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下颌微抬:“就连那年节之际,不好好呆在京城过年,非要纠结了一群人追着我追到鸠县的刘承延等诸事,我也都一早写在里头了。”
景升帝叹了一声,拿帕子抹了手,接过秦峥递过来的那本折子,紧接着便见着了那折子上的几个油指印,一时哑然:“你啊,你啊……”
秦峥嘿嘿一笑,并不吧这点子事放在心上,依旧拿了大鸡腿在手里,有一遭没一遭的啃着。
景升帝略略把那折子一翻,便应允下来:“你且放心,如今这些我都已知晓,那姓司的小丫头那,朕会派人再查过一遭,还有那刘承延——就是不知这刘阁老,到底在这里头又该是个什么角色……”
正说着,景升帝略一抬眼,语带戏谑:“自然,这姓司的小丫头如今年岁着实太小,你且好生把人养着,待再过个几年……你若是愿意,把人收用了更好。”
秦峥冷笑:“行啊,什么时候她能从个女孩儿,变成个男人……孙儿就跟皇爷爷请旨赐婚,教她做我的郡王妃!”
景升帝一噎,连连摆手:“滚滚滚滚滚……教你娶个女人,怎么就这么难,好歹得留个子嗣——罢了,朕是劝不动你,滚去东宫见你娘去,少在朕眼皮子底下碍眼!”
秦峥翻了个白眼,拾起筷子连连夹菜,跟碗里的米饭一拌,几口就拔完了。
抓起侍女递上来的新帕子,秦峥抹了嘴,手里拎着还没啃完的鸡腿朝着景升帝唱了个喏,而后大步离去。
景升帝看着秦峥离去的背影,一时哭笑不得,只得一声长叹:“——个不省心的孩子!”
“行了,出来吧——”
随着景升帝这么一句话,暖阁后一道绯衣官袍、约莫着能有四五十岁留着山羊胡的朝臣竟是从隔断的屏风后现身。
“不是说,想瞧瞧太子膝下最有出息的孩子,连带着瞅瞅能最得朕心的诚毅郡王么,如今你瞧见了,如何?”
那老臣沉默了一会儿,喟然一叹:“臣观郡王殿下,性情颇类圣上,可惜,却是……若诚毅郡王愿意成婚,圣上何愁大历日后不兴啊!”
景升帝把手里翻过一遭的折子递到一旁的太监手里,使其转交给这老臣:
“是以太子庸常,也有庸常的好处……北疆一役,打了二十多年,不仅是朝廷需要修养生息,就连百姓,也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
“这一仗,打空了大历的人丁,又何尝不是将北疆众族清剿得七七八八?待朕百年之后,我大历,至少能再有五十年的国泰民安,北疆草原再无进犯之忧!”
“作为天家子,峥儿才是真正的麒麟儿……他说的不错,有些事,只能狠,不能退,退一步,就护不住身后的百姓。”
“论这份性情,也唯有峥儿,与朕过分相似。”
“只可惜……”
景升帝徐徐一叹,看向这老臣的目光沉沉:
“景卿,今日来,除却是朕告诉你,为何定然要保一个庸常太子之外,更是要与你一道密旨,若有朝一日,太子……再压制不住他那些个兄弟的时候,又或是,有家贼作乱,意欲乱我大历河山之时——”
“诚毅郡王,便是朕,为这天下,为这江山,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只有如此,真当那一天到来之时,峥儿起兵,方才算是名正言顺!”
“若是这天下,不曾走到最糟的那一步,我这做人皇爷爷的,又何必非要把一只想翱翔于天际的雄鹰,拴上锁链,豢养于这京城的四方之地?”
“……终归,到那时,我秦氏一脉,皇室宗族,不至于连个能扶上帝位,暂且做个傀儡皇帝,以待日后接管这大历江山的孩子,都寻不出来。”
第46章
天色渐渐暗下,司微的东厢房里,原该是摆着书案屏几的那处地方,如今已经被腾开了去。
方砖铺就的地面上,如今摆着一排瓦炉,四五个瓦炉皆点着炉火,熬煮着瓦罐里的东西。
有这些瓦炉存在,东厢房里根本不需点什么炭火盆,一点点的,这温度也就跟着上去了。
“我说,你这玩意儿也太折磨人了吧?”
雪酥捶着酸软的胳膊,看着面前的两个碗,神情有些崩溃的恍惚:
“这到底是什么刑罚,一颗颗把黑豆砸碎,剥除豆衣,分装两碗……小微儿,你这一套下来,比舂米还要来得磨人啊。”
司微搅和着陶罐中煮着的苏木,看那一抹显得有些艳丽的赪紫色液体渐渐在陶罐里翻滚,拿着竹编漏勺正准备把已经煮出颜色的苏木捞出,便听见了雪酥这么一声的控诉。
司微不由笑了一声:“不是你说,感觉自己在宴上没帮到多少忙,主动留下来帮着做些活计的么?这才哪儿到哪儿?”
