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回头看向景俞白,景俞白哭的更惨,在天寿山上他日日跟着谢停练拳,天上地下的疯玩,齐圣宗死的时候都没哭成这样,那时候景俞白还太小,不懂何为死别。
现在他懂了。
所有人都会懂何谓死别,帝王也不能例外。
死亡是永恒的公平。
谢停倒在血泊中,呼吸越来越微弱。
除了紧紧握着谢停的手,景恒坐拥万里江山,却留不住他朋友的命。
这是景恒来大齐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齐圣宗唯一的朋友。
谢停感觉到了不寻常的热,虽然他已经闻不到那股烧焦的味道,但仍然敏锐地察觉到,火焰正在着侵蚀这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景恒不该、也不能死在这里,谢停握紧景恒的手,合上早已看不见的眼,轻声说:“景恒,你走吧。”
惊雷又起,春雨再度随云卷来,细细密密地淋洒人间,不偏不倚地落在身上,无悲无喜,亘古如一。
第98章 正文完结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自那一场雨过后,京城的春季很快就来了,东南风拂绿燕山山脉, 永定河春水初升,两岸杨柳依依, 转眼间花繁叶茂。
桃花灼灼,妃粉香云仿佛一夜之间盛开, 又随清风而落随水逐流而去。
花自飘零水自流, 北地的春总是很短。
暗朱红色的宫墙一如往昔,极高极深,年年岁岁总是相似,宫里的时光宛若凝滞,十年百年, 转瞬即逝。
凤明身上蟒袍颜色比宫墙更鲜艳一些, 依旧是赤金补,八团蟒纹, 坐蟒在前襟,衣襟左右绣行蟒, 云蟒过肩, 当膝处细细横织膝襕,墨色冠帽当中是颗硕大鸽血红宝石, 两条朱红垂绦落下来,荡在脸侧。
他后跟着四名内侍与八名锦衣卫, 一行人浩浩荡荡与景恒擦肩而过。
今日刘樯带着楚军入京受封的大日子,凤明与景恒各自有忙不完的琐事。
凤明轻咳了两声, 他那日淋了雨过后便有些咳, 麟德殿坍塌, 好些大臣受了重伤,严重的躺了一个多月还下不来床,皇宫的御医与京城的大夫忙的脚不沾地。
重掌皇城后诸事繁多,凤明还抽空去了趟西北,更没时间看大夫,只拿了些川贝枇杷丸吃。
明明景恒都走出老远了,听见这声咳还是折返回来:“怎么还咳着?”
凤明说:“没事的。”
“久咳伤肺。”景恒一本正经交待下去:“去请朱汝熙来给九千岁瞧瞧。”
一名锦衣卫领命退下。
凤明笑了笑:“摄政王管到本督头上来了?”
难得的好春光里,景恒握了握凤明的手,凤明轻轻回握,二人对视一眼又匆匆分开,各忙各的去了。
御花园的芍药开了,可惜没人有时间去看。
刘樯有个将军样子,一身精贵甲胄,恭谨地拜见圣上,又向景恒行礼,景恒侧身回避,骂他:“装什么样子。”
刘樯哈哈一笑,依旧是楚地初见时草莽不羁的样子:“宫里头规矩多,咱不得不小心些,行差踏错你要了我脑袋怎办。”
“你脑袋很特别吗?”景恒撩袍坐下:“值得我特意拿来收藏?”
