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戎机颔首:“都说天地初开之时,本只有就一片混沌。而后阳清上升为天,阴浊下沉为地。九思,阿青,这像不像你们前头遇见的状况?”
两个小辈一起屏息。自然像!哪怕邬戎机不曾说起,两人也有相同的联想。
可这还是太过不可思议了些,是以就哪怕有所联想,方才他们还是不曾直接对长辈提出。
然而,既然连师祖都这么说……
郁青忍不住朝心上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对上邬九思鼓励的目光。他手指动了动,低下头,去从锦囊中取出用一枚玉瓶。
丹修都是半个药修。他现在算是半个丹修,身上自然也带着这些东西。
将瓶塞打开后,郁青想了想,把前头摆进空间的花花草草分开,独留一株桐草在自己神识集中的地方。接着,玉瓶从他掌心消失了,唯独邬九思能看到它去了何处。
在场四人,包括两名大乘老祖都不由地以舌尖抵住上颚,等待一个结果。“如果九思与阿青当真开辟出一个与现下修真界一般的小世界,”邬戎机忍不住想,“那岂不是……”
数息过去。
狂跳的心脏归于原位,郁青唇角微微压下一些,神色黯然。邬九思察觉到了,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才和父母讲:“里头没有动静。”
确切地说,灵露始终维持着被倒下时的样子,浮在那几株桐草旁侧。
这依然只是一个“空间”,而不是“世界”。
邬戎机此前的想象被打破。若说全无失望,一定是假的。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这才是对两个小辈更好的结果。
“不是坏事。”他笑道,“以我俩的能力,都看不穿里头有什么东西。日后你们在外行走,碰到任何资源,都能放心收下了。”
是这个道理。邬九思和郁青相互看看,都是眉眼弯弯,展露笑颜。
只是笑过之后,郁青脸上又露出一点犹豫。邬九思第一时间察觉到,问:“阿青,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郁青抿了抿嘴,嗓音有些发干,问:“若这空间是因为我与师尊修炼的法诀来的,是不是旁人同样能修得?”
闻春兰道:“应该正是如此。”不过机缘这种东□□一无二是好,和旁人一样有机会也不是坏事。
她最先是想这样宽慰郁青,但看青年神色,又觉得对方并非为此忧虑。
果然,又犹豫了下,郁青问:“若是旁人知道那法诀的功效,他们会待天阴体好些吗?”
这……
在场三人哑然。邬戎机和闻春兰的心思都有些发沉,多是怀着对亲近小辈的怜惜。
“恐怕不会。”最终开口的还是邬九思。以他的年岁,见识上自然还是比父母差些,却也能轻易看穿郁青想要知道的事,“阿青,这次之前,咱们从来没有发现法诀的另一重功效。其中是有你我……分隔两地的缘故,可你我修为不够恐怕也是缘由。”
郁青默默地听着。
这样啊——他想——对,其实我也是懂得的。
邬九思又道:“旁人图谋天阴体,是为利。天阴体与旁人同修《鸿蒙阴阳诀》能有空间出现,也是利。然而后一样利出现,还是太过不易。我已是元婴,你也是金丹,即便如此,没有母亲的大乘金光推动,你我怕是还要百年、千年才会知道此事。放在寻常人身上,他们如何愿意等这么长的时候?”
郁青低低笑了,“也是。”
邬九思看着徒弟的神色,知道他还是难过。再回想从前,阿青是以怎样心情来到自己身侧……
“若是你碰到其他天阴体,”邬九思说,“看他处境不好,想要出手相帮。打出天一太清的名号,定然无人敢拦你。”
郁青先是一怔,随即蓦地抬头看向身前人。
邬九思看着他,神色是和从前一般的柔和,“我定然也会帮着你。”一顿,“若是能早些遇见你……”
郁青说:“现在这样就极好了。”
邬九思一顿,见郁青已经转忧为喜,朝自己露出明快神色。
他也跟着笑了,点点头:“是,我也这样想。”
……
……
有了“师祖成功突破”这等大喜事,郁青这趟留在天一的时间便长了些。一直到闻春兰办过一场盛大的庆祝宴席,这才又一次收拾包袱,要与前来赴宴的孔秦真人共同返回云州。
孔真人从前是知道郁青和太清峰那位少峰主关系不同,可到了这回前来做客,他才算是真切见过两人相处的场面。回云梦的灵船上,他摸摸自己那把飘逸的长须,打趣地问郁青:“阿青,你和邬少峰主有无商量过,什么时候办结契礼?”