雪酥从布袋里抓了一把黑豆,放在桌案上,拿了杵臼上的杵一一敲过,然后便把捣碎的黑豆推倒岫玉旁边,示意她帮着剥豆衣:
“太难了,这豆衣左右也是黑色的,何必再这么一个个的剥,直接按着先前的法子,取了烧灼过后的炭粉兑成脂膏不就成了么?”
司微把罐中捞出来的苏木丢到一旁弃置,寻了抹布垫了手,将罐子从瓦炉上挪下,紧接着便又把一个小砂锅放了上去:
“那不一样,这还是我曾经刷……咳,消遣的时候,从一个画师那里学来的,这出来的颜色有点像是茄花的紫,还真不是炭粉那般纯然的黑。”
碧月剥着豆衣的手略略一顿,却什么也没说,仍旧低头继续做活。
倒是雪酥,对着剥下来的豆衣看了半晌,又将其丢回碗里:“……这黑乎乎的模样,还能做出茄花色来?我却是不信。”
但不管信不信的,这会儿都已经凑在东厢房这里给司微做苦力了。
明月脚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抹了把头上沁出的汗:“姑娘要的东西,厨房那厢都送过来了,保管都切得妥妥当当的!”
说着,明月把手里的提盒往桌上一放,掀了上头的盖子,从提盒里取了几个盘子出来。
最为显眼的,便是最先被端出来的一整盘肥肉,去了猪皮和瘦肉,切成了拇指肚大小的小丁,因着天气冷,摆在盘中便像极了质地细腻的脂玉,看着便透着股子肥腴。
雪酥皱了皱眉:“你要这玩意儿做什么,吃起来一股子腥臊味,肉也柴得紧。”
司微上前搭了把手,把提盒下一层小碟装着的葱姜蒜茱萸酱给拿了出来,一道给放在桌上:
“今儿晌午散席的时候,不是跟湘美人那边儿说要做新品,需要些蛤蜊粉,怕外头买来的那些个蛤粉里掺了些旁的东西……她倒是没给寻来纯蛤粉,倒是教下头的人去市集上给拎了一桶的蛤蜊回来。”
司微从外头拎了个水桶进来,里头泡着的,都是开了口的花甲,尚还鲜活着。
“下午半晌午送过来的,我寻了点香油和盐一起浸着,这会儿应该是吐完沙了……倒是赶巧,夜里吃这个也算是当做宵夜了。”
雪酥瞅了眼水桶里的蛤蜊,神色有些勉强:“……一股子腥味,肉还少的可怜,夜宵吃这个,还不如昨晚上后来熬得那黑米粥呢!”
司微迟疑了下,他其实也不怎么会做饭,上辈子做出来的东西也只能说是能吃,好不好吃的,都得看运气。
但是他这会儿需要碳酸钙……
“不管了,左右今儿个是我生辰,做出来好不好吃的,都当是我的寿面了。”
司微这话一出,雪酥便不说话了。
把砂锅烧热,将水桶里浸泡清洗过的花甲捞出来直接往锅里一放,然后是司微单手一捧的姜丝,双手合捧分量的蒜末,并着明月自厨下拿来的茱萸酱、黄酒、酱清,一盏的香油跟些做配的蒜苗小葱段,通通都倒进锅里,而后添水加到离锅口还有两指宽的距离,盖上盖子就这么闷着了。
司微这一番举动,就连雪酥这么个不会庖厨的都看着眼皮子直跳。
提盒里的东西这么一番折腾,已经去的七七八八,也就只剩那么一大盘的肥肉和擀好的面条还放在原处,一动不动。
留了个人看火,剩下的几个炉子上熬煮的红蓝花也好的差不多了,于是又是一番折腾,该过滤的过滤,该打泡的打泡,融化明矾的,准备澄清的、烘干的,又是好一番忙活。
待把苏木熬煮出的汁液倒进不同的容器冷却静置,内里掺了白矾、青矾、蓝矾等待沉淀,再将一罐红蓝花熬煮出来的黄色汁水处理好,那厢冷水煮着的砂锅花甲,便已经噗嗤噗嗤开始咕嘟冒泡。
司微拿抹布抹了下手,只是手上沾着的黄色一时半会儿却是擦洗不掉,只能垫着抹布去揭了上头的锅盖,指挥着手上还算干净的明月,把一早备好的面条下到锅里。
原本盖着砂锅的盖子还不觉着,待砂锅里的水一沸腾,再到锅盖一掀开,这糅合到一处的香气便开始在整个东厢房里蔓延——
花甲这种东西,不需要旁的,只要有足够的蒜蓉丢进去,配上酱清(生抽),和一点点的辛辣味,那股子属于花甲粉所独有的馥郁香气便足以配制出来。
至于好不好吃嘛……看已经凑到瓦炉旁的雪酥,就能看出来了。
待锅中的面条熟透,司微也不用明月碧月,自个儿拾了筷子开始捞面条,好在这面条擀得极薄极细,倒也没耽误花甲的火候。
每人一把面条铺在碗底,再拿漏勺捞一满勺的花甲,辅以一勺汤汁,几个人也不分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了,都低着头埋头开吃。
