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游清等着自己的心平复下来,冷静下来,寻找一个好办法,使他们回到已经越偏越远的轨道上去。
最终是无力回天。良久,宁游清用一种极度疲惫、极度无奈的语气道:
“饭都凉了。”
饭又被热了一次。宁游清坐在小餐桌上自己一口一口地吃,李修在浴室里洗澡,传来水声。
宁游清饿了一天,但其实毫无胃口。他有很多时候没有任何食欲去吃饭,但为了上课和兼职时可以正常运转,于是逼着自己按点吃饭。
他机械地用勺子舀着那混着鸡肉和蔬菜及汤汁的米饭送进嘴里,艰难地咀嚼着。餐桌上铺着南美室友的传统手织桌布,边缘垂着流苏,轻轻在他腿上晃动着。
宁游清吃完了饭,把餐具和盘子收起来,拿到洗碗池那里洗净。他一边洗一边出神地想:他为什么把李修弄来?是出于某种毫无道理的愧疚感吗?他觉得如果一直留在李修身边,才是对李修的不公平。
所以他选择离开,走得非常远,绝不再联系,断绝了所有再见面的可能性。
他也深刻了解宁礼臣的性格,除非宁游清后悔跑回去,否则宁家绝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李修什么时候走?宁游清的手上沾着洗洁精的泡沫,他惴惴不安地想着。李修肯定没有说实话,他甚至不用多高明的谎言,反正他对宁游清,软硬都有用。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宁游清打开了水龙头,反复冲洗着盘子,用水声填补这荒芜的寂静。
他史无前例地想念他那些过分有活力的南美室友。一想到他们已经飞回南半球,在夏天里安全又热闹地享受着假期,宁游清由衷地感到羡慕。
李修出来了。宁游清立刻警觉地站起,有些磕巴地说:“你、你今晚睡我房间吧,我在外面沙发上睡就好。”
宁游清太紧张了,他其实完全没必要说得这么清楚。谁睡在哪里、分开睡还是在一起,他这个主人拥有决定权。等他僵着开口说完,也立刻察觉到自己这么说实在有些刻意。
李修又奖赏他一贯的沉默。宁游清匆匆逃去浴室,烧好的热水很快就会变凉,但他在浴室里拖了非常久。
希望李修已经睡着了,希望夜里大雪会停。
宁游清一边祈祷着,一边哆哆嗦嗦地出来,实在太冷了。
他静悄悄地进房间,要去衣柜拿一床被子和羽绒服,否则在这么冷的夜里睡沙发,不用等天亮人就先走了。
宁游清熟悉自己的房间,他知道怎么避开响动的地板,怎么绝对安静、绝对不会吵醒李修地进出房间。
等他走到衣柜前,宁游清就听到一声轻轻的“咔嗒”声,李修把房门关上了。
宁游清僵在原地。
李修以一种非常柔和的方式将他抱到床上去。宁游清的床非常小,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并肩平躺在上面。李修悬在宁游清上方,在黑暗之中投以宁游清更深的阴影,犹如一道深渊。
他的拇指摩挲着宁游清的唇,对他说:“你可以说‘不’的。”
宁游清闭了闭眼睛,道:“有用吗?”
李修吻了吻他的眼角,答道:
“没有。”
他轻轻解开宁游清的领口,宁游清轻轻颤抖着,李修没有慈悲,他漠然道:“其实你从来没有真正拒绝过我,你想当个好人,不是吗?”
好学生,好弟弟,知错就改的人,及时抽身,及时退出,多么勇敢,多么高尚。
“那你就一直当个好人吧。”
李修的口吻不是嘲讽,而是一种残忍的宣判。
他吻去宁游清因恐惧而流下的眼泪。当他真正地拥有宁游清,他才真正面对分开的这几年里,他想起宁游清的时刻。
每时每刻。
宁游清在17岁生日时留给他的录音,他搜集了那些故事,用17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存放在那些电流频率之中。
在这三年里,当李修难以入睡时,他反复地播放宁游清的声音,听他用轻快的语气讲那些故事。夜里转到白天,宁游清不知疲倦,表演着他的挂念,关切,甚至是爱意。
最后他用一封信宣告着它们的虚假,宁游清给出的一切,都是出于一种表演。他擅长把它们粉饰得如此真实,直到连他自己都笃信自己的真诚,并又将这份假的真诚投入到表演之中。
他反反复复地讲述匹诺曹的故事,无师自通地当一个演员,一个骗子,一个厚颜无耻又毫无自知之明的人。
随身听坏了,宁游清的声音卡顿,断续,音调扭曲。
李修把它锁进了抽屉深处,不再听了。
“你没有……没有套吗?”
