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锐认真地说:“我就想多和你待在一起,没别的了。”
宁知然听完每一个字,清楚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没有加速。
这个距离,哪怕是性取向比较流动的朋友之间都要脸红一下,宁知然反而是不动如山、灵台清明,倒把脸挪回来一点,与顾承锐彼此对望。
设想中“被瞩目”的局促感并没有出现,当顾承锐注视着自己时,宁知然发现那种况味与他接受过的所有“凝视”全都不一样,与不苟言笑的面试官不一样,与课堂上点起他的老师不一样,与领奖时台下的千万面孔不一样。
第一次他不像是个客体,而像是顾承锐眸中生来就有的一部分。
他更加放松,率性笑了起来:“你对谁都这样吗?”
顾承锐不置可否,撤开身子,像他从来没有接近过。
“想什么呢,”他把宁知然往那个圆沙发的方向推,“回你的猫窝去。”
第19章 厦园 04
宁知然拂开顾承锐的手:“我不回去,不要转移话题。”
顾承锐无奈:“谁转移话题了?我对别人什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咱俩什么关系?”
宁知然幽幽指出:“想‘多和我待在一起’的关系。”
他歪过头去追顾承锐躲闪的眼神,毫不心软:“你对谁都会这么说吗?和谁都想多待在一起?”
顾承锐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对你。你一上来把家底全透给我了,比较好骗,别人心眼都太多了不好玩。”
他满以为,自己选了一种隐晦得恰到好处的表达方式,既能撩动宁知然,又不至于太直接,等到彼此再熟悉一段时间、关系升升温,宁知然回过味来,大概就可以明白他的暗示了。
未曾想,宁知然一挑眉,长长地“喔——”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眨眨眼,不太客气地指着顾承锐,盖棺定论:“你喜欢我。”
顾承锐猝不及防,脱口道:“这么明显吗?”
这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啊,说好的宁知然是原生家庭不幸的自卑小可怜呢,面对感情难道不该是懵然无知、小心翼翼,除非百分百确认否则绝不挑明的吗?怎么开局就给他个下马威?
宁知然都能从顾承锐精彩的表情里看出他脑子里都有点什么刻板印象,撇撇嘴:“我又不是没被追过,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比你藏得深十倍的我都能看出来,何况你藏得也不深。”
他默默在心里补充,只不过他们追到最后都放弃了而已。
看顾承锐呆在那里,宁知然面无表情,激他:“老公你说句话啊。”
顾承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连人都坐直了:“……如果我继续闭嘴,你是不是还能再叫一声?”
宁知然冷漠地站起身,这下倒是瘫回他的窝里,看也不再看顾承锐一眼:“一般被我戳破心思、撕破脸皮以后,要面子的就都知难而退了。”
“我不仅不要面子,”顾承锐神魂彻底归位,到此时,才真正觉得有意思起来,“我还会迎难而上。”
隔天在公司,顾承锐忽然抱着笔记本坐到了宁知然斜对面的空工位,左右同事好像都认识他,见怪不怪,没人关心他和宁知然什么关系。
宁知然惊讶,把他拉进茶水间:“你做什么!你领导同意啊?”
顾承锐帮他理一理领带:“研发中心神仙打架,实验室没了我就像鱼没了自行车,问题不大。”
他倒也没胡说,徐飒把他丢到研发中心的确是因为专业对口,想让他跟着学学。
他给自己和宁知然都倒了咖啡,小声解释:“那边的同事大多都是博后出站没能留校才进企业,徐总不养闲人,睿风薪酬高可压力也大,实验室气氛太凝重……”
宁知然虚捂住他的嘴,竖起指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警告:“讲小话!”端着马克杯走了。
一连数日,宁知然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顾承锐就只差睡觉没跟他待在一起,其余时间可谓他的三维影子,连去卫生间都要叫他一道,宁知然质问“要不要再和你手拉手”,收到顾承锐“再好不过”的眼神,愤而不理他了。
晚上回家,次卧没有书桌,顾承锐便将自己书房的桌子收拾出一半,剪辑用的显示器暂时收起来,给宁知然腾出空,两人面对面隔壁坐,像图书馆长桌,偶尔桌下的小腿会无意碰在一起,宁知然就轻轻说“抱歉”。
他们这样同桌一般地坐着,却也不聊天。宁知然在备考LEC,报名费不便宜,他只能给自己一次机会;顾承锐便默默刷攻略论坛,累了就戴耳机玩平板上的音游。
真到上床的时间,顾承锐那浑身的不正经和一肚子骚话反倒全没有了。宁知然无所谓别人追他,但一旦被干扰到正事就会非常烦躁,所以他最初还顾虑过,同住一个屋檐下,顾承锐会不会想做点什么。
后来证明,他实属自作多情,顾承锐像只觉醒了情感需求没觉醒生理需求。他每晚盯着宁知然喝下一碗养胃助眠的银耳汤,宁知然要手洗碗省电,他抢过碗扔进洗碗机,沉痛地说:“每生产一块百洁布就会有一个海绵宝宝失去生命。”
然后就一脸性冷淡地回屋睡觉去了。
只有一次,宁知然进到了顾承锐的房间。对方强拉着他,说有好玩的给他看,进了屋窗帘紧闭,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宁知然有点不耐烦:“看什么,看你的手表是夜光的?”
