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魏玄极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天,也是他最倒霉的一天,他接连说错了两次话,每一次都把自己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如果梦中相会的地点是周元瑢定的,何来这一句“你终于来了”。
如果梦中相会的地点是魏玄极定的,小皇子何曾见过武王的寝殿长什么样。
其中的矛盾显而易见,再加上以前那么多的纰漏,都在此刻被仙人想起来了,魏玄极知道,今天,他逃不过了。
在周元瑢审视的目光中,小皇子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巴闭上了,他抓起床上的被子,重重地蒙住自己的脑袋,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埋在棉花堆里。
让他死吧!
先前那么久的精心表演,就在快要胜利的前夕功败垂成,魏玄极心中好恨!恨不能把自己憋死在被子里!
他暗中咬住离嘴巴最近的被子团,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使劲地撕咬了一番,把自己懊恼和悔恨全都化作牙齿咬合力,发泄在可恶的被子上。
周元瑢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被子里仿佛藏着一只小狗,正在东突西撞,时不时还发出压抑着恼怒的低吼声。
不知折腾了多久,小狗终于累了,消停下来,但仍然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变成床上的一团隆起的轮廓。
周元瑢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
小皇子露出来的一只脚往里缩了缩。
周元瑢又用力一拽,把整条被子从床上拽下来。
小皇子失去了防护,仍然保持着团成一个球的状态缩在褥子上,两只手抱着脑袋,看起来是完全放弃抵抗了,只要挨打的时候不打到脸就好。
“魏玄极,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周元瑢说道。
小皇子听到这话,肩膀才稍稍抖动了一下。
他慢慢地拱起身子,坐了起来。
右手撑着褥子,两腿并拢,侧面坐着,姿态委委屈屈,仿佛受欺负的小媳妇。
“你自己交代吧,”周元瑢的语气冷淡,“你到底是四皇子,还是二皇子。”
小皇子捏住一块褥子,扭来扭去。
“也不是十一二岁的小孩了,卖萌没有用。”周元瑢冷声道。
小皇子一怔,短暂地困惑了一下,卖萌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回过头,看向周元瑢,却被周元瑢黑着脸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小皇子闭上眼睛,“我交代。”
周元瑢冷哼一声。
“因为仙人讨厌我……”小皇子低下声音,“讨厌我的本尊,所以,我不敢说,我想等到仙人喜欢我了,再告诉你……”
周元瑢一怔。
他回想起自己来到大晟之后,第一天晚上和小皇子在梦中相见的时候。
那时候,他进入冷宫后面的荒草院落,见到了正缩成一团在哭泣的小皇子。
小皇子害怕地说他杀了人,那时候他就该有所觉察才对,可是,他完全没往二皇子那里想。
不仅如此,在安抚住小皇子之后,周元瑢还表达了一番对二皇子随手打杀人的行径的唾弃。
当时他的想法只是,希望小皇子不要走上亡国昏君的道路,不要再像那一次失败的游戏结局里呈现的那样,杀父杀兄,视人命如草芥。
一旦底线突破,就很难再回去。
何况是拥有了权柄的人,当他不在尊重生命,就可以随意践踏法律,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久而久之,他稍有不顺,就会选择抹杀人命,消除让自己不爽的东西。
昏君,暴君,不是从一生下来就那样,良心和底线,总是一步步丧失的,一开始看起来是很有理由,引人同情,但有一就有二,这样发展下去,终将铸成大错。
时至今日,周元瑢仍然不后悔对小皇子说那番话。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那番话,却引发了后续这么长时间的隐瞒。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周元瑢忍不住问,“为什么你外出打仗时,小皇子的行程表,在我这里显示的仍然是……”
周元瑢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你能看到属性面板?还有行程表?这些你都能看到?”
周元瑢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惊奇的盯着魏玄极。
魏玄极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空中半透明的浮层,还有【住房】【出行】那几个云雷纹的互动选项。
“嗯……我能看见仙人的法器。”魏玄极道。
周元瑢顿时麻了。
敢情他在这里乐呵呵地养成小皇子,小皇子全都能看见!
而小皇子一直都装作看不见!
怪不得有那么几次,周元瑢看完属性面板,回过头来要跟小皇子说话的时候,发现小皇子也看着半空中,好像就是属性面板的位置。
当时他没有想那么多,以为小皇子只是在发呆。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就像一个大傻帽似的,以为自己在玩小皇子,其实是小皇子在玩他!
