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是走走,一定要说要去哪里,我是没有这个心思的。或许要等走到头的时候,才能有所打算?到时候,云州、北州都在面前——对了。”
郁青忽地记起什么。
那个他一直都很想问,只是从前总觉得突兀的问题。眼下话题既是已经到了这儿,应该总能问出一句。
“真人,”郁青轻快地开口,眼神却很专注,“我不是要冒犯您。只是在外的时候,也有听说一些与您有关的事。您之前受过伤,后头又服了北州的什么酒,这才康复的,对不对?”
邬九思:“……”淡淡“唔”了一声,是个不置可否的意思。
郁青呢,则是尽力在脑海中描摹着“陈禾”该有的语气态度。他嗓音都压低了,显出对邬九思的崇拜,还有对那传言的追寻。“您若是方便的话,能告诉我酒是怎么来的么?自然,这等好东西,凭我一个人的力气,是万万不可能拿到的,可有个目标也并非坏事儿。您说呢,真人?”
他甚至朝邬九思眨了眨眼睛。平心而论,“陈禾”的样貌远远不如郁青真正的模样。没有了他原本面孔上那份继承于母亲的昳丽,充其量只能说一句清秀、眉眼柔和。可这样一个小动作,生生为他的五官增加了几分灵动。落在邬九思眸中,也让他微微一怔。
很快,他又想起:“陈禾小友是和两名修士一起来的,他们便能证明小友的来路。”
邬九思心思淡下,想了想,觉得事情虽然复杂,却也并非什么都不能说。
“不是因为灵酒。”他先解释,“只是孔师弟寄回灵酒的时候,我正好恢复了,外头有人误会。”
郁青轻轻“啊”了声。有些意外,但细细想来,又觉得理所当然。
“至于真正的恢复之道,”邬九思又说,“也不是因为这些外力,而是另有其他事物帮助。”
郁青等了三个呼吸的工夫,见对方依然没有继续往下讲的意思,心头便了然:“看来所谓‘其他事物’,这会儿不好说给我听。”
想了想,又沉默:“如果我已经拜九思为师了呢?他会说给我听吗?”
思绪起了,他却未有哪怕半分去印证的冲动。相反,原先那些压抑的情绪当中,慢慢浮上了些许释然。
有自己做过的事情在,九思应该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去找道侣。既然如此,又有谁能陪伴他、让他开心呢?
郁青曾经把袁掌门师徒四人一并塞在这个圈子里,往后却到底察觉到这样的不便之处。无论如何,袁掌门已经不能算是太清峰的人了。
那么,“九思的徒弟”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会陪伴九思,照顾九思,尊重他崇拜他让他以其为傲;
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到底只让道侣伤心罢了。
等等——伤心。
郁青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不言不语的态度落在道侣眼中恐怕有另一重含义。
他赶忙开口,磕磕绊绊地与邬九思解释:“真人,我并非有意窥探,只是一时多想……呀,实在是太对不住您。”
邬九思听着,有些失望于对方的生疏,却还是淡淡笑了:“无妨的。”
郁青又道:“呀,怎么已是这个时候?”天色不仅仅是微亮,而是全然到了日出时刻。艳丽的朝霞笼罩山林,同样将邬九思和郁青的肩头染上一篇霞光。“实在不曾想,竟打扰了您一整夜。”
他脸上是惴惴不安。这样环境当中,邬九思自然显得更加温润柔和一些,依然道了一句“无妨”。
他看着“陈禾”朝自己告辞、离开。再看看四处散落的金钟,邬九思缓缓吐出一口气,摇摇头,将所有大小灵钟收入袖中。
原本以为这就是一切结束了。自己虽然没有收下一名亲传弟子,可以他在太清峰的身份,往后仍然有许多事需要忙碌。那些寻常内门弟子的拜师、他们后续课程的安排……以邬九思如今所在的高度,这些其实都是琐事。他若是不愿意处理,直接交给下面的人也是无妨,许多峰头其实都是这么做的。不过眼下时节,邬九思倒是更愿意自己动手。
“前头已经清闲了那么长时间,”他说,“如今是应该找些事做。”
有了这等说法,无论太清峰弟子们还是袁仲林等人都是无话可说。
——说曹操,曹操到。
回忆里刚刚出现师叔等人的面孔,邬九思便听到一串儿笑声,“九思,九思,我来祝贺你了!”