宁游清退了又退,底线微弱得几乎消失。说不清实在拖延时间还是在恳求。
“我没有和别人做过。”
李修的声音近在咫尺,宁游清啜泣了一下,道:“不是因为这个……”
“你和别人做过?”李修问道。
宁游清用力砸了一下他的肩膀。李修觉得好笑,他得逞了,和宁游清相比,说不上谁更无耻,只是李修完全不在乎别人当他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我不想戴。”
他无耻地说道,沉下身体。
狭小的木制床板发出明显的声响,宁游清的眼泪源源不断,从来没有哭这么多。
大雪持续了三天,很多航班取消了。圣诞假期刚刚开始,咖啡店老直到圣诞节之后才等来宁游清的交接。
他仍然想留下这个漂亮的咖啡师,半工半读的学生可以不用开很高的工资,况且他那么受欢迎。老板想着给他涨些薪水,减少排班,只要他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工作。
宁游清终于来的时候,还没等老板开口说出挽留的话,就看出他不会留在这里了。一个月未见,他原先那种开朗活泼的上班状态几乎荡然无存。
宁游清很沉默,带着一种沉浸在某件事情的低迷之中,他提着一个纸袋,里面是清洗好的制服,把它交给了老板。
他身边跟着一个朋友,非富即贵的长相和气质,宁游清在台前写交接事宜的时候,他的朋友偏过头,和宁游清说了句什么。宁游清立即回答他,老板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从他的神态和动作中猜出,他应该连续说了两次“不行”。
老板可惜地看着他们停在门外的车,宁游清朋友的样貌衣着,以及宁游清和他相处的情态。
他留不下这个优秀员工了,他正陷入一段烦恼的爱情之中。
宁游清辞了工作,走出店门。当他知道李修住的地方离这里只有三个街区,简直气到想当场发疯。
为李修的阴损,为自己的愚蠢!
他把李修扔在后面,快速向前走去。李修则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在床上。李修这个十恶不赦的疯子,他根本不是正常人,更可悲的是,宁游清发现自己接受了这件事,他的身体和他的性格一样没有底线。
最最可悲的,李修比宁游清自己还清楚这件事。
李修有的是办法把这件事变为他们之间的日常,对于一个不正常的人,任何不正常的事都是正常的。
宁游清不愿沦为和李修一样的疯子,所以只好被架起来,在地狱的火上烧烤着。
【作者有话说】
这段关系很不健康哈,就是写的这种风味,希望大家都有共识……
第44章 Freedom06
李修留在了宁游清身边。
宁游清的日子过得十分诡异。
因为见到了绝对不想再见到的人,接触了超乎想象的事情,这种日子完全不在宁游清的认知范围内,他的大脑宕机了。
圣诞假期他不用去给新加坡小孩上课,那户人家对他很好,同为华人,对宁游清很是照顾。
而且宁游清补课确实很有一套,大到高中,小到学前,无论多大的小孩,都能让宁游清补得老老实实,成绩有显著进步。
因为新加坡小孩正在升学阶段,宁游清辞去了咖啡店的工作,预备着给他多加一节课。
宁游清的交换项目只有一个学期,他同时准备着期末考试和论文,不久之后完成学业就要回国了。
新加坡家长知道这件事情后,秉持着传统,给宁游清塞红包,希望他在剩下的时间多教教小孩。这个红包金额数目之大,吓得宁游清没敢收,给小孩批改完作业,又给偷偷塞回去了。
家长又听闻宁游清有再出国读研的打算,说可以给他提供免费的homestay,不限城市。
宁游清上次遇到这种大户人家还是上次。
这是一份钱多事少,报酬丰厚的兼职。即便宁游清的学业相对紧张,也愿意赶时间去做,不仅拿钱,还积累了人脉。
但他也确实在离圣诞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之前,就感到很疲倦了。
不是精神上的疲劳——或许有那么一点。他在学校、咖啡店、家教地点三处来回奔波着,几乎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与此同时,宁游清还要赶作业,而且学校是非母语教学,每门课程也要抽出时间预习。宁游清只能把自己榨干,才能多挤出一点点时间来。
有时候他夜里回到宿舍房间,在椅子上小坐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洗完澡清醒一点,他要看哪本书,有什么作业要赶。
下一秒就趴桌上睡着了。
宁游清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份方案可以通宵做完又因为领导不满意继续通宵推翻重做,坐红眼航班出差,下了飞机直接开工。因为人生是单行道,宁游清从未畅想任何事情,当一颗没有思想、也毫无自主权的齿轮,不知道疲倦地转动着。
直到今天宁游清才知道“有选择”是种什么感觉,原来就像这样,每天都花光了力气,快要燃尽。
