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酥闻言挑了下被晕染成黄色的眉毛,无形中带着几分滑稽:“这玩意儿不是黛笔?”
司微看了眼被他丢进盒子里,拿竹刀削成铅笔粗细的色棒:“……用来勾画眼部轮廓的,不要看着和黛笔像,你就真的拿来用啊。”
洗过了一把脸,司微算是彻底清醒,拉过椅子在雪酥面前坐下,盯着她洗过脸后,未施粉黛的模样看了许久:
雪酥整个人的气质是矛盾的,不笑的时候,气质有些偏冷淡,但笑起来的时候,配上她的声音,便总是有股撒娇的意味,眼睛比狐狸眼略圆,娇俏中透着些许靡丽的脆弱,然而她整个人的股子里,却又注定了不是个脆弱的人。
……像极了冬日攀附在栅栏上的荆棘玫瑰,看似脆弱,却能强撑着在严寒冬日开出花来,看似柔若无骨,花叶之下,却藏着冷不丁能教人鲜血淋漓的一身骨刺。
而司微现在要做的,就是放大了她身上的那抹娇俏,柔弱却又明媚的特性。
“先上底妆,我拿莲红色的粉胭脂掺了散粉,降低些许色调,现在调出来的妆粉颜色白中偏紫,在脸上浅浅敷一层,扫去余粉。”
因着妆粉里面掺了有胡粉(铅粉)帮着挂妆,司微倒是不担心拿刷子在脸上扫去余粉时,会把妆粉全部扫去。
看雪酥对着镜子将底妆上好,司微便递了个拿剪刀剪过,笔尖修得秃短却又圆润的毛笔给她,指了指盒子里,昨夜拿红蓝草烘煮研磨出的鹅黄色粉,跟雪酥示意:
“用这个,在眼周围浅浅打上一层,上眼皮和眼尾处稍稍晕开,再沾取色粉在上眼皮三分之二处加深色调,再从眼尾晕染到眼珠下方。”
司微看着雪酥对着镜子照着他说的那般慢慢化妆。
倒不是他不想亲自动手,但是吧,用后世的眼影,他还能上手用指腹慢慢晕染开,现在这种低配版的眼影色粉……用粉刷一点点往眼睛周围去刷,一个不小心就要抖落在眼睛里去,司微自问水平手没稳到这种份儿上,再加上上妆妆感的效果,怕是还没这些整日里研究妆容如何的女孩子来的手巧,这会儿也就只能指点着怎么做。
黄色的眼影轮廓打好底色,司微取了张干净的宣纸,拿挑子自杨妃色的粉胭脂里挑出些许胭脂粉,跟昨晚上提炼出来的黄色色粉相融,混合均匀后,便呈现出一抹偏暖色的橙。
司微将调出来的新颜色搁在雪酥面前,示意她将这一抹橙色铺在黄色眼妆上,自眼中向后渐渐晕染,愈是靠近眼尾,橙色眼影的存在感便愈是逐渐加重。
昨夜里一道送过来的云母粉也被司微翻了出来,教雪酥点在眼头上方和眼底正下方,算是充做高光点了上去,再拿手指轻轻一抹,那颜色便晕染开来融做一处,自眼头至眼尾,便呈现出自然的过度。
眼线则不同,司微从所有的妆粉里,挑了个颜色最为艳丽明亮的妆粉递给雪酥,让她沿着眼睫在根部细密的扫了一圈,勾出上下眼线。
将昨夜碾碎的炭粉混了蜂蜡熬制成的混合物充做睫毛膏刷在眼睫上,眼尾再拿叶筋小笔沾了橙色眼影拉长眼尾,而后于眼尾处勾出海浪状的卷纹。
司微点了点铜镜,拿了一根橙红色棒递给雪酥:“在眼尾的卷纹这里,用这个衔接,画上卷草纹。”
卷草纹,又被称为卷枝纹,是古代传统纹样中的一种,通常以S形为基本形态,以C形作为装饰,妆点花、叶、枝蔓、果实等,以弧度和蜷曲构成富有韵律感的图案……
至于怎么蜷曲怎么卷,就看执笔人怎么画的了,并没有什么固定的纹路图案。
雪酥拿着用竹刀削成铅笔状的色棒,沿着眼尾渐渐往后勾画,待得枝蔓将与眉尾稍稍平齐之时,便停了下来,盯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看:
“我怎么就没想过,这眼妆竟还能这么画?”
旋即她便把手里的色棒翻来覆去的看:“这到底是什么做的,比眉黛显色还要容易?”
