯定是,肯定是!”
红色的带子被景霖握在手中,景霖看到了景氏的血。
韩与比他平静很多,一字一顿,轻声细语。却让景霖觉得,那话就像他娘被抓走那夜那场雨,压的他喘不过气。
“是的,但干娘无权无势,她没有选择。”
韩与和他说,若景氏不认下这罪,景霖也得跟着死。
父母债,儿女偿。尤其他们这种任人摆布的玩物,一个不顺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些官员都是废物,景霖想。
害死他娘的不止有付老九,那群狱吏。更是这背后阴暗的世道。
韩与提醒过他,一个人是掀不起来风雨的,在这场汹涌大浪,小小书生只有被埋身的可能。
景氏在用自己的命护住景霖,韩与希望景霖不要这么作践自己。
“改不了,我也要改。”景霖终和韩与讲道,“韩与,你我不是一条路。”
是不是一条路,在多少年后的今日,已经十分明显了。
景霖越走进浑水,越了解。何止是这世道不公,就连那个狗屁皇上的心也是偏的。
他摸到四周潮暗的土墙,缓缓站起身,走到铁栏面前,开始研究那锁。
“你想逃狱?”对面传出嘶哑之声,那人看笑话似的,好心劝道,“别白费力气了。解不开的,这锁可是景相亲自设计的,除了用钥匙捅,任你摔还是翘都不管用。”
景霖松下了手,问着对方:“你试过?”
“不然呢?”对面回过几声锁链拖拽声,回道,“你一动那锁我就听到了,真能逃出去,我佩服你。”
锁是景霖在整顿律法没多久造的,那时候才刚完善,牢里的人看走不动关系,就起了逃狱的心思。景霖见廷尉愁恼,询问一番。就把这锁给廷尉看了。
没想到廷尉一用,还真好了不少。自此以后,这锁就成了所有牢狱的专用锁。每个都是精心打造,廷尉还日夜精钻,改良了一通,得了第二版。
不过这第二版是基于第一版上的,名声也不如第一版的大,所以大家都普遍认为现下的锁还是景霖造的了。
“你在这待了多久了?”景霖略一思索,问道。
那人也是个喜欢聊天的,闻言奇道:“你这人有点意思哈,不问我叫什么,不问我犯了什么事,就问我待了几天。”他见景霖并不搭理他,撇了下嘴,清嗓两声:“待了挺久了吧,那来回走动的狱卒我都认识了。”
“那你可觉着这牢狱有哪里不同?”
“不同,什么不同?”那人似是看看上下左右,“七八年来了一贯如此,除了狱卒越变越丑,我还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景霖:……
算了,还不如他自己找。
上官远刺史的位置一直没动,究其原因,还是皇上想让他看住一些人。毕竟上官远称职在位期间,在管理大官方面还算是比较好的了。
其中就包括江南总狱。
只不过这些上官远并不知情,毕竟要看住的人早在上官远任职前就入牢了。
这件事皇上瞒得紧,甚至当年所有证明几近销毁。而他也不过是顺藤摸瓜找出来了一点。
一是淮国数年间各地粮草备需,二是各地牢狱人员收录。
将每一年的粮草备需列举下来,不难发现,自岁和元年初始,江南一带的备需量就暗暗上升。
这些粮草都是备给当地军府的,通规由郡守保管上报。郡守就是各郡总管,他们每年管理军府,任何情况随时向刺史报告。再由刺史手下别驾从事整理,呈报京城。
既然是供给给当地军府,就跟守卫牵上关联了。
江南一带较于西北地区是更为安定的,近年战况也是西北那块更加密集。照理来讲,皇上应该将多余的粮草备给西北,南方已经足够了。
那为何江南会有这么多?
除非这里是有什么东西,让皇上防不胜防,小心谨慎。
百姓不必多防,蛮夷也不必多防。究竟是防外,还是防里?
本来这是件挺难找的事,可偏偏景霖修改律令时无意发现,就在当年,江南狱吏就更多了。
那么这二就是各地牢狱犯人名录了。
有了先前对江南一带的疑惑,景霖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江南一带的牢狱名录上——如果是要找所有的牢狱,无异于大海捞针空费力气。
新一册的名录自然不能全信,尤其是岁和元年大赦天下的时候。
于是景霖废了一会劲,早先誊写出旧一册昌永三十二年的名录了。
经两相对比。有处——不,该是有几十处不同的点。
大赦天下前一年,江南总狱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就收押了几十名牢犯,且罪名和“杀人放火”“投毒害人”之类的大罪大差不差。基本该定于秋后问斩的类型。
说是说大赦天下,可和那些深恶痛疾的犯人是沾不上边的。人命背在身上,凭什么轻易地说饶就饶?这必然会激起民愤。
可怪就怪在,大赦天下后,那几十名牢犯就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新的名册上面,又多出来几十名新的牢犯。这会他们被定成“酒后乱性,误手害人”“误用毒药,过失医人”等稍微轻点的罪名了。
这点疑惑是出自于旧名录上面的,在新的“昌永三十二年到岁和元年牢狱名册”中,昌永三十二年时是没有那几十名牢犯的。
即是说,那几十口人不是岁和元年锒铛入狱的,而是旧王朝,昌永三十二年。
到底是什么人,连罪名都可以更改。还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更改。
景霖很快就想到了,有些人还真的能让皇上如此担惊受怕。
——那就是被皇上杀害的那些宗亲贵族。
更甚者,旧王朝君王,昌王。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这是历代君王袭位时常用的话语,不过如今这位淮王室有些不同的,他还没等旧王死透,就迫不及待地黄袍加身了。
那么这时,旧王该如何处置,就该仔细权衡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对于新王也并无不同。上下百姓眼睛亮着,淮王都大赦天下了,总不能再做杀戮,把旧王杀了,这不是两庭相悖么。
所以,也就有了后来史书所记载的,软禁昌王一事。
但聪明人应该都清楚,留个祸患在身边,这和拿把刀架自己脖子上并无区别。皇上忌惮这位旧王,肯定是要偷摸着杀了的。
至于怎么杀,史书上字字分明:昌王绝食而亡。
很简单,很草率。
可景霖是知道的,昌王不是软骨子。昌王继位时,不是淮王这种步步为营里外两套,而是直接杀。
一路杀上来,砍了君王的头,堂而皇之地坐上皇位。
能有如此性格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看着淮王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绝食而亡并非不可能,只是挑准时机暗杀皇帝,岂不是更加合适?
