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他方才被淹,也没有人会理睬。能做到各扫门前雪,而不是在危机关头还给旁人使绊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青年是这么想的。思绪之间,又从一对母子身旁跑了过去。
水仍然跟着,转眼将母子——不对,是将那母亲淹没,孩子倒是被母亲用了什么法子又送出数丈。分明岁数不大,还没有青年腰高,那小孩儿却没有哭闹的意思。只是带着眼泪,继续往前跑。
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救他们,世界上那儿有那么多大慈大悲的仙人?
青年脑海中闪过某个方才同样在水岸边、身上明显是某不凡宗门弟子服饰的修士,心头没有丝毫波动。哪怕他知道,再过一两息,就是方才那个孩子的死期。
多可怜,他娘刚刚救了他,他就要死了。那女郎若是知道,倒不如把孩子抱在怀中一同喂鱼。这样的话,倒是能母子二人生前死后都待在一起。
青年不无嘲讽地想。这时候,镜外的孔连泉又是“咦”了一声。
“他又用了方才那种术法!”孔连泉道,“追得最近的妖鱼已经成骨头了。呃,不过我还是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做的。”
赫连随:“加一。”
任剑秋:“加一。”
邬九思:“他往后面扔了什么东西。”
其他人:“咦。”
邬九思道:“不必窥探。若是他留在天一宗,后头自然会有人知晓。若是他走了,更无必要知道。”
众人:“……唔。”
这话是有道理的。他们放下这茬,继续端详起青年后面的经历。
见对方费尽力气,终于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入其中。
孔连泉等人打起精神。按照他们的想法,往后才会是事情的重点。却没想到,后头是还发生了不少事情,那青年却几乎毫无贡献。都是其他修士在指挥布阵、指挥救援。要说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恐怕就是蹲在那个嚎啕大哭了半天的小男孩儿面前,歪着脑袋看对方哭完,然后问对方:“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小男孩儿抽抽噎噎:“有,我舅家爷爷婆婆还在。”
青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镜外众人:终于挑出一个优点,善良!
青年心中:“太好了,不会被赖上。”
第044章 机会
完蛋了。
这是郁青从幻境中苏醒、认识到自己此前在做什么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寻常人在这第二环节中都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与自己同时参与考验的修士们会给出什么答案,却记得此前曾在太清峰上听到的闲谈。答案要么是以一己之力拯救某个村子,要么是碍于与敌方实力差距太大,实在无力去做更多,却也在某个击败对方的关键节点起到最用。最不济的,也可以在“竭尽全力”的夸赞下并不心虚。
他呢?初时还算辛勤,可那不过是为了活命。等到好不容易进入城中,郁青满脑子只剩下“太好了,安全了”一个念头。守城之事自有旁人安排,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插手。最多最多,趁着这个时间找找自己捡到的小鬼的其他家人。
原本以为这事儿十分简单,真做起来郁青才开始发现麻烦。城外都是沧澜河泛滥的水流,短时间内定然是出不去了。小孩儿倒是提到,他舅家人在城中有住处。可一来他年纪太幼,根本说不清方位。二来郁青暗暗盘算,总觉得依照这孩子口中长辈们的行事作风,出事的时候,他们有很大可能性并不在城中。
——他娘是在自己面前死的,其他人兴许是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合眼。
有好几次,郁青都起了放弃的心思。可最终最终,看着小孩儿的脸蛋,他还是叹一口气,继续拎着对方在城中晃悠。
“我比你命好。”一边晃悠,郁青一边暗暗嘀咕,“我娘虽是去了,却毕竟不是在这样的时候……”一个足够倒霉的小东西,总让郁青想起曾经的自己。这就够了,他下定了决心。
而今再想,郁青:“……”
他面无表情,心头只剩“惨不忍睹”一个念头。
恰好这时候,耳畔响起一道传音。是两个好友找他,问:“陈兄,我们二人俱已结束第二轮考验,你那边如何?——若是能听到这话,且与我俩说一声,咱们定个地方会和。”
为了避免后辈们受到外力影响,天一宗在考验场地四面八方都布了阵法。莫说这最基础的信符,便是说话的人亲自来了,也得登高法阵消散之后才能吭声,这才有了那句“能听到”的说法。
郁青对此了然,又想:“司徒兄、安兄的表现定是比我好的。看来往后不久,我们仨就要分别了。”
痛苦、妒忌、难过……
这些情绪郁青通通没有。
他最多是遗憾。原来到最后,自己也没有能力给道侣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过除此之外,郁青又有淡淡的庆幸。
走得越早,被认出的可能性便越小。郁青来到此地的目的原先便十分简单,如今眼看即将完成,若非此刻笑出声来太过突兀、一定会引起在场其他修士的注意力,他一定不会只是简简单单地勾起唇角。
“怎么样,怎么样?”三人见面,安朗果然问起,“陈兄,你这一轮觉得如何?”