要知道,这年头的眉黛用起来……其实和磨墨很是相似,磨出黛汁之后,拿东西沾着往眉毛上画。
司微扫了眼雪酥手里的色棒:“色粉,蜂蜡,还有熬得粘稠的糯米汁。”
色棒其实跟后世的蜡笔有些相像,只是质地偏软,这年头没处去找能增加硬度的硬脂酸,就只能拿糯米熬了糯米汁充当粘合剂。
别小看这个时候的糯米汁,那可是能拿去盖城墙充当水泥的存在。
“行了,拿这个,”司微把先前雪酥画在眉毛上时用的鹅黄色棒递了过去,随口道,“在你眉心,画朵花,什么花都行……传说古时候,有位公主仰卧于殿下而眠,微风过处,却是落梅沾额,取之不下。三日后,梅花自落,却于额上印下花瓣印记,宫中女子见之,竞相效仿,故而称之为落梅妆。”
雪酥接了司微递过去的色棒,眼底却透着些若有所思:“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事,我怎的不曾听闻?”
司微一怔:“……那你们头上的花钿,是怎么来的?”
雪酥:“那不是自胡人那厢的眉心坠跟抹额渐渐演变过来的么?”
司微:……
司微叹了口气,把先前包着的那包云母粉往雪酥面前一摆:
“画你的妆吧!该颜色重的地方,就多涂两层,该颜色浅却亮的地方,就用云母粉点缀,色浅且淡的地方薄涂就行。”
“一会儿画完了,记得拿白色妆粉混了鹅黄色粉还有云母粉配着,在脸颊上稍稍提亮一点亮度。”
司微退了两步,盯着雪酥脸上的妆看了两眼,满意的点点头——黄色系的妆容,色调明亮,本就显得活泼明媚。
而在这个初春乍暖还寒,尚且见不着春意到底在哪儿的时间点儿,这个妆容便是走在人群里,也是极亮眼的存在,更别提是如今这般多以红粉色系入妆画出来妆面的时代。
雪酥捧着铜镜,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左右顾盼,这会儿司微便是说什么,她怕都听不进去。
司微摇了摇头,唤了碧月安排着准备早饭。
司微这厢叫了早饭,雪酥却是不打算再在东厢房里多待,喊了自个儿身边的丫头岫玉,竟是捧着司微屋里的妆匣一道回了堂屋,就连司微桌案上摆着的那些个红粉橙黄各色的妆粉,并着昨晚上捣鼓出来的那些个东西,也没给司微落下。
司微:……行吧,扮小女孩儿就算了,左右他也没那个化妆的爱好,搬走就搬走吧。
待司微吃过了早饭,正漱口的时候,东厢房的房门便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原先拖着一堆东西回堂屋的雪酥,这会儿已经换了身橙黄色系的衣裳,头上带了鎏金缠枝的挑心顶花,松松盘起的发髻上插了对簪步摇,内里是绣了迎春花的抹胸栀子裙,穿了件同色夹衫,外头却是罩了件杏色的披袄……
但这都不是最显眼的,最最惹人关注的,便是她额上拿炭粉混了朱樱色色粉勾兑出来的纤细枝干,以及枝干上开着的一朵朵簇拥着的鹅黄色迎春花。
甚至在日光下,司微还能看得出有云母粉点缀在花蕊间的明亮闪光。
司微:很好,原本是不觉着的,只是想着配着妆容在额心添一朵落梅妆那般的小花朵,增加几分俏皮感就行了。
但现在这画在额头上的一枝迎春花的枝蔓……
原谅他,这会儿脑子里闪过的,都是欢天喜地七仙女的妆造造型。
司微深吸了口气:算了,其实看着还行,就是他死去的记忆突然复活,扭曲了他的视觉感官,毕竟看上去是真有几分相似。
雪酥展开双臂,晃荡着在司微眼前转了一圈:“看着怎么样?”
司微:“娇俏明媚,是能教人眼前一亮……那你觉着,你脸上的妆,放在这郡王府里的那些个美人那,能赚来多少两银子?”
雪酥眉头一跳:“你是想……?”
司微拍了拍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酒香也怕巷子深,那么难得的机会,能把你推到人前,教人眼前一亮……你说这郡王府后宅里的那些个美人们,肯为了这妆粉和新式妆容,出多少两的银子?”
司微靠在廊上微微一笑:“不是说了么,总不能在这后宅子里坐吃山空,既然要开源……什么钱,能比女人的钱更好赚?”
“穷家富路,多赚点银子捏在手里,心里总是踏实一些,你说呢?”
这会儿雪酥身边的岫玉跟司微身边当值的碧月都在,有些话不好明说,但话里的意思,雪酥是听得明明白白,眼底不由透着几分复杂:
“你还真是……行啊,我出人,你出力,本钱和赚来的银子嘛,咱们五五分。”
“能卖出去多少,是我的本事,这能做出来多少,就看你的能耐了……”
“如何?”
司微:“成交!”