就听顾承锐伸手扯下一块帘子之类的布料,银白色的光泽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整整半面墙都被环流缸占据,养着一眼望去数不清的海月水母,轻捷地在水中一弹一弹,肚子里有圈奶黄色的纹路,像凋落的金合欢花屑,渐次沉入塘底。
宁知然看得呆了,慢慢靠近玻璃,拿手去描摹水母的游踪。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亲眼看到这种生物,还是小时候学校春游,在鼓浪屿上的海底世界里。
顾承锐站在他后面,解释道:“它们原本是无色透明的,黄色的是丰年虾的残渣,刚吃饱,还留在消化腔里。”
宁知然觉得它们蠕动的频率实在太可爱,问:“你从哪里搞到的这么多?”
“有个朋友送的,他家做海洋捕捞。”
“喔,”宁知然回眸,一本正经道,“我还以为是你和派大星抓来的呢。”
很奇特的是,在某些时刻,宁知然把顾承锐和“AAA蟹黄堡批发锐哥”分得极清楚——十八岁背着相机独自上路的少年,怎么可能一时兴起去追求萍水相逢的准陌生人?但此时此刻,宁知然又没办法分清顾承锐和他的赛博人格——他们同样为无关紧要而奢侈的新事物驻足,停下来仔细研究成为专家,然后掸掸袖子,干脆走人。
顾承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笑:“你要是喜欢我再买个小缸,捞几只摆到你床头柜上。”
宁知然摇摇头:“它们能活多久?”
“谁知道呢,不过水母死掉就会化成水,死也死得干干净净,”顾承锐随口道,“像蜗牛一样。”
八月即将过尽,雨还没有下够。某天傍晚下班,暴雨刚停,写字楼门廊外,安全灯下飞旋着成片的大水蚁,地面到处水洼。
角落,顾承锐从单肩书包里揪出个塑料袋,抖出里面两双人字拖,一脚踩一边后跟把运动鞋换下,先挽起自己裤脚,再挽起旁边宁知然的西裤裤脚,然后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让宁知然扶住他的后背,脱下皮鞋。
他们要步行回家,每逢大雨,为了避免洗鞋的麻烦,都会换上拖鞋再走。
宁知然只是虚扶着顾承锐,并不敢用全力,所以当视野里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至时,他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失去平衡。
顾承锐立刻环住他的腰,直起身,把宁知然架在怀中,两人维持着亲密的勾肩搭背姿势,一起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徐飒一转脸,就见儿子搂着个陌生男孩——也不算完全陌生,大概半个月前,顾承锐回去把人家照片展示给全家,信誓旦旦说一定要追到手,还被她妈质疑诱拐未成年。
现在看这身衣服……成年倒是肯定成年了的。
然而公主岂是浪得虚名,和小动物都能无障碍沟通更别提和准儿媳妇,徐飒的嗓音比迪士尼乐园里的真人演员更加好听:“锐,怎么不给妈妈介绍你的朋友呀?”
顾承锐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制止她,然而只来得及说出一声“妈”。
宁知然在他耳畔咬牙切齿,用气声凉丝丝道:“我怎么觉得你叫徐总叫得有点亲切呢?”