郁青猝不及防:“结、结契?我与师尊?”
孔秦笑眯眯道:“正是。”
郁青磕磕绊绊,“孔真人,您一定是在玩笑……”
玩笑?孔秦想说才不是。可看看郁青的反应,他又觉得兴许自己的确鲁莽了些。还是私下再问问儿子,他小师兄和师侄之间究竟是什么状况。
话题被揭了过去,孔秦很快又有事忙,郁青也拿出炼丹炉准备清理炉灰。只是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手上动作到一半儿,便慢慢停了下来,脑海中正是孔真人所说的、自己与心上人结契礼的场景。
他把从前在云梦见过的大典场面自脑海中翻找出来,只是其中人影换作自己与师尊。
郁青忍不住捂脸。手贴在脸上良久,终于觉得温度降下一些。恰好有人来找他,是个平日和郁青关系不错的云梦女弟子,在炼丹的时候遇到些问题,准备和郁青一起讨论讨论。
听到女修的声音,郁青连忙坐直身体,笑着答应:“师姐,我自是有空……嗯?”
声音尚未落下,便见那云梦弟子脸上露出一抹迟疑。
郁青不解,云梦女修愈是欲言又止。先用手在自己脸上指了指,见郁青还是不解的样子,这才斟酌着话音,含蓄地问:“师弟,你方才……”可是清理炉灰的时候不曾留意,这才把灰抹上脸颊?
郁青身形一僵,意识到什么,缓缓低头去看自己手上污痕。
他花了好大力气,终于扯出笑脸,说了句:“还好有师姐提醒我。”而后快速捏了个清洁法诀,把自己恢复作干净齐整的样子。
那女修咳了声,权当没看到后头的事,“我想着,你从前是在玄州修行的,应该更熟悉这原先长在玄州的木芙蓉。师尊给的方子上说,处理木芙蓉的时候应该……可我……”
郁青还真有几分经验,很快打起精神,细细与女修解释起来。
等到人走了,他才有心思郁闷。若是其他时候,青年一定已经拿出纸笔,把事情记录下来与师尊分享。尤其眼下,两人之间的空间是无其他用途,却能让他们在相距千里之后依然能直接传递物件,按说最是方便不过。偏偏今日,自己闹出笑话的原因是想到和师尊结契。
以师祖们的身份,真到了那一日,就算场面不及闻师祖这一回办的宴大,也小不到哪里去吧?
无数人见证,自己和心上人一起拜过天地,拜过父母,拜过对方……
“啪”一下,郁青再度低下脑袋,把脸颊埋在手心里。
第100章 心态变化
郁青能感觉出来,自己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
或许是他已是金丹的缘故。对他而言,元婴期的心上人不再是遥不可及。
或许是孔真人平日对他在丹道上的悟性多有夸赞。让郁青慢慢觉得,或许自己当真可以帮到师尊许多。
或许是闻师祖顺顺当当地渡过了天劫。他不用再犹豫自己该不该做一件明知心上人会反对,却似乎“必要”的事情,也不用再担忧心上人伤心。
这时候,再看从前那些犹豫徘徊,郁青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更乐观一点。
“再说,”他拍拍自己的脸颊,重新坐直身子,轻声与自己分析,“师尊待我是什么态度,我也不是瞎子、聋子,怎么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师尊在乎我,关照我……若是连这些都怀疑,我便是真的没有良心了。”
郁青不想当没良心。他的心情逐渐乐观,一个从前不敢想的念头冒了出来。但他还是暂时克制住了,直到手上事情按部就班地完成,青年终于稍稍打理过自己,这才出发去找不久前与自己商讨过问题的师姐。
那名师姐姓胡,单名一个玥字。见了郁青,胡玥便笑笑,“我正想去找你呢!按照你说的,我改了改对木芙蓉的法子,效果果真好了许多。”
郁青眨眨眼,也笑了:“帮到师姐就好。”
他的确有张好看面孔,眉眼弯弯的样子更是冲散了原由的几分艳,更多了乖巧在里头。加上到了云梦之后有意表现、与人结交,不说其他峰头,起码在凝光峰上的人缘是颇好。
此刻胡玥听郁青说起“其实我也有件事想请教师姐”,便乐呵呵地答应:“好啊,你讲。”
郁青说:“师姐,你和谷师姐当初是……谁更主动一点?”
胡玥:“……?”