第44章
能在春江楼里摸爬滚打一路走到高处的,无一不是美人。
再加上初春尚还不显回暖的温度,雪酥这一抹橙黄出现在栖雀轩的时候,恰似是阴沉了许久的冬日乍然露出了暖阳,明亮了略显暗沉的冬日色调不说,整个人也显得格外明媚亮眼,遭了许多人的频频打量。
只是最先上前伸手拉了雪酥说话的,却是个看上去约莫着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身黛紫的衣裙穿在身上,配着一身打扮,凭空多了几分雍容贵气。
她自雪酥和司微踏进栖雀轩,便多看了雪酥好几眼,起身与身旁围着的几个美人说了几句话,便径自迎了上来。
这便是拉起这场宴席的湘美人。
湘美人的名号也来得有些奇怪,说是美人,应当在府里也该有些品级,但昨日里递来帖子的丫鬟一张口,说的却是“我家姑娘”。
再有一个,雪酥与司微也有些想不通,这新人入府,当家的主母且不说要不要过问自是人家自个儿的一个态度,雪酥他们这种刚进了人家后院的,至少也得上主家屋里给主母敬茶。
这如今,莫说昨晚上入府没见着这郡王府的主家,便是今日这栖雀轩的宴席,也都是这所谓的湘美人组织起来的。
湘美人上前便一把拉了雪酥的手,细细打量了她的眉眼轮廓,而后是她脸上的妆容,略略夸了两句,紧接着便携了雪酥并着司微朝着宴席会场里进。
这会儿桌上只摆了些糕点时花,并着各色果酒酒壶跟饮子,早早到了这栖雀轩的美人们正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小声说笑着,抬头见了湘美人领了两个人进来,也都笑着打招呼。
莫说雪酥稍稍有些懵,这会儿就连司微也都有些茫然。
要知道昨晚上雪酥跟着在东厢房里熬夜,多多少少也说起过往日春江楼里姑娘们争风吃醋的那些个场面——倒也不是为了男人,而是那些个胭脂水粉,四时衣裳,并着在楼里的排名跟地位。
那些个手段听起来已经是勾心斗角,这会儿放在郡王府的后院里,二人都做好了比春江楼里那些个明枪暗箭还要来的难受的准备,这会儿子跟着湘美人在主桌上一坐,竟是分毫看不出什么火药味儿。
反倒是不需湘美人介绍,几个打扮颇为靓丽的姑娘便主动凑了上来,一个个围着雪酥打转:
“你这一身打扮当真是别出心裁,这大冷的天儿,见着你,晃眼间我竟是觉着外头的花也都该开了!”
“呀,你这眼尾勾的,我怎的没想过卷草纹竟还能画在眼尾做装饰呢,竟这般好看,若是换了绯色胭脂,想来能该平添几分娇媚……”
“这头上的迎春花儿是你自个儿画的么?”
“你这胭脂颜色好生特别,可是从哪家铺子买来的……”
一时间,莺声燕语,软语吴侬,司微耳畔净是些小姐姐们的声音,仿佛置身于富贵温柔乡……
司微有些茫然,更有些吃惊:没吃过猪肉,也该看过猪跑,那些个宫斗电视剧里的小姐姐们,哪个不是为了个男人争得昏天暗地,头破血流?更别提言语间的刀光剑影,机锋相向……
就算没看过古装电视剧,村里通网的年轻人也惯是喜闻乐见各种修罗场……怎么这郡王府的后院,竟和平如斯?
那这诚毅郡王的海王手段,当真是……堪为我辈楷模!
司微正出神间,雪酥却是很快便跟这些美人们打成一片。
从春江楼里站到高处的姑娘们旁的不说,情商定然是超出常人许多的,只要她想,她能跟任何没有利益冲突的人迅速熟络到知己相交的地步。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雪酥不仅交了几个手帕交,还把她脸上的妆都给推到了司微身上,把司微给推了出去。
于是正处于震惊和茫然之中的司微,便被几个风情各异的小姐姐排着捏了脸:
“这小丫头,怎么看着呆呆的……”
“正说着话呢,倒是忽略了这么个小姑娘,不过瞧着她这模样,好像一直在出神……”
“叫什么?司微?小微儿?醒醒,回神了!”
司微只是在分心震惊于诚毅郡王的海王段位,又不是死了,哪能就任由她们捏自己的脸,赶紧往后退了退,甚至躲到了雪酥身后,避开了她们这一个个伸出来的爪子,这才抬头去看这些人。
把方才发散开来的思绪拽回来,司微轻咳了一声,想起她们刚才聊的话题,这才开口接上:
“是,雪酥姐姐脸上的这些个妆粉,都是我琢磨出来的,只不过现在手头银子有些少,能寻摸来的材料也不多……”
湘美人抬手,搭着雪酥的下颌细细看了半晌:“雪酥这脸上,除却这黄色的胭脂,应当还有些旁的东西……拿胭脂水粉,可画不出这般色彩泽润却又闪烁明光的效果。”
司微轻笑:“是混了些旁的东西,算是药材,外用能解毒杀虫,燥湿止痒,若是有狐臭,沾取些许妆粉涂在腋下,也能去除些异味。”
“可有毒性?”
司微轻轻摇头:“比之胡粉,毒性要小的多。”
湘美人略带诧异地看了眼司微:“倒是看不出来,你竟还懂些医理,竟是知晓胡粉那些微的毒性。”
司微顿了下,摇头:“医理药理,我却是不懂,但手底下做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处,多少还是能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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