郁青慢慢吐出一口气,朝两个好友拱手:“日后相见,我怕是就要叫你们一声‘天一仙君’了。”
司徒修、安朗:“……啊。”
数日之后,郁青:“啊?”
……
……
是阴谋吗?
被一个身着金绣道袍的弟子找到、听着对方“你已经通过了第二轮考验,眼下第三轮将由我们少峰主亲自出题”的通知,郁青忍不住恍惚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所有神识都落在眼前修士身上,好让对方的面容样貌更加清晰地刻印在自己脑海当中。以防后面出了事,结果连人都找不到。
而在他努力记住的同时,那负责报信的太清弟子还当眼前人是初听好事,太过雀跃,这才愣神。类似的状况他近些日子已经见过很多,这会儿并不令人惊讶。只是等了半天,对方始终没有动静,报信弟子终于本着“不能别人下班我加班”的念头开口,轻轻咳上一声,道:“第三轮考验开始的时候,自然会有人联系小友你。我先去找下一个通过人了,再见。”
“再见。”回过神的郁青扬起嗓音,眉梢眼里都带着雀跃,又歉然道:“我手中实在没什么东西,否则的话,定要向师兄捧上谢礼。”
那太清弟子“哈哈”两声,摆手道了不用,这便离开了。
眼看人走,郁青第一时间便把好消息通知给司徒修与安朗。两人自然是为郁青高兴,安朗甚至说:“接下来在天一宗,咱们还是兄弟!”
司徒修轻轻咳了一声,“这是自然,不过——相见的时候毕竟还是少了。”
安朗一怔,随即安静下来。郁青倒是显得乐观,道:“再怎么少,咱们在外面约见、到通月城好生吃一顿的时间还是有的。不过,”犹豫了一下,嘴巴抿起,声音也压低了,“其实我想不明白,自个儿到底为什么能通过第二轮考验。若不是相信天一宗不至于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怕不是要以为方才的师兄找错了人……”
他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早前已经把自己在第二轮考验当中的表现告诉两个好友。那会儿司徒修和安朗本是在劝他,希望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可听完郁青的描述之后,同样觉得棘手。最后最后,也只能说出一句“至少你救了一个孩子”。
这倒是真的,只是和一村、一城人的生死相比算得了什么?
“要我说,”司徒修安慰他,“陈兄,你就是他看重那些自己没做好的地方。可报信的人既然来了,就说明你做得比自己以为得更好。现在啊,咱们还是好好参谋一下,大伙儿的下一轮考验都会是什么。”
郁青说:“含元峰那边,一般是给你描述出一个场景,让你炼制出最适合那个场景的法器。玉川峰呢,是让你选择一门刀法,后头又让你应对怪物。”
司徒修、安朗:“……”
正准备摸一摸锦囊、发挥一下两人目前最大优势的二人被砸蒙了,转而便是一阵喜悦。
“太清峰呢?”安朗问。近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郁青已经给出了答案:“前头说的这些,都是有过往案例能找到的。唯独一个太清峰,收徒的少峰主如今年岁还太轻了,又是头一早遭,一点儿参考价值都没有。”
是这个道理。
司徒修与安朗面面相觑,再重新看向郁青。
两人由衷地希望好友能有一番好运。
他们却不知道,对郁青来说,他最大的好运已经来临了。
通过了第一轮考验,他有了在远远地方看道侣一眼的机会。通过第二轮考验,他有可能在近处看到九思。通过第三轮……罢了罢了,郁青根本没有抱着这方面的心思。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我如今算不算半个太清峰人?——后头各个峰主训话,我是不会能以极近的距离见到九思……”
“怦怦,怦怦!”
