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挠了挠后脑勺,面露窘相,“上山就一条大道,往常跟着大道一路向北,两三个时辰就能下山进城。今日也不知怎得,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我长这么大,从来也不知道青城山上还有这么一条河。”
墨玉笙一言不发地从地上捡了块石子,投向河面。
石子入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也不见四溅的水花。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声地吞没,静置于水中。
墨玉笙眉心微蹙,“我们不是迷路,而是入了迷阵。”
慕容羽看向他,“什么阵?”
“黄泉阵。”
车夫常年做车马生意,拉过百姓商贩,也拉过江湖术士,对这些个江湖用语并不陌生。他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重点,哆嗦道:“黄……黄泉?是阴曹地府的那个黄泉吗?”
墨玉笙点点头,给了他一个锥心的回应。
慕容羽:“听着怪邪乎的。子游,你可知破解的法子?”
墨玉笙摇摇头,“我游历江湖,曾道听途说过一些阵法,叫的上名,却对奇门遁甲毫无研究。”
车夫双腿发虚,险些一屁股栽倒在地。他忽地讪笑几声,往后退了几步,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胡说八道,我才不信什么神鬼邪说。此路不通,我另寻他路。”
可惜刚转身,一道黄泉横在面前,生生断了去路。
车夫浑身狠狠一颤,怎么会……方才身后分明空无一物。
他像是被谁踩了狗尾巴,忽地高高跃起,发疯似得冲向河面。
“什么黄泉,我看你们都中了邪。这不过就是一条普通的河,大不游过去便是。”
可怜车夫一只脚刚入水,便悔青了肠子。
这哪里是水,分明是胶,触感软绵绵,黏糊糊,挨上便再不能脱身。车夫脸色煞白,直觉今日命数是到了头。
电光火石间,一道鞭影落在他身侧,拧小鸡似地将他凌空拔起。而他身下,似有无数只手自水中探出,拽住他的双足。
车夫没命地狂蹬,混乱间,双足滑出了靴子,被墨玉笙一把提上了岸。
车夫捡回半条命,瘫软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想:“果然还得听媳妇的,不能穿小鞋。”
慕容羽将目光从河面收回,问道:“这是什么鬼玩意,还能吞人不成?”
墨玉笙俯身拾了块石子,他指尖一动,石子乘着气流飞向河对岸,在穿越河面时,忽地被定在了虚空中。
墨玉笙道:“道人管这叫’虚’,是黄泉阵的结界。一切靠近虚的东西,无论是人是物,都会被吞噬。”
慕容羽轻轻晃动着羽扇,若有所思道:“那人还真是神机妙算,竟算准了我们会在此时此刻经由此地,早早便布下阵法等着我们入瓮。又或者……”
他顿了顿,“是我们误打误撞,入了他人迷阵?”
第42章 蛊尸
二人说话这当,天光被黑夜收了去,蓦得一片漆黑。只有一道嵌在林中的黄泉,闪着幽幽青光。
慕容羽道:“横竖在这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倒不如顺着这黄泉走下去,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在那儿装神弄鬼。”
车夫闻言,退到马车旁,死死攥住缰绳。“要去你们自己去,我死也不会离开这里。”
墨玉笙走到他跟前,笑道:“这位大哥,你一人留在此地,倘若遇上什么危险,是打算让马兄来护你周全吗?”
车夫愤愤地别过脸,不去看墨玉笙。
他原是个极其迷信之人,出门前分明看过黄历,大凶,不宜远行。
就是这张妖颜惑众的脸让自己破了二十几年的规矩,落到这份田地。
车夫带着哭腔道:“我就是个讨生活的,家中还有妇人与幼子。几位大侠行行好,放我一马吧。”
见这架势,三言两语怕是劝不好。慕容羽于是开口道:“不如你们留下,我去前面探个究竟。”
墨玉笙收了笑,“不可。此阵凶险至极,你孤身前往,恐有不测。”
他看向元晦,“你陪着慕容叔去探路,我留在此地。”
元晦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下一刻,一点红出鞘,直直刺向车夫,在车夫喉头处顿住,顶出个小小的凹陷。再往前送上那么一毫,便会刺破肌肤。
元晦面无表情道:“要走要留?”