牵着江南一带突然诡异的事件,景霖当时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昌王被淮王关进江南总狱了。
正巧当时他权威过盛,需要“休养生息”一番,平衡一下各位宦官的心情。
登台斗嘴、斗篷遮衣、美色误国……
只不过是为了更早一步入江南而已。
景霖并不清楚淮王为何没在宫中就把昌王杀了,究其是昌王武功太厉害杀不动,还是因为淮王昌王之间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总之若是昌王没有死,那必然是能威胁皇上的一颗好棋子。
几十个牢犯,他猜想应该是昌王的老部下。但他毕竟要找的是昌王,这些个牢犯里面,哪一个额外不同。
牢狱之中,光渐渐偏移,时间愈过愈久,夜色慢慢,一轮明月挂在天边。
夜晚的光不如白日的光明亮。牢房里,狱吏已经打上了火烛。
景霖等了一会,看那几个狱吏昏昏欲睡,就算着时辰已是半夜了。
他从头上取下簪子,扳成两半。粗的那头一扭,赫然露出根极细的银针。景霖轻步轻脚,想到对面的人耳力极佳,就用手捂住大锁,侧着耳,将银针慢慢插进锁孔里。
很轻的一声“咔嚓”,隐没在狱吏吃酒玩闹声中。
一晃人影已过,有间牢房早就空无一人。
狱吏们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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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你是否~忘记了~某个人~
景霖:养你的伤去。
第19章 南下休沐·拾贰
牢房通常直来直往,方便狱吏巡视,哪个地方出现不对劲,狱吏们也能立马察觉。
景霖待的地方恰好是拐弯的地方,他一出来就绕了个弯,看着左边的路。
烛光昏暗,他也不能确定哪个牢犯事睁着眼的,哪个是闭着眼的。要是行至半路有个牢犯突然大叫,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这个时辰,大部分人都在睡觉。那些狱吏吃饱喝足,也逐渐没了声。
景霖还在观察。
“嘿!”一道气音传来。
景霖惊了下,斜眼向后邈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说话的正是白日看他笑话的人。
那人似乎有些兴奋,那团黑影动了动,感觉狱吏那里并没有动静,就对景霖说:“你竟然逃出来了?!”
景霖眯了眯眼,烛光下,他终于看清这人长什么模样。
年纪上约莫和刘霄差不多,也许还要少上一些年岁。脸上有些垂,但很紧实,一看就是练过的,底子不差。
只是这人蓬头垢面,胡子拉渣。嗓子像被扯断的弦,说不了几个字就偏了音。
那人对他大幅度地勾勾手。
景霖:……
若要走到那人牢房面前,必然要过那些狱吏的眼。景霖只好先静观其变。
只见他手腕一翻,指尖便捻了一粒药丸。这药丸不知有什么用处,只是他贴着铁柱,朝那群狱吏们推去。
没过一会,一个狱吏打了个哈欠:“我眼睛好沉……”
另外一个狱吏捶了他一拳:“精神点没?给我好好看守,下次不叫你吃酒了,你酒量也太差了。”
那狱吏被打醒了点,站的笔直。像突然被打了什么鸡血,眼睛也不酸不重了,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这时候另外的狱吏也犯困,被人如法炮制,也站的笔直。牢头来了都得褒奖几句。
景霖掐算着指,时辰到了,他就从地上捡起几粒小石子,一手齐发。
石子打中了狱吏穴位,将人稳稳定在那。月色微移,那几个人没有任何动作。
景霖这才走到胡子拉渣那人牢前,冷漠道:“有何贵干?”
而在他背后,袖中已经藏了可以一招致命的暗器。
那人探出头,脑袋抵在铁柱子上,尽力去看那几个狱吏。
“你对他们做什么了,怎么对你的动作没有一点反应?”那人好奇道,“我记着瘦子和胖子的嗓门还是挺好的。”
“封了他们几窍。”景霖蹲下身来,一双眼盯着那人,像是才想起来,“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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