邬九思从新入选弟子名册中抬头,眉目当中满满都是疑问。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周围其他太清弟子,后者们也全然不解地朝着少峰主回望。
看来与自己手上的事情无关了。邬九思这么想完,心头忽地出现了一个念头。饶是他,从前来时都被这念头震得头晕目眩、口舌发干。在场的弟子们只觉得眼前一晃,再下一息,少峰主原先坐着的位置上已经没了丝毫人影。
“师叔!”邬九思嗓音难得抬高,步子也比平时就快了一些,“难道是——”
两人相对,目光当中都是喜悦快活。
袁仲林高高兴兴道:“没想到啊!我拢共就四个亲近后辈,你年纪在里头也只排第三,可是却是第一个收徒弟的!哈哈哈,这可是大喜事儿!必须得要大办一场!”
邬九思:“师叔,莫非是——”我那父亲、母亲出关了?
后头的话没有说出来。
袁掌门的语速实在太快,邬九思又一直是个慢脾气。不等他说出一句囫囵话,师叔的“喜讯”已经清清楚楚地落在邬九思耳畔。
他重新沉默下来。
这态度不可谓不鲜明。袁掌门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笑意收敛,担心地问:“九思,你还好么?”莫非又有什么状况?
袁仲林忧心忡忡,邬九思到是镇定下来。巨大喜悦散去,成了空空落落的一片。只是看着掌门师叔的表情,他还是笑了笑,说:“师叔,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误会?”
袁仲林沉默。
袁仲林:“啊,昨夜的月色真美。”
……
……
虽说半路遇到道侣,可郁青前一次出门要做的事,也算是基本完成。
他抚摸着寻宝鼠柔软的皮毛,与对方约定了日后回来的地方。往后照旧是将寻宝鼠放走,由着对方在天一宗中不禁止小型灵兽前去的场合乱窜。
郁青还喃喃道:“怎么回事,我好像觉得你长胖了一点儿?”
寻宝鼠自然不服,“吱吱”地又叫了起来。一边叫,还一边从嘴巴里往外吐东西。这对于它来说也是难得,算是对郁青有了极大的信任,知道这位主人并不会像是之前的主人那样压榨自己、将它找到的所有好东西全都抢走。
吐着吐着,寻宝鼠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郁青看在眼里,半是好气,半是好笑。揪着寻宝鼠的尾巴在自己手指头上绕了绕,他事先说明:“你平日要拿东西我是不管的,不过那些交代你的东西,你可一定……嗯?”
青年微微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这株灵植,”他从寻宝鼠的库存中捡出一样,语气都变了调子,“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寻宝鼠:“……”
寻宝鼠:“吱?”
第049章 挖呀挖
手上的东西即便化成了灰,郁青也能认出来,这正是一株龙血草!
没错,并非虽然珍贵,却也算有处可寻的“龙涎”,而是实实在在的龙血。稚嫩的株苗上带着鲜红痕迹,沿着叶脉延伸,一路扎进郁青眼睛。
他错愕无比,心跳速度都快了数分。自然,这并非自己在船上被抢走的灵植——那好歹算是成株,眼下的却不过嫩苗——可光是“有龙血草出现在天一宗”这件事,已经足够郁青惊诧万分。
大约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一阵愣神后,寻宝鼠也反应过来。它尾巴在郁青手腕上拍打几下,示意对方将自己放开。接着,便开始朝一个方向晃脑袋。
郁青循着看去,喃喃念:“后山么?”低头看寻宝鼠,“你且带我去瞧瞧。”
话说出来,又换得“吱吱”两声。灵鼠麻利儿地开始往前跑,只是跑了没两步,郁青又把它捞了起来。
“别耽搁了,”他言简意赅,“你指方向,我来赶路。”
“吱。”小白耗子应了,开始拿着尾巴指指点点。郁青压着眉尖,一面分辨方向,一面抓紧行路。
按说以他如今的身份,自然不该离开天一宗指定给考验弟子们停留的区域。可郁青毕竟曾在此地生活数年,眼下也不是要直接往某个峰上闯,便并非没有空子能钻。几分斟酌判断,几分运气天成,竟真让他来到天一宗各峰往后的那篇茂密林中。
寻宝鼠依然在“吱吱”地叫,郁青的心脏也依然在“怦怦”地跳。他迷茫,困惑,认真究来其实并不明白自己想要找到什么。只是许多疑问浮在脑海,一时在琢磨“为什么龙血会出现在天一宗内”,一时又想“怎么偏偏是吱吱找到这个”——天一宗的弟子们又不是瞎了,放着这等好东西全然不管吗?