车夫后背已经湿透。他不敢动弹,只得拼命地眨眼,示意元晦一切好商量。
几人沿着黄泉徐徐前行。
河畔不知何时冒出星星点点几簇白色草木。那草木晶莹剔透,形若水晶,在黑暗处发出幽幽白光。山风拂过,草木微微晃动,仿若游灵。
车夫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墨玉笙道:“水晶兰。”
车夫颇感新鲜,凑上前去。
水晶兰清澈透明,花瓣薄如蝉翼,宛如少女吹弹可破的冰肌。
他忍不住碰触了一下。
墨玉笙双手背在身后,嘴欠的毛病又犯了。
“我还没说完。水晶兰别名腐生花,又叫地狱草,传说靠腐尸为生,你可知道?”
车夫哭丧着脸,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恨不得剁了这只生事的手,“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墨玉笙笑笑,将车夫扶起,“暂时死不了。此花无毒。”
车夫欲哭无泪。媳妇说得对,长得太好看的人不能沾。
正这当,山风捎来一股腥咸。
慕容羽低声道:“当心,有古怪。”
几人借着黄泉的幽光看去,几步之外立着一排半人高的巨缸,不知数量几多,一直延绵至黑暗深处。
慕容羽羽扇飞旋着脱手,卷起如刀锋般的气流,扫过一排巨缸。
只听“砰砰”几声,巨缸应声炸开,暗红色液体如银浆迸裂,伴着一股无以名状的腥臭,散入虚空。
那腥红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血浆。
车夫眼前一黑,瘫倒在墨玉笙身侧。
墨玉笙拎着车夫后退几步,面色微沉,“那巨缸阵与黄泉垂直,延伸至不同方向。我们……”
“沿着巨缸走。”慕容羽接口道。
车夫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绝望地提议道:“不如....我们退回到原地。”
一番话有如放屁,无人理会。
慕容羽下巴微微抬起,似在虚空中搜寻什么。
墨玉笙心领神会道:“你那狗鼻子可是又闻出了什么异样?”
两人目光交错。
慕容羽道:“是无影,他来过。”
墨玉笙唇角漫上一丝笑意:“如此甚好。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车夫不敢多嘴,只得在心底愤愤道:“我说这位爷,你到底有没有心?当这是在游灯会吗?您几位图热闹可以,可否别捎上我?”
几人离了黄泉,四下漆黑,只能依稀借着脚下水晶兰发出的幽光辨认前路。
幸而云散天开,泄下几缕月光敲碎了黑夜,露出黑暗下藏着的诡异和狰狞。
巨缸被拍成了碎渣,乱七八糟地呈尸荒野。暗红的液体流了满地,粘稠又浓厚,已经微微结了痂。而那血迹中,印着深深浅浅的足迹,夹杂着破碎的衣料与凌乱的毛发,看得人触目惊心。
车夫伏在树干上,呕吐不止,差点没将胃给捣腾出来。
他这辈子杀过鸡宰过羊,没少见血,却还是败给了这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偏偏他身强力壮,若是能两眼一抹黑就此晕厥,该多好?
元晦站在一摊血迹旁,目光扫过那泛着恶臭的坑坑洼洼,“这并非鞋印。”
“是足印。或者说……是爪印。”墨玉笙接口道。
他佝下身子,伸出手掌朝着其中一个足印比划了一下。
那足印足有寻常人两倍大小,近似人足,一掌五趾,只是趾头比常人尖锐些,像是利爪。而足印间错落着掌印,除了大些指尖锋利些看着与寻常手掌无二。
墨玉笙收了手,笑道:“看样子是只用双掌双足行走的怪物。莫不是运气好,撞上了只山海经的神兽?”
慕容羽扫了一眼血迹上深浅不一,大小各异的印迹,好意提醒道:“不是一只,是一群。”
车夫胃中残食已经吐尽,虚脱的靠着树干,指着脚边散落的几块与血色混作一团的衣料,满脸的生无可恋:“什么怪物还会穿衣,还有长发?”
车夫还想说些什么,被慕容羽打断。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几人遂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山风卷着几声似有若无的哀嚎从四面八方涌来,叫人难辨东西。
墨玉笙闭着眼,立在黑暗中。
在觉察到自己可能会又瞎又聋后,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为自己寻了一条出路。利用气流的变化感知物体的存在。几年修行下来,他的觉知能力已经出神入化。
墨玉笙蓦地睁眼,使出一招踏雪无痕,顷刻间飘出两三丈远,“跟我来。”
几乎在同时,元晦使出御风术,飘至墨玉笙身侧。
慕容羽一把捞起虚弱成一摊棉絮的车夫,架着他凌空跃起。
夜风在车夫脸上胡乱的拍打,他绝望的想:“我这是要飞天成仙了么?”
几人疾行在林间,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地形忽地变得开阔,那诡异的嘶吼声愈发清晰,似杜鹃啼血,又似野兽哀嚎。
终于,几人在一座山丘上见着了那群依着双掌双足行走的……人?
