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美人神色淡淡,但说得十分肯定,或许这个世界上在他心中值得信任的人本来就只有自己,其余人再怎么样的承诺,都无法令人放下一丝丝的戒备,升起一点点的信心。
以至于这句话几乎带着绝望。
“一个人要接近另外一个人,总是因为可以在对方身上得到些什么。”他轻轻道:“世人爱钱爱权爱美色……陆绯衣,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只要你这个人,其他的什么也不要。”陆绯衣的手从他的头发滑到了他的脸上,触碰到了秋月白温凉的脸颊,二人的气息在呼吸中交缠,目光交汇,都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点什么——只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你要的最少,也最贪心。”秋月白冷笑。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贪心的人往往得到的也最多。”陆绯衣微笑,“不过我可不像他们,我也可以是你的呀——阿秋,也多信任我一点罢。”
“是吗?”秋月白移开眼睛,满不在乎道。
“当然。”
他的手被牵起,有人在他的手指上落下一吻,灼热无比,烫得人几乎想要立马缩回去,只是被阻止了。
陆绯衣的目光如炬,眼瞳中倒映着面前人的身影,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都落在了他的眼里,没有一处细节被他落下。
他想,当初可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能够这样彼此对视,将对方放在眼里。
事到如今,陆绯衣居然有一种沧海桑田之感,他松了手,靠在秋月白身侧:“我师父曾经说,要想让人注意到你,你就得将事情做的最好,要想让人将你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就得穿上最鲜艳的衣裳,如今,我做到了,江湖之上,谁不忌惮我?”
要做就做最好的,要做就做最张扬的,无论前方如何,他毕竟站在了今天的位置上,能让所有人都看见他——包括面前的人。
秋月白盯着他的侧脸,那样深刻的、俊朗的五官,还带着灼人的少年英气,即使只是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只怕也很难忘记。
从第一次见面仿若乞丐的外表到今天这般神姿英发丰神俊朗,一般人还真难想象经历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只要发个疯,不管是谁都能把你记得牢牢的。”
陆绯衣乐了:“是吗?那你呢?”
“我也能记得。”秋月白掸了掸衣裳,与其并肩而坐,带着疲惫长长舒了口气:“谁人能不记得你?”
“那真是太好了。”
陆绯衣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忽略了他语气中的其他意思,摸了摸下巴,思索着往后一靠,慢慢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秋月白偏头看他,目光如珍珠:“你求什么?”
陆绯衣嘻嘻一笑,不正经说:“求你多看我一眼。”
秋月白:“……”
他轻轻斥责:“以前怎么没见你这样花言巧语。”
陆绯衣说:“我一直是如此。”
秋月白轻轻吐了一口气,和陆绯衣待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某些东西实在是令人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在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么多回扰乱自己思绪的东西,开始想起下一步怎么走。
“已经入秋了。”陆绯衣说。
确实是已经入秋了,天气都要渐渐转凉了起来。
秋月白“唔”了一声。
他突然就说:“我们明天就走。”
“这么急?”陆绯衣的脑袋枕着胳膊,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偏着头看他:“不多和温若叙叙旧?”
“不了。”秋月白摇摇头,他们呆在这里又不是什么好事,对温若来说,反倒是一种麻烦。
“唉,也行,反正我随便。”陆绯衣道:“反正去哪不是跟着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秋月白斜睨他一眼:“春风殿是你要去的地方,是你的地盘。”
陆大魔头大方说:“你喜欢的话,给你也没什么,你当殿主,我可以当殿主夫人。”
说到这时,他咂嘴:“嘶……好像确实是不错,到时候得意楼的人要来找你,我就拦住他们,大哭大喊‘你们不要带走我的夫君!’扒拉着你的衣裳不让你走——难道有抢走殿主的道理吗?”