有她道侣什么事。
她原先莫名,等到视线落在郁青紧绷的手指上,方倏忽反应过来。再联想到前次见到师弟时对方做的“傻事,胡玥更是恍然大悟:“啊!原来——”
不行,不能说,小师弟马上就要冒烟。
胡玥闭上嘴巴,脸上却还有促狭笑意。“好好好,我不问。不过这事儿你算是找对人了,我与你谷师姐,当初还真是我更主动些。”
云州与玄州的距离毕竟是远。胡玥又只是个普通弟子,不像身为宗门长老、又有一个天一掌门徒弟来当儿子的孔秦那样消息灵通。是以她虽知道小师弟是天一某峰峰主的徒弟,却不知道两人之间更深的纠葛。
她站在一个寻常修士追求道侣的角度,和郁青讲:“现在想想,事情也简单。想日日和她凑在一起,那便在师尊布置功课时找她结对。听到她说想要什么,就悄悄记下来,私下去找了送她。对了,寻常碰到什么好东西,也是要送她的。”
胡玥摸了摸下巴。还有其他注意事项吗?仿佛没有。
只是当时满心忐忑,掺杂羞赧。一件寻常小事,都要做出不安来。现在回想,就只剩下好笑。
“啊,对了,”胡玥又记起什么,“也不要只是闷头做这些,得看你家心上人的反应。他若对你也是喜欢,自然愿意接受你在他身边、送他东西。若是几次三番的婉拒,在我看,还是莫要死缠烂打。否则无论影响自己的道心还是影响别人,都不是好事。”
郁青郑重地点头。等到看过胡师姐这儿的木芙蓉、就自己的经验又提了些建议后,他从师姐的住处离开。路上,青年踩着灵剑,在心头盘算:“师尊定是愿意我和他在一块儿、给他拿东西的,这……”
仿佛是好事。
但放眼修真界,也不会有哪个当师尊的不想见着徒弟,会把人往外头赶吧?
面对徒弟的孝敬,也不可能把东西丢出去,而是人人都会欣然笑纳吧?
郁青犹豫,踟蹰。
过了会儿,他打起精神,开辟另一条思路:“给师尊送东西倒是简单,我平常便一直在给师尊送东西——问题是,师尊仿佛并不曾说他想要什么。”
就算有,两位师祖从前闭着关,自然没空给师尊张罗。现在却已经成功出关了,怎会眼看着独子缺少什么?
若是去岁,郁青还能继续在“要不要冒险去炼造化丹”一事上动脑筋,到现在,眼看师尊最后的烦恼都已经解决。
“这是好事。”郁青自言自语,“我自然是要替师尊、替两位师祖高兴的。”
沉默片刻,晃晃脑袋。
“唉,怎么又钻牛角尖了?对了,我也去问问谷师姐。”
郁青再度出发,虚心求教。
另一边,邬九思又一次把神识落在新出现的空间当中、却发觉里头还是没有出现什么新东西的时候,眉尖极不引人注目地压了片刻。
——只是片刻。
他不是那种要求徒弟事事报予自己的严苛师尊。对阿青这个徒弟,从来都是希望对方快活就好。
邬九思觉得,自己大约还是受了新出现空间的影响。从前不觉得半年、一年一封信漫长,现在却总要去想。可莫说是阿青这样在外的状况了,就算两人同处宗门,当徒弟的也不必每日都来拜会师尊啊。
元婴修士摇摇头,重新运转起灵气周天。六千年时光说来漫长,可真到了时候,怕又会觉得过往只是弹指一瞬了。
……
……
“你胡师姐主动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
被郁青找上门的另一名女修听到青年的问题,哑然失笑。笑过了,又有些感怀,“觉得她吵闹,让人烦心。”
郁青:“……”怎、怎么听都不是好话啊!
谷师姐又道:“好不容易有个她跟不上来的时候,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郁青开始自我怀疑,他真的曾经参加过这两位师姐的结契大典吗?会不会是自己那日太过思念师尊,以至于醉酒之后产生幻觉。
“结果松了气之后没多久,就又觉得周遭太安静了。”谷师姐说,“没有你胡师姐在旁边吵吵闹闹,还怪不习惯的。”
郁青:“……啊,这。”
谷莹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师弟,却见青年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化,自一开始的无奈到后面的惆怅。
她眼睛眨动,心神跟着凝重一些,想,难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师弟仿佛并不开怀。
带着几分补偿心情,谷莹道:“怎么,阿青,你与你心上人的情况不同么?”
郁青抿了抿嘴,想到谷师姐一贯的人品作风,倒是不担心自己此刻说出的话被其他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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