一股邪火从周元瑢心底冒出来,他脸上也因为尴尬而开始发热:
“还有什么,全都老实交代!”
“我……”魏玄极小声说,“我还修改了行程表,因为那件法器会显示我的计划中的行程,所以……我每天晚上见仙人之前,都会在心里重新做计划,抹掉行军打仗的计划,改成骑射训练和宫中的课程。”
果然如此!这就是拦住周元瑢猜疑的最大障碍!
“我还压住了很多奏报。”
“奏报?”
“嗯……”魏玄极的声音已经小到像蚊子叫一样,“仙人要看吗?”
下一刻,如病毒弹窗般涌出的系统提示,弹满周元瑢的视野,耳边还伴随着“噔噔”的提示音,听的人十分心梗。
【恭喜:小皇子成功说服皇帝批准“排水系统”奏折!属性变化详情>>】
【恭喜:小皇子成功揭发大皇子的小金库!属性变化详情>>】
【恭喜:小皇子成功击败北狄狼王阿木汗!属性变化详情>>】
【恭喜:小皇子参加封王大典,一举成名天下知!属性变化详情>>】
……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元瑢:这号不想练了,换一个吧。
第116章 二更
行,你行的,魏玄极。
是我小瞧你了。
周元瑢深吸一口气,将眼前的弹窗统统清掉。
那种被弹窗弹了一脸的热辣感还停留在脸上,挥之不去。
周元瑢注视着床上的小皇子,小皇子两只手都在揪褥子,可怜的褥子已经被他揪出了棉花絮絮,但是小皇子非常投入,根本停不下来。
“魏玄极,”周元瑢道,“你真厉害。”
你真厉害。
魏玄极一直希望仙人能这样夸他。鱼希读伽
然而,这句话真的从仙人嘴里说出来,却不是他预期中那种崇拜,倾慕……反而变了一种味道。
不,他不想听,他不要听,他一点都不厉害,他只想当仙人身边的小废物,只要能一直陪在仙人左右,永远不被拆穿。
“元瑢哥哥,我……对不起。”魏玄极沉重地说道,“只要你能原谅我,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周元瑢冷冷地看着他:“是吗,那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不行!”魏玄极猛地抬起头,慌张地扑到床边,顾不上左肩受伤了,两只手都十分用力,牢牢抱住周元瑢的胳膊,“只除了这个不行!没有人能分开我和元瑢哥哥,元瑢哥哥也不能!”
周元瑢推开他:“够了,别再用这张小孩的脸来我面前装可怜,你根本就不是小孩,魏玄极!”
“嘶……”魏玄极的肩膀扯到,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捂住左肩,可怜兮兮地望着周元瑢。
下一刻,金光四溢,周元瑢的眼睛被刺得难受,便抬手挡住光线,等到金光暗下来,他放下手,原来坐在床榻上的小皇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身穿蓝色皇子常服的武王殿下。
青年的身形高大,将周元瑢的视野占了大半,他身体前倾,英俊的脸庞上仍然带着祈求的神色,眉宇微微皱起,黑沉沉的眼眸牢牢盯着周元瑢。
小皇子撒娇卖可怜的表情,周元瑢已经见习惯了,骤然间换成另一幅面孔,周元瑢只觉心旌神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他后退一步,一句话没说,身影化作一片白色的虚影,散落在魏玄极面前。
魏玄极慌忙伸出手,想要挽留周元瑢,却一抓抓了个空,虚影的碎片像蝴蝶一样从他指缝间扑棱棱飞走,他仿佛还能感觉到蝴蝶翅膀那柔软易碎的触觉。
*
周元瑢不见魏玄极了。
第二天一大早,魏玄极就把马车停到周宅门前,等着周元瑢出现。
谁知,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周宅大门还一点动静没有。
魏玄极以为周元瑢是太累了,想多休息休息,便也没有上去敲门,万一打扰了周元瑢睡觉怎么办。
他强忍着想要立刻见到周元瑢的冲动,等到了巳时(10:00)前后。
周宅的张妈推开大门,挎着菜篮子出来买菜。
魏玄极赶忙跳下马车,迎了上去,对着张妈一阵嘘寒问暖。
张妈吓得直想下跪,战战兢兢地问武王殿下有什么吩咐。
“周大夫还在休息吗?今天怎么没有出现?以往这个时候,他已经到城南灵渠上了。”魏玄极十分婉转地问道。
“三公子已经走了啊。”张妈答道,“天没亮就走了。”
“什么??”魏玄极震惊,“我天没亮就到这等着了,没看见有人出去啊!”