他很贪心,想把所有选择都攥进手里。
因为日子实在忙得太紧凑,宁游清本来想着辞去咖啡店的兼职,学校放圣诞假,新加坡人一家又回国探亲,他可以在这个假期好好休息。
比如去加州周边城市走一走,或者看一场首映,又或者在哪一天什么都不做,只是睡到自然醒。
宁游清有点倒霉体质在身上,一旦他想做某件事想了很久,这件事最后很大概率是办不成的。
不过假期的第一天,他的确睡到自然醒了。
从天黑睡到天黑。
中间李修一度怀疑他睡死了。李修在中午的时候醒,宁游清睡得不省人事,两个人都侧躺在床上。
宁游清本来背对着李修,中间翻了过来,头埋在李修的身前,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李修怕他把自己捂死,拉了一下被子,把宁游清的呼吸释放出来。
宁游清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昨晚结束之后,天已经稍稍亮了。李修看了下热水,把宁游清抱去浴缸里清洗。
这间宿舍对李修来说小得可怜,宁游清的房间没有他以前一个储物间大,宁游清就住在这里,潜心过一个人的生活。
烧热水也要很久,宁游清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李修没有弄进去,但宁游清的睡衣不能再穿了。这里存在着太多宁游清能把李修恨之入骨的理由,但这就像抹黑一片本就漆黑的深渊,对于宁游清来说,着实是一项无用的浩大工程。
宁游清的沉默延续着,直到李修把他抱进放好热水的浴缸里,才发现他仰着头睡着了。
完全是熟睡。宁游清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发梢沾了点水,显得头发浓黑,手背上青筋浸到水里几乎透明。李修的手划开温热的水,用此生以来最小心翼翼的态度清理着,赎不了他半分的罪。
水稍微凉一些他就把宁游清抱起,用浴巾裹着抱回床上。地板和床都发出轻微声响,李修打开他的衣柜,在里面找到另外一套睡衣,灰色的,胸前口袋绣着一只史努比。
李修给宁游清换好了史努比睡衣,他关上了灯,侧躺着,抱着宁游清睡下。
睡着的宁游清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李修。
一种无意识的抗拒。
李修不在乎。
他相当清醒,称得上神采奕奕,即使宁游清不愿意面对他,他也有自得其乐的办法。李修的手臂环绕在宁游清身前,握住他的手腕,寻找他脉搏的跳动,感受宁游清的存在是深夜里一场寂静的、隐秘的游戏。
他又用拇指摩挲他凸起的、圆圆的腕骨,抚过手背的青筋,分开他细瘦的指节,稍稍弯曲合拢,又捏了捏柔软的虎口。
最后又做了一个清醒时绝对不会有的动作。李修把自己的手指穿过宁游清的指缝,严丝合缝地贴紧了掌心。宁游清的手掌有微不足道的热度,这对李修来说已经足够鲜明。
他摧毁了一切,他不会正常地与人构建自然健康的关系,也许李修有机会学会,但他也放弃了这个机会。
这非常荒谬。在摧毁过后,他却试图在一片狼藉的残垣断壁中翻找、拾取一片完整的玻璃,妄想在其中看到一切不曾被毁灭的幻景。
一定要这样,李修才能体会到完整。尽管他已经全然失去了它。
李修握住宁游清的手,闭上了眼睛。
于是他获得了一场非常完美的睡眠,舒适,无梦,从闭眼到睁眼之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秒,但精神获得了相当深远的休憩。
李修端详宁游清睡着的模样,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在睡梦中为什么感到不满。
宁游清的双手在胸前握成了拳头,放在史努比的旁边,仿佛要随时给眼前的命运来上一拳。
李修用手合拢在他的拳头上,帮他握得更紧,好让他出击时更加有力。
他起身,床发出动静,告诫他这张床没有道理要承受这么多。李修出门去超市买了一些吃的和其他东西,他决定下次用心聆听宁游清的要求,下下次也是。
夜里雪下得非常大,街道已经被雪扑满了,到处皑皑一片,直到现在也没有减弱的势头。
雪落了一些在李修的头上和肩膀,他带了一身寒气,回宁游清的房间之前将雪都拍落,进去之后先把外套脱在门口,以防寒意在房间里蔓延。
宁游清不知道是中途醒过还是觉得太冷,他翻了个身,把被子卷得更紧,侧躺着朝里,又睡着了。
李修一直坐着,直到他醒来。
宁游清醒了之后第一眼看到李修,表情不亚于见到鬼。
他的意识清醒的时候,脑子实在转不动,大脑像一团浓稠的浆糊,宁游清努力在里面搅动着,想找到一些线索,连接起现实。
但他遇到极大的阻力,也许是现实太过可怕……太过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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