景恒坐下后,刘樯才坐下来,二人坐在一处叙话,可总少了些意思。
明明景恒没变,刘樯也没变,却再不复楚地时围着篝火席地而坐,谈天说地的潇洒模样。
那是景恒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候,可他在落魄中交下的朋友却不敢同他共富贵。
久别重逢,可惜景恒站的太高了,他的兄弟只能仰头看他,看得久了,就不敢看了。
不光是刘樯,不知何时起,他身边的人都不会在同他称兄道弟了。
汪钺、景旬、刘樯、玄一、兰小丰……
景恒数了又数,才发现原本同他称兄道弟的人就很少。
少到丢了哪一个都那样明显。
京城里百废待兴,宫里忙成一片,宫外,百姓们稳若泰山,自在而艰难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天下大势、皇权更迭与他们休戚与共又毫不相干。
永元六年中秋,怀王景沉设计逼凤明离京,勾结西燕旧部,挟天子而摄天下事。
永元七年二月,景恒自淮安入京勤王,凤明挂帅于阵前,会天大雨,风起东南,勤王军大捷,怀王景沉毙。
而后,凤明督军西北,前往燕云十六州,西出嘉峪关,诛西燕余孽阿勒钧。敕勒古盟退居苍兰牧场,重订百年之约。
永元七年四月,楚人刘樯平定乐侯之乱,北上京城,携乐侯入宫,受封尚威将军,自此乐侯封地重新隶属中央。
“天佑大齐。”
百官朝贺声中,凤明站在暗处,看景俞白有模有样的当皇帝。
群臣举杯,在觥筹交错中遥遥庆贺,那高不可及的王座上,景俞白的面容隐在流珠之后,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权不可知,威不可测。
在重臣伴君如伴虎的拘谨中,少年天子微微侧过头,对凤明露出个委屈的表情。
邹伯渠轻咳一声,景俞白登时端庄肃然,重新端正坐稳。
满宫的热闹与凤明无关。
他抽身离去,将丝竹乐声留在身后,清冷的春夜里,他有了登高望远的冲动。凤明足下一点,纵身跃上城楼,遥望皇宫外百姓家点起的灯火。
万家灯火未央,跃金浮光,满城牡丹香。
是盛世,是华章。
是道阻且长,也是生死茫茫。
“今夜风凉,”景恒手持七彩琉璃灯,缓缓踏上城楼:“别站在风口。”
景恒袍角映满绚烂光影,身后是浩瀚星空。
奇怪的,凤明忽然想到了蝴蝶。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曾有那么一只蝶穿过大雪与烈火,义无反顾地飞向他。
繁星落在景恒眼中,亘古而来的光永恒凝固,而他注视着凤明,万千银河不及凤明一人明亮。
这是他的月亮。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他的灵魂穿越生死时空,走过悲欢离合,终于捧起了清辉。
他沐浴着月光,在浩荡的天地间,再赴一场陈年的约。
人生如逆旅,在这场千里万里的奔赴中,你注定会遇见很多人,他们来了又走 ,最终堙灭于天际,消失在生命里。
你不知道大多数缘分浅如朝露易散,匆匆一眼就是诀别,也不知道有人以执着与热烈为刀刃,为你劈斩出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他将逆流而上,奔袭而来。
生死悲欢,沧桑变化,蓦然回首,惊觉一生已走了那么长。
景恒站在凤明身边,挡住高处卷来的风,晚夜春风穿过世间,穿过光阴,温柔抹去所有遗憾的前尘。
长风扶摇九万里,从南到北,从沧海到桑田,从前世到今生,无论多远,他们总会重逢。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有番外,敬请关注。
能与你们分享这个故事是我的荣幸,感谢诸君一路相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愿大家都能遇见那个为你“添酒回灯重开宴”的人。
我会继续努力写文,山高路远,有缘再会。
第99章 番外1--风雨欲来
景恒重编了禁军与锦衣卫, 严笙迟调去了禁军,成为了新的禁军统领。
景恒到时,严笙迟正在同冯绪闲谈。
冯绪说:“真没料到景沉藏着一手, 麟德殿埋着的火药是他从皇陵盗来的,没过工部的手, 这谁能想到啊。”
严笙迟应了一声。
冯绪刻意捡着这位新统领爱听的话说,禁军重编后, 他又从守备军调回了禁军, 早没了那争权向上的心思的冯绪,只想混个清闲差事养老他命可够好的了,凤明三次勤王,两次都走了他守得城门,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好在那火药也受了潮, 否则……”冯绪接着说:“哎,永乐侯忠勇无双, 实在可惜,不过对咱们做侍卫的来说, 也算死得其所了。”
自从跟着玄一开始习武, 景恒的进境可以说一日千里,早已踏入了一流高手的行列, 凌波微步、踏水无痕不在话下,可此刻, 天地浩荡间,景恒却微微晃了晃, 扶住栏杆才站稳。
他最好的兄弟永远眠在了麟德殿的大火里。
旁人赞谢星驰忠勇无双, 又说他死得其所。
景恒闭了闭眼, 心中翻涌起一阵悲痛,这情绪太过强烈,击溃他刹那间的千头万绪。
转瞬之间,冯绪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他,有条从未注意过的脉络灵光一闪。
麟德殿埋着的火药是景沉从皇陵盗来的。
皇陵火药失窃、景俞白皇陵位置的偏差,当时朝峰查出来怎么说的?
失窃是火药是用来炼丹的。
炼丹……从头到尾,出现在人前的丹药只有金石丹,而且无论是楚乐侯还是怀王,他们手中的金石丹是从何而来?
金石丹的原料是石虫蜜,石虫蜜最先在李纪仁手中出现,这种巫毒不是砒/霜、鹤顶红这种随处可见的毒药,怎会人人都有呢?
李纪仁手中的石虫蜜,是从何得来的。
当年,景朔府中也发现了石虫蜜,景朔拿石虫蜜来又是做什么?