“回禀殿下,民女也不大清楚,可能三公子走的是后门。”
“贵府上还有后门?”魏玄极感到失策,“能否带我去看看?”
“当然,当然。”张妈赶紧夹着菜篮子,给魏玄极带路。
魏玄极见识到了周家的后门,谢过张妈,并主动提出帮她买菜。
张妈急忙推拒:“武王殿下,您还是别为难民女了,三公子说了,为了避嫌,家里都不许提起殿下您呢。”
魏玄极眼神一黯,元瑢哥哥果然生气了,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第二天,魏玄极派了两路人马,一路盯前门,一路盯后门,天没亮就等着接周元瑢上班。
这一次,魏玄极还是失策了。
首先出门来的是周元琦,周元琦走到马车前,对魏玄极行了个礼:“武王殿下,您早呀,又在这里等小弟呢?”
魏玄极赶忙还礼:“二哥。”
“别,别介啊,我可不敢当殿下的二哥,”周元琦连忙推辞,“我……草民出来只是想帮小弟传个话给殿下,小弟说,如今不实之言,甚嚣尘上,为了避免武王殿下名誉有损,请您还是不要来了。”
魏玄极默然。
他先前的问题有了答案,我喜欢你,是一件有损名誉的事吗?
周元瑢给的答复:是。
之前还会犹豫一下,不好说出口。
经过小皇子身份大曝光,还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就差当场绝交了。
“好罢……”魏玄极沉默良久,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周大夫还没有消气,那我就等到他消气,在此之前,我不会再贸然来接他了,请他不用担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元琦一直用看稀有动物的眼神观察着魏玄极。
魏玄极扬起眉梢:“二哥?”
“哦,哦,果然没有生气啊。”周元琦笑嘻嘻,“武王殿下您脾气真好,小弟让我传这话时,我还害怕自己要挨罚呢。”
“怎么会。”魏玄极苦笑,“现在是我挨罚……”
周元琦忍不住上前拍了拍魏玄极的手臂,劝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小弟就是面冷心软,过一阵就消气了,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啊。”
魏玄极目光濯然发亮,充满希望地望着周元琦。
周元琦返回周宅,进来大门,美滋滋地对等在门后的某人说道:“幸不辱命!活着回来了!”
周元瑢走上前,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果然看见街中最豪华显眼的那一辆马车调头往北边去了。
“辛苦你了。”周元瑢道,“我们走吧。”
封王大典、大皇子倒台这样的大事,毕竟一年中也没有几次,热闹过去之后,还是要继续干琐碎又枯燥的日常工作。
比如修建灵渠,到了收尾阶段,需要给出各种结算报告、工程验收,还要给工匠们发工资,事情多到爆炸,周元瑢根本不敢懈怠,比以前同时做王府和灵渠两个工程时还累。
他又回到了三点一线的状态,家里、少府寺、灵渠,每天在这些固定地点上往来,和固定的人打交道。
虽然繁忙,但也踏实。
只除了……
周元瑢站在修建平整砖砌河道旁边,沿着河堤路向前走,一边听取孙时维的成果汇报,一边观察着砖石的修砌情况。
走了半个时辰,周元瑢有些累了,叫孙时维等一等再走。
灵渠两边,每隔一段路程,都会有一个花木围起来的小公园,上面布置着石凳石桌,供人休息。
“孙常侍,我们在这边坐一坐吧。”周元瑢道。
“是,周大夫。”孙时维恭恭敬敬地答道。
周元瑢笑道:“你不必如此拘谨,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都一起做事这么久了,来,坐吧,我还带了点水,你要不要喝?”
两人坐在石桌前,周元瑢拿出水囊,递给孙时维。
孙时维赶忙站起来,向周元瑢躬身行礼,道:“不敢,不敢,属下不渴,不敢喝周大夫的水。”
周元瑢疑惑地看着孙时维:“你到底是不渴,还是不敢喝……?孙时维,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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