这时候,他耳畔的声音停了下来。
同时,寻宝鼠哧溜一下从郁青肩头滑落,眼睛也不眨地钻入一片茂密草丛当中。
郁青“呀”了一声,连忙跟上。很快,他指着丛草中一块微微光秃的泥土,问寻宝鼠:“吱吱,就是这里吗?”
寻宝鼠朝他点头,尾巴也在地上轻轻拍打。
郁青压着眉尖蹲了下来,仔细查看此地状况,又从脑海中调出当初自己在寒潭下见到的场景对比。
温度?——不同于寒潭下的冰凉刺骨,这就是普通的山中冷热。
湿度?——一边是水底,一边是山林,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其他?——手指轻轻落在泥土上,捏起一点儿,又看着它们从自己指尖滑落。郁青的眼皮垂了下来,不知是在和寻宝鼠讲话还是单纯自言自语,“是普通的土,”带了灵气,但这也是寻常,“不是水里那种红泥。”
既然这样,为什么能长出龙血草呢?
郁青收了手。他还是迷茫,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周遭一片草地上。寻宝鼠最先还在紧张,往后似乎开始觉得无聊,于是开始左溜溜、右晃晃。
郁青被它晃得又眼晕、又烦躁,忍不住说:“吱吱,暂时不用你做什么了,先去其他地方玩儿吧。”
寻宝鼠自是高兴,又朝郁青叫了一声,小小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草丛中。
郁青看着它的背影,心想,这小东西对龙血草长出来的地方还真是没有半点儿留恋。
又想,不对啊——当初自己被人找麻烦的时候,吱吱不是宁可冒着风险,也要往自己搜集来的那些红泥上舔上两口。现在呢,分明同样长出了龙血草,眼下的地方却对寻宝鼠毫无吸引力?
郁青指尖有点发凉。他直觉自己找到了很重要的东西,只是一时无法抓住。目光又一次落在眼前的泥土、草丛上,这样看啊,看啊,不知过去多久,青年终于轻轻“咦”了一声。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还是意识到:“这儿的灵植,看起来都很寻常……年份也很浅。”
以他并不专业的灵植辨认能力,它们似乎都是在差不多的时候长成的。
郁青深吸一口气,咬咬牙,伸出手。
“我到要看看,是什么地方能一口气长出这么多年份相类的灵植!再有,一个没有龙血红泥的地方,又要怎么长出这稀奇的灵草!”
……
……
袁仲林:“唉。”
赫连随欲言又止。
袁仲林:“唉!”
任剑秋面皮一抽。
袁仲林:“唉!!!”
孔连泉:“……”
孔连泉说:“师尊,我看九思自己都看开了,咱们是不是也要看开点儿?”
“话是这么说,”袁仲林道,“可是——唉!”
细细去想,他其实颇为郁闷。这都办得什么事儿?原先是为了让师侄从那白眼狼身上抽出心神,这才打了让对方收个徒弟来分心的主意。结果呢,眼下九思的状态是还好,可袁仲林怎么想,怎么无法安心。
十六个人里,只有一个没有骗九思,偏偏也是这个人并不打算拜入九思门下……唉!
编外人员焦苍忍不住了,道:“邬真人他究竟是怎么说的?以天一宗的名声,竟也有人不愿拜来吗?要我看,是不是沟通上有什么误会?”
众人眨眨眼睛,开始顺着焦苍的思路考虑。
“是有那么些人,”孔连泉在这事儿上比较有发言权,“宁愿在寻常宗门当中当一流弟子,也不愿在大宗门里就被旁人淹了,我爹门下就有这样的徒弟。”
“可是,”焦苍更是纳闷儿,“邬真人的亲传弟子!即便在你们天一宗,这也能说的上是‘一流’吧?”
赫连随皱眉,轻声说:“也许那位陈小友还有其他顾忌。”
焦苍摇摇头:“我是想不来了。”又琢磨一下,“难道他是担心压力太大?若是这等心性,兴许的确不适合真人。”
任剑秋却不赞同,“照我看,九思收徒弟,恐怕真的没那么在意对方的修为。咱们原先拿过去的十六人名单当中,不就是陈禾小友修为最差?可最后最得九思的心的,一样是他。”
袁仲林叹:“九思是心病,那位陈小友便是他的心药,可惜……”
“仿佛也是这么个说法。”焦苍梳理着逻辑,“嗯?不对。”
众人看他。
焦苍:“若是陈小友果真是不愿有太多压力呢?——以邬真人的身份,他的徒弟的确是会被人日日盯着,难怪他紧张嘛。但要是事先说清楚,可以让他不去面对这些,他兴许能点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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