昨晚上司微把黑米熬煮的头汤拿出来过滤沉淀,而后把剩下的黑米丢回锅里重新熬煮,盛出来的黑米粥似是明月这般做丫头的还不敢上手去端,非得司微硬给塞进手里。
今晚上倒是因着熟络了那么几分,再加上雪酥身边的丫头岫玉碧玉都在,连带着被拉来开夜班车的明月碧月也跟着放开了些许。
这是个好事儿,说明着至少是慢慢跟司微他们亲近起来了。
这亲近起来甭管是面上装的,还是真把心朝着他们这紫藤院里开始靠了,对着司微和雪酥都是个好兆头。
人多,剥出来的黑豆豆衣也多,吃掉的花甲也多,拿温水清洗剩下的花甲壳的时候人手也多……至于最后,煅烧花甲壳之后,将花甲壳磨成蛤粉的时候,人手也足。
反正这些活计,要么是费时间,要么是费力气,总之都是些费功夫的。
煅烧过后的花甲壳研磨成蛤粉,过筛,便得到了碳酸钙。
碳酸钙不融于水,但却有澄清的作用,和明矾一起加入水中可以起到吸附杂质,促进水中颜料分离沉淀,但更重要的是……制作古法肥皂所需的碳酸钙,与其从石灰反应中获取,不如直接拿纯蛤粉来得更加安全无害。
第47章
寻了一个煮着沸水的罐子,将一早烧出来的草木灰倒了进去,翻搅均匀,过滤得到碱液。
掺入先前磨好的蛤粉搅拌,再次倒入细麻布中过滤,将其放置一旁静置沉淀。
此时将先前炖煮花甲清洗干净的砂锅取出,将切好的肥肉并着少许水一起倒入锅中炖煮,熬制猪油。
待锅中出现黄澄澄的油时,则捞出肥肉,将猪油倒入罐中,取先前沉淀好的碱液加进去,随着搅拌使猪油从液体渐渐粘稠,呈酸奶状时则将其倒入一早备好的竹筒中。
取麻布些许,裁成块状,用细线缠绕绑紧,安置在角落,司微便不再去管它。
倒是先前炼油捞出剩下的那些个肥肉块,此时外表焦黄,泛着一股油脂香气,捏了一把盐撒进去,略带翻滚,便放置在小碟里任由几个丫头取用。
帮司微拿小勺刮着罐子上残余稠酸奶状猪油的雪酥见着他这么放到屋子边角处,便不由眼皮子一跳:
“这也亏得是大冬天,不然就你这糟蹋东西的模样,不得招满屋的苍蝇?”
司微略一沉默:“……应该也不至于?”
“所以你这玩意儿到底得怎么用?往脸上抹?”
司微想了想:“你要这么想的话,也对……静置三天,等这竹筒里的膏体稍稍凝固,就可以把外面的竹筒拆开,取出里面凝固的肥皂,以丝线切割成饼状,静置一个月,就可以拿来使用。”
“用的时候沾取清水,推抹出泡沫,便可拿来洗衣净手,至于洗脸,一旬用上那么一两回也就够了。”
肥皂这种东西到底是碱性的,人体皮肤正常PH值大概在5.5左右,长期拿来洗脸,反而会破坏皮肤的酸碱平衡,不适合经常取用。
但如果只是单纯用来净手,肥皂比之那些个混了豆面和皂角粉的澡豆子之类的东西可要方便的多。
司微看了眼先前苏木熬制出的那些个含有色素的液体,这会儿已经开始沉淀分层,明矾也好,蓝矾青矾也好,加入水中都呈酸性,但因为用量颇少,沉淀的时间往往较长。
而因为蓝帆、青矾本身含有一定色素,几个罐子里沉淀出的颜色也有一定差异,司微把剩下的蛤粉添了热水化开,融成奶白色的溶液,而后倒入罐中,翻搅均匀之后,将剩下的混合溶液倒进几个大碗里。
前头用来制作肥皂的、拿草木灰过滤出的碱水还有剩余,司微便翻搅着,按着不同比例加进了碗里,待溶液翻搅均匀,肉眼可见的不同颜色再一次出现差异。
矾属于酸性,取用来的井水属于地下水为弱碱性,再加上青矾、蓝帆原有的颜色以及透明的白矾,还有司微按着不同比例添加进各个碗里的碱液,使得这些颜料中的酸碱值在不断变化的同时,颜色本身也开始出现递进。
哦,忘记说添加进去的帮助澄清沉淀的蛤粉溶液……这玩意儿是碳酸钙加水生成的氢氧化钙,也是碱性,和澄清石灰水性质一致,但从感官上来说,在根本无法掌控精准比例的现在,石灰这种东西的衍生品,还是不要往化妆品里面添的好。
于是众人就在东厢房里,盯着那一排十数个碗,每个碗里的颜色都与旁边碗里颜色不同的沉淀液体出神。
雪酥轻声喃喃:“这不都是苏木熬煮出来的汤汁么,这会儿,怎么变了这么多个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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