心跳先是漏了一拍,紧接着开始越来越快。
郁青暗暗喜悦,这份心情持续了很多天,终于在令牌亮起、上头声音传出的那天骤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焦灼。那个声音分明已经消失了,却又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他的脑海。
“陈禾小友,”那人温温和和地讲,“明日请你抽出时间,和我谈谈。”
谈?
郁青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记,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我一定是还没有睡醒”——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用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疼痛与灼热感一同在脸颊上散开,掌心的疼痛也清晰存在。到了这时候,前面听到的话终于给了郁青一点真实感。
九思。
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了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着的人的名字。
九思,九思。
邬九思。
“呼哈——”郁青用尽全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今天的幸运,却知道,明日那场会面对自己而言是最后一次和道侣讲话、相对而坐的机会。
沐浴焚香是必须的。
除此之外呢?
郁青又打了自己一巴掌,口中喃喃地念:“冷静,冷静——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锦囊一并留下来。对了,九思讨厌我,我明日得更加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被发现。”
如此和自己说了很多遍,青年终于感受到了心跳速度的变快。他手中捏诀,旁侧茶盏里的茶水瞬间升起、化作水镜,于是自己的面貌在当中清晰可见
“明日见到九思自然要笑,不过必须笑得和从前一模一样。不单单是这个,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对,改,全都要改!”
……
……
第二轮考验结束之后,一共有十六个修士的资料被摆在了邬九思面前。
每一个修士都是真正优秀,那些帮着邬九思挑挑拣拣、期望长出一根最好的白菜的人早早就开始翘首以盼,希望里头出现一个完美的太清峰少峰主徒弟。别的不说,至少帮助九思真正走出来。
在这之中,陈禾算是个凑数的。袁仲林的三个弟子没有一个觉得他合适,只是考虑邬九思似乎待他颇为喜欢,于是将人一并塞了进去。
邬九思接过了,扪心自问:“我喜欢他吗?……怕是不然吧。”不过,真要和大伙儿解释起来未免麻烦,还是后头一并退出去更好。
眼下见了人,双方简单寒暄后,邬九思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在城中的时候,为什么不参与防守任务?”
郁青:“……”
第045章 问答
“因为贪生怕死。”
郁青回答。
他并非没有犹豫过。虽不知九思为何选择以眼下的方式作为第三轮考验,可随意想想,便知道自己眼下说出的话,便是决定“陈禾”后续去路的关键。
竭力辩解,让“陈禾”不至于给少峰主留下一个太差的印象,这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他不是“陈禾”,而是郁青啊。
哪怕道侣根本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自己,郁青也绝不希望再骗对方一回。
再有,能以另一副面貌见到道侣已是天大的好事,他难道还真要留下来当对方的弟子吗?
想到这里,青年心平气和,细细剖析起自己在幻境中的心思:“我的修为,真人您也是看在眼中的。说白了,那会儿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就算被水卷走了,也无人会在意。后头给所有死人一同立碑,上头多半都没有我的名头——
“毕竟,”郁青轻轻巧巧地说,“根本没有人认得我嘛。”
讲到最后,他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这是招人讨厌的表现,可郁青已经不在乎了。而他的道侣也的确是君子,见了“陈禾”如此模样也并不动怒,仅是道:“虽说如此,你却还是冒着风险,救下了润郎。”
啊,润郎。
那个小男孩儿。废了好大力气,郁青到底找到了对方的舅舅。他欢欢喜喜地把小孩儿塞给对方,还没收到护住孩子的谢礼呢,幻境就已经结束了。
“是有这么回事。”想了想,郁青继续实话实说,“不过真人,我救他也不是全然出自好心。您应该也知道,早前被淹了的人里不是没有娃娃,我却没有在意。”
邬九思便问:“这是为什么呢?”
郁青心情复杂,“因为,他娘让我想起了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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