圣宗死前,的确将景俞白是景朔之子的消息告诉了景朔,暗示景朔将此事隐瞒,否则后患无穷。
景朔偷偷找了个与凤明相像的替身,替身生的孩子还当了皇帝,这事儿他哪里敢叫凤明知道,他一直等着圣宗死了好去和凤明表白,有这档子事横在中间,景朔这辈子都不敢张口。
圣宗是想用这件事让景朔给京城添些乱子,好把凤明叫回去,可从没想过要景朔死。
那景朔怎就失心疯了一般,一楠漨定要拼个鱼死网破。
景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景朔被人控制了、被金石丹控制了,那就都说的通了,景朔会求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活着会威胁凤明的命。
金石丹……石虫蜜……
朱汝熙曾说:焚烧金石丹的烟雾可以压制石虫蜜之毒。那这金石丹,会不会就是景朔研制出来救凤明的呢?
这样的话,就一定有一个人先出现在景朔身边,炼制金石丹,又出现在楚乐侯身边、怀王身边。
不,不对,这个人先出现在李纪仁的身边。
巫族已经灭族了,景恒不信有那么多人会精通了解石虫蜜之毒。
巫族。
巫女!
景恒终于厘清了前因后果,也终于将一丝违和之处揪了出来。
巫女是巫族圣女,巫族被大齐所灭,那巫女怎会一直在帮助齐圣宗、帮助玄一、帮助凤明。
他急匆匆地往内宫走去,行走间接连下令:“去传朱汝熙即刻进宫,多派些人把巫女带过来,还有玄一。”
景恒话音刚落,玄一便从不起眼的地方闪身而出,景恒看了眼玄一,继续说:“凤明在哪儿?请他回东厂,我在哪儿等他。”
景恒身边的人接连领命而去,玄一跟在他两步之后,景恒脚步微顿:“玄一,你靠近些。”
待玄一几乎与景恒并肩而行,景恒才低声问:“我转世之事,巫女如何得知?”
玄一轻声答:“高祖灭巫族之前,曾将关于您的预言大致说与巫族首领,希望他们能交出长生丹,巫族首领没有交出长生丹,但献上了一面‘梦尘鼓’,说此鼓能令人想起前世,只有巫族的圣女才能敲响这面鼓,所以灭巫族时,高祖没有杀圣女。”
“巫女有问题。”景恒快步走在宫道上,他微微皱起眉:“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不对劲,可她终日以白纱覆面,我总不好叫她掀开面纱……我刚刚才想起来一件事,她上次给凤明把脉时,她的手还是少女模样。可她都活多久了?!”
刹那间,玄一汗毛倒竖,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在他心中升腾起来。
东厂中,巫女已然到了,她婷婷袅袅立在春日里、立在百花丛间,一身素白纱衣,白纱覆面,露出一双含愁的眸。
鬼气森森。
景恒从她身边走过,专注地审视着巫女那双看不出年龄的眼睛。
那是双没有一丝皱纹与沧桑的眼,如泣如诉,楚楚动人。
景恒不觉得动人,这个从死生之间走过七次的男人,被这双漂亮的眼睛所惊悚,在暖春中乍出一身冷汗。
自巫女第一次出现到如今,她似乎一直就是那个模样,柔柔弱弱、幽幽怨怨,可自巫族灭族时,她看起来就不到二十岁,活到今天,少说也得四十有余。
四十岁的女子,就算不看脸,那身姿体态怎会二十年都不变?
巫族宁可灭族也没有交出长生丹,那为何灭族后巫女又将‘长生丹’交出来了呢?
所有人都知道巫女拿出来的‘长生丹’就是巫族的‘蛊母’,可解百毒。
那么既然是蛊母,何必还给蛊母起另外一个名字,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长生丹,听名字就知道是令人长生不老的,解毒,只是长生之下一个小小功效罢了。
可蛊母似乎并没有长生功效,即便凤明身上确实出现了一些逆生长的现象,可这也不是长生。
如果长生丹不是蛊母、如果长生丹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吃掉了。
那他给凤明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凤明呢?”景恒错开眼,问守在巫女身边的兰小丰。
景恒的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无措与焦急,他想立刻见到凤明、想呐喊宣泄心中的情绪、想抓住巫女的肩膀逼问她。
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即便如此,兰小丰还是听出了景恒声音中的紧张,他不敢怠慢,躬身答道:“去请了,九千岁在闻政堂……”
“再去请!”景恒一声暴呵,打断兰小丰未尽之言,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去请,都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道:“去把他请回来,我有要事找他……不管他有什么事,让他来见我。”
景恒这样声势浩大,情绪也不对劲,东厂中的厂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劝景恒如今身份贵重不说,言行之间总带着矜贵的帝王之气,没人再敢向从前一样同他称兄道弟了。于是众厂卫兵分两路,一半去请凤明,一半去寻汪钺、朝峰、彩墨等对景恒更熟悉的人来。
77/81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