虽是披头散发,却也不难分辨,的确是人的模样,有男人,女人,甚至孩童。都穿着衣物,尽管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
然而也只是模样像,确切来说,是群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他们一部分直立行走,一部分如野兽般在地上爬行,此刻正张牙舞爪涌向山丘上的一块巨石。
巨石顶端坐着两人,正是无影与沈清渊。
沈清渊似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正闭目调息。
无影坐在他身后,一掌抵在他后心处输送真气,一掌在虚空中起起落落,掌风化作刀光剑影,将二人护在中心。
无影爪诡谲狠辣,专挑喉颈与心脏,招招致命,却意外终结不了这群人形怪物。
被无影爪拧下来的脑袋、手足不甘寂寞,跟在躯干后,蠕动前行。
每一块残肢下似乎都藏着一个金匣子燃着一把地狱之火,让其永生不死。
“蛊尸?”慕容羽惊疑道。
所谓蛊尸是用蛊虫驱动的尸体。只是寻常的蛊尸再怎么铜墙铁壁也有破绽,只要寻到破绽就能一击致命。像这种即便将其大卸八块,每一块残肢依旧能独立活动的蛊尸,当真是闻所未闻。
眼见无影寡不敌众,慕容羽一把扔下车夫,挥手在指尖斩了一道血口,将鲜血滴在羽扇末端,羽扇飞旋着出手,载着这股腥甜飞向山丘,在尸群上空盘旋了数圈,肆意撩拨着蛊尸。
蛊尸嗜血,尤其是鲜血。
他们无比兴奋和躁动,寻着羽扇,如潮水般退下山丘,朝慕容羽等人行来。
残肢断臂满地爬行,无头尸如野兽般低吼咆哮,连民间最天马行空的神鬼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车夫两眼一黑,终于如愿以偿,昏死过去。
无影得空双掌抵住沈清渊后背,一面千里传音道:“小心尸毒,莫让其近身。”
慕容羽匆匆回眸,看了一眼墨玉笙,“子游,你带车夫后撤。你刚经历洗血,身子亏得厉害,切不可动用真气。”
话音未落,他一招平步青云,飘出几仗远,而后双足交叠借力,一跃上了虚空稳稳接住羽扇,朝着尸群一挥,掀起一股气流似一把巨斧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直立的蛊尸拦腰斩断。
蛊尸躯干落地后,双足毫无察觉,继续行进。而那躯干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便顶着头颅迎风直上。
尸群身手异常敏捷,一眨眼的功夫便将慕容羽围了个水泄不通。
【作者有话说】
工具人无影&沈清渊正式上线~
当背景板这么久,值得几章特写~
喜欢这对CP的欢迎留言~
人气若高会酌情加戏ヾ≧≦)o
第43章 脱险
墨玉笙自然不会乖乖听话,他十指微微一拢,掌心聚起的真气在袖袍下翻滚。
他刚抬手,被元晦一把扣住了手腕。
黑夜中,元晦一双眸子亮得惊心动魄,那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全都拢在这一对会说话的眸子里。
元晦低声道:“子游,你权当可怜可怜我,别再让我担惊受怕了,好吗?”
他表情十分认真,带着点恳求。
墨玉笙嘴唇微微动了动,轻轻别过脸去。
半月来,元晦将心思藏得极好,两人间偶尔的几句交谈也不过一声师父外加不超过十个字的对白。
此刻,一声“子游”陡然出口弄得墨玉笙有些不知所措。听着着实别扭,可他似乎也没什么脸再让元晦叫他“师父”。
他神色几变,终是收了手。
元晦将他的手轻轻放下,转身在虚空中几个借力,翻身到了慕容羽身后。
正在此时,几声诡异的乌啼声划破长空,那蛊尸微微顿了顿,忽地齐齐调转方向,重新涌向山丘。
慕容羽与元晦飞快对视了一眼。
看来驱尸人就在附近,目标明确,直指巨石上的无影与沈清渊。
两人一前一后飞身上了虚空,先尸群一步,落到了巨石上。
月光下,沈清渊清俊的脸庞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霜,不见一丝血色。他双唇微颤,似在念着某种凝神静气的口诀。他一手握着剑身,一手握着剑柄,双手抖如筛糠,手背青筋暴起,说不清是在极力抽剑还是在极力回剑。
无影在他身后,卸了易容,一张脸浓烂至极,连清冷月光也淡不去半分颜色。他双唇鲜红,竟是比满林血迹还要扎眼。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分明没有太多表情,却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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