秋月白皮笑肉不笑:“谁稀罕你的。”
“哎,我让你做老大你还不愿意,难道在得意楼头上压着个时玄兰还能比我说得好?”陆绯衣赖着他。
都不好,秋月白想,为什么非要从两件坏事里找一件不那么坏的呢?又不是非要这样。
陆大魔头反正不这么觉得,他靠着身边的人叽叽歪歪的说了一通,秋月白听得头疼,最终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最后他终于说累了,靠在自己的身上开始打盹。
然后成功睡着。
秋月白:“……”
时间像空气中的尘埃,随着光流逝,神奇的是秋月白居然忘记将人推开,就着这个姿势坐了很久,直到一条手臂都没了知觉,才静默地反应了过来。
他微微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悄然的安静让人觉得不适。
微光打在陆绯衣的身上,他很乖巧的靠着自己,血腥与厮杀以及那种莫名的癫狂仿佛从这个人身上完全剥离了,他的红衣张扬得就像火一般,让人第一眼就能注意到。
秋月白觉得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他盯着陆绯衣的脸,打量过他高挺的鼻梁与薄唇,扫过他紧闭着的眼,突然想到,好像是真的,或许早在很久之前自己就注意过这个人了。
也许那只是一次擦肩而过,匆忙到彼此都只能够看对方一眼,连身上穿了什么带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但短暂的一次路过中已经经历了百万次花开。
——他好像想起陆绯衣说的第二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就是那一次罢,他想。
原来自己少年时为数不多羡慕过的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
秋月白觉得这是非常惊奇的一件事,更令人觉得惊奇的是,这个人此时就在自己身侧。
然而。秋月白又想,若是再往前推个八九年,自己说不定真的不会拒绝这样坦诚的喜爱,但现在的他,难道还是以前的他吗?
连温若都知道他变了。
一只长期处于惊吓状态的鸟绝不会轻易落在一个人的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渐渐西落,这时候秋月白才缓缓的将靠在身上的人扶着让其独立坐着,自己走了出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嗒”一声响,人倒了。
秋月白:“……”
人虽然倒了,但却没有醒,秋月白想了又想,实在是不想多走那几步路了,索性就不管他,继续往外走。
风吹拂过发丝,他遥望着远处红色的落日,二十四桥在侧,人似乎心有所感,拔刀而出,用出了以前都没用过的一招。
对于秋月白来说,刀与他自己就是一体的,江湖上能达到这个地步的刀客基本上都要比他年纪大许多——从这一点上看,他就已经是极其少见的天才了。
如今,九年过去,虽然离开了时玄兰的教导,但他自身的进步已经到了一个很令人觉得恐怖的程度,闲下来自创几招早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不过今天他感觉自己的状态格外的好,刀的招数也用得格外的顺。
此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自己是否可以自创一招用来针对《相见欢》?
《相见欢》是时玄兰教给他的,他曾经告诉过自己,那是全天下最好的刀法,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秋月白此生学过的招式不多,仅凭《相见欢》已经足够独步天下。
可以说他对于这一套招式的了解已经到了绝无仅有的地步。
秋月白将刚刚悟出来的那几招对应着《相见欢》进行了修改,他心无旁骛一路顺下去,有人来了也没有发现。
直到“咚咚咚”的几声敲门声传来,秋月白这才回过神来,他收刀入鞘,以为是温若来了,前去开门。
没想到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门外,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刀客斜靠在门框上,表情冷峻的抱着刀,抿着唇站在那里。
“好久不见。”
黑衣刀客微微颔首唤出了他的故名:“明月夜。”
秋月白没想到来的是他。
“储亦尘。”
黑衣刀客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表情仍然是冷峻的,这种冷峻又与秋月白的冷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自我的克制:“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这辈子记得的人不多,记住了便不容易忘记。”秋月白淡淡道:“只你一个人么?先进来罢……”
储亦尘却拒绝道:“不了,我此番前来是为了一件事。”
秋月白一顿,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干净的眼睛看着他:“何事?”
储亦尘的目光落到了他拿在手里的二十四桥身上,刀不变,人也不变。
他咬字清晰:
“比试。”
第062章 暗算
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远。
秋月白边走边环顾四周:“还有多久?”