公主的又一大美德就是善解人意,她发现顾承锐表情不自然,马上就说:“喔,妈妈懂了,不是不介绍时候未到对吧,我走了,你们慢点,开车小心,拜拜。”
她的车已经停了过来,顾承锐看不清开车的是他爸还是司机也没兴趣看清,目送徐飒大步流星离去。
宁知然立刻挣开他的臂膀,顾承锐眼睁睁地就看身边上演了一台变脸,从他这些天熟悉了的、毒舌俏皮的美人,瞬间变成了室友小道消息描述中那个孤僻古怪的独行侠。
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接受了这个事实,宁知然反而想通了许多事,比如顾承锐在公司过度的“松弛感”,顾承锐的居住条件,顾承锐做那个频道的资本……
宁知然清楚自己的措辞和想法偏激,但若不这么行事,他挡不走那些碍着他往上“爬”的人——虽然有的人是在下面拖他,有的人是在上面拉他,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要泥足深陷却也不要一飞冲天,他只要自己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往上爬。
宁知然道:“你不用我赔车漆钱,生病时照顾我,把房子便宜租给我,一天到晚缠着我,兴致冲冲地追我,用原本的你就可以了,没必要借这个假模假式的身份,同为实习生不会拉近我们的距离,我该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
“我真心感激‘顾承锐’对我好,但你要是拿我当消遣,追新鲜,抱歉,我陪你玩不起,我把这大半个月欠你的用你的还清,我还得起。”
“还是说你自己也知道,回到睿风太子爷这个身份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出了校门你我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王子爱上灰姑娘的cosplay没演够,所以还不舍得谢幕?”
顾承锐的神色严肃了一点,但语调还是很平和:“宝贝,这么说有点伤人了。”
宁知然冷笑:“那咱们拭目以待,我看你能喜欢多久。”
第20章 厦园 05
九月,校园内的凤凰花正值一年中的第二次花期,开在宿舍楼门前迎来送往。每逢毕业入学两季,这里都聚满了拍照的学生和游人,辅导员会专门在群里提醒男生收起晾在阳台上的内裤,以免入镜不雅。
宁知然前脚刚搬回学校,顾承锐后脚就跟上了,两人虽不在同一栋楼,但也相距不远。
那天得知顾承锐和徐飒的关系后,宁知然的态度明显冷下来,之前两人还算是能有来有往地说笑,如今的宁知然则像挤牙膏,顾承锐戳他一下,他才不咸不淡地应一下。
可顾承锐丝毫不在意,仿佛那天他根本没有被宁知然过分刻薄的指控刺到,又像暗暗和宁知然较着劲,向他证明“我就是有本事追到最后抱得美人归”。
他们的课表没有重合,使得白天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大幅减小,但顾承锐总有办法。宁知然独来独往,与室友也不同行,成全了顾承锐作为三餐搭子、图书馆搭子、回宿舍搭子的众多斜杠身份。
一周两次,宁知然要去校外做家教,顾承锐就强行开车送他来回,等待的时间也不浪费,坐在车里做作业或者剪片子。
他们的形影不离没引起任何特别关注,毕竟偌大的学校,人稍多点的专业连同班同学都认不全,谁有空关心陌生人。
按说这样挺好,顾承锐也不想干涉人家正常社交,但宁知然那句“想追我的人多了去了”真没说错,学期伊始社团活动,顾承锐找去教室等宁知然一起吃晚饭,发现他被一个学弟缠住,不知问些什么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他最开始在门外等,后来坐到前排空位等,最后索性抱臂站在宁知然身旁,面无表情地盯着还在“学长长学长短”的情敌等。
在顾承锐听来,宁知然回答的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不过是出于礼貌才没扭头就走。他暗自嘲讽学弟,心说出息吧,看看你跟我老婆赔笑那不值钱的样子,你是没见过他对我和声细气讲话时有多温柔。
可学弟完全不会读空气,犹在滔滔不绝套近乎,顾承锐耐性耗尽,听学弟有明显的北方口音,开始冒坏水。
他直接开口,用闽南话对宁知然讲:“心肝仔,你再不走我要当着他的面亲你了。”
说着就作势凑近,宁知然吓一跳,看学弟一脸茫然,显然听不懂,才回骂了顾承锐两句。
他俩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旁若无人地讲起方言来,讲着讲着就开始一起往外走,顺理成章地把学弟晾在原地,满头雾水。
走出教学楼,宁知然才反应过来顾承锐为什么要忽然打断他们,心里好笑,揶揄他:“食堂今天晚饭做炸醋肉可以省下钱了。”
顾承锐:“?”
“某个人在这里酿了两缸醋,现成就能拿去用。”
开学不到两周,宁知然就迎来了他的第一个ddl——某大学生民商事模拟法庭竞赛,校内选拔定在9月14日。主办方名单里有包括五院四系和商务部条法司,含金量可见一斑,且面向所有本科生和硕士生,不再只是同班范围内的竞争,宁知然从得知这个信息起,就一直有在认真准备。
选拔在校外某商务酒店会议厅进行,因次日就是中秋节假期,宁知然参加完便直接回了家。
市里连发了几天台风预警,可是当日天气却还算不错,傍晚甚至余霞满天,简直有种风雨欲来的诡异宁静。
9月15日凌晨,零点多,宁知然被手机铃吵醒,顾承锐的语气中少见地有一丝慌乱:“起床,我大概还有五分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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