“就在前面。”储亦尘说:“不远了。”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距离他们出来已经过去了几乎要两刻钟,储亦尘以院子不便施展拳脚为由将人约了出去,说是要去一个宽敞点的地方比试。
秋月白对于储亦尘还是有些印象的,他以前与此人比试过,因此这次说再要比试也没觉得有多意外,比比也没什么。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果然宽敞了许多,已经能看见一块宽敞的大平地,那是由树木砍伐过后建成的一片习武场,看得出来,此处平时就有人经常来练。
估计也就是储亦尘了。
平地旁边有一间木屋,里面有烟正在徐徐冒出,储亦尘见他往那边看去,解释道:“我烧了火,煮了东西。”
秋月白没说什么,两个人走到平地中间,他说:“开始罢。”
储亦尘站在他的对面,没有热身,也没有过多的交谈:“请。”
秋月白没有拔刀,比试是不需要拔刀的。
但这一幕让储亦尘想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件很类似的事。
那一次比试,秋月白也没有拔刀。
他没有说话,只是冷笑一声,决定用自己的刀来逼迫面前的人拔刀。
“噌”的一声,刀出鞘。
秋月白侧身躲过。
储亦尘的刀换作乌雁雪,比秋月白的要细一些,没那么宽,刀身颜色也要更深一点,据说是因为加了某种淬炼的材料,只有刀刃那一条是雪白明亮的,倒是名副其实如乌雁白羽。
他的刀很快,但秋月白也不慢,躲过第一刀后二十四桥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配合着身法刺出。
那是十分漂亮的一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就是这样轻盈无害的一刀,储亦尘要想化解却足足连用了三招。
在用刀上,秋月白从不被动——杀人的刀是决计不能被动的,若有半点的害怕,担忧,顾虑,迟疑,那么那一招就绝对会落空,这无异于将自己的破绽暴露在对手面前,将头颅放置于对手兵刃之下。
也正因为此,对手要想赢就必须接住他的每一招,一次也不能落空,否则,在没接住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算输了。
三招过后,储亦尘已经出了汗。
秋月白却越战越勇。
储亦尘的刀在同辈人中可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就连秋月白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几分妙处——很有韧性,这其实是很好的一点。
但秋月白也感觉到了他的心绪不平,刀不稳。
刀不稳就不足以应敌。
于是秋月白放慢了一些招数,有意等他一下。
或许等一下,等他稍微冷静一点,这次的比试就能更加有效。
然而他没能等到。储亦尘感觉到了他在节奏上的放慢,也明白自己有些急了,他想平复心情去找秋月白的破绽,可是却越看越急。
因为秋月白的刀根本没有破绽,每一招每一式都行云流水严丝合缝,像天底下织法最密集的布匹,连一根针都扎不进去!
——可是直到现在秋月白也没有拔刀,难道就注定与十多年前一样,自己连逼他拔刀的能力都没有吗?
储亦尘不甘心,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秋月白与其兵刃相接。
一股猛力顺着刀鞘传到手臂,震得人虎口发麻,储亦尘忽然和不要命似的,放弃了所有的防备,全盘进攻。
这样的进攻方式,只有在拼命的时候才能见到。
并且秋月白感觉到了,储亦尘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二十四桥。
——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看见乌雁雪的刀锋试图挑落自己的刀鞘——
二十四桥已经露出了一半,剩下一半也摇摇欲坠。
见状秋月白不得不将刀鞘甩开,落在了一边,此时他才明白——原来储亦尘是想逼自己拔刀!
终于见到了二十四桥出鞘,储亦尘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两次交锋之后双方对立,他抬了抬下巴说:“来罢,不必放水……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秋月白神色平静,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二十四桥,刀身发出清鸣。
他们没有再等对方出手了,而是同时出刀——
没有人能看清楚那一招,乌雁雪与二十四桥撞击发出金属铿然之声,似有不平之意,然而二十四桥上一刻还在原地,下一刻就随着人的位置已经迁移,尘土飞扬过后,万象颠倒变化,刀刃置于面前人脖颈之上。
秋月白淡淡,点评:“你的心还是不静,所以你的刀很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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