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不是说你做得不对。”看着因为自己的不赞同而沮丧委屈的阿昭,贺兰定细声细语,“阿兄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只是大魏王朝沉珂已重,其腐朽非一日之故。想要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也非是一日一人之功。”
怎么才能挽救如今的大魏呢?以贺兰定的眼光来看,目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重新重用武将,以军权掌天下,才能强硬地清除弊病,而不至于遭反噬以至改革中道崩殂。
看着眼巴巴的阿昭,贺兰定心中一软,说出了那句亘古不变的正言:“枪杆子里出政权。”
第一百五十九章
漫天的神佛庇护不了胡太后。倘若她能够将开凿石窟、兴修佛寺的财力、物力投入到军队建设和军士生活水平的提升上来, 说不得能开创一个千古盛世。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没有“倘若”。阿昭如今虽然算是太后跟前的红人, 但是她也无法阻止胡太后疯魔般得佞佛。
甚至, 正是因为常伴胡太后左右, 阿昭更知道这其中的无能无力。
“去岁八月, 荧惑守心。陛下....恐慌, 至极。”
荧惑守心的星象昭示着帝皇陨落。胡太后吓得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焦虑得头发大把大把得脱落,甚至得了斑秃。
阿昭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帝王在面对困境时的举措, 简直是缩头乌龟!也是在那个时候, 阿昭对女帝的滤镜彻底破碎。
“后来她杀了在瑶光寺出家高太后, 以承担凶兆。”阿昭嘴角溢出嘲讽的笑容——出家人慈悲为怀,佛祖舍身喂鹰。既然如此,罔造杀孽的胡太后还能得佛祖保佑吗?
“她怕得要死。”至此,阿昭对胡太后再无一丝一毫地敬重。
怕得要死的胡太后多次举办无遮大会, 甚至派人去西域求取真经以求佛祖全权庇佑。
“啥?”贺兰定傻眼了,“西天取经?”
“嗯。”阿昭点头, “穿过河西走廊, 穿过大漠,去西方净土求取真经。”
“西方净土?!”那片地儿连空气都有毒,吸一口就躺ICU,还西方净土?
“所以,大魏真的没救了吗?”阿昭颓然。自己背井离乡, 与阿兄分离, 顶着所有人的不理解来到洛阳。最后竟是无能为力吗?
“但是也不是全无收获啊!”贺兰定鼓励道, “赌马一策虽然长远看不可取, 但是就眼下情况来讨论,阿昭你救了亿万黎民啊!”
“你还送了两个精通要理擅长制药的女医官去怀朔,这又是多大的功德了!”
“阿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贺兰定心想,这孩子如今撞上南墙了,总该死心和自己回怀朔了吧。
谁知。
“嗯!”阿昭深受鼓舞,握拳道,“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贺兰定:........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就是鼓励教育的弊端了,内核强大的小孩儿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总能屡败屡战,如野草般不屈生长。
“我要组建一支女子护卫队!”阿昭很快有了新的想法。她知道让胡太后将花在佛事上的钱用去拉拢武官,那还是万万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就另起炉灶,组建一支女子护卫队。名义上是为了护卫胡太后的安全。
“也许会被人笑话,也许一开始会很弱小。”阿昭再度恢复了活力,眼睛明亮得宛若有一簇火苗在燃烧,“但是,播种才能有发芽的可能,才有长成苍天巨木的希望!”
看着斗志昂扬的阿昭,贺兰定知晓这一回是没法将阿昭一起带回怀朔了。只问,“手里的钱财还够吗?”
阿昭点头,“足够的,陛下给了我许多的赏赐,房间里的绢布都要堆成小山了。”
即便如此,贺兰定还是给了阿昭一方小印,“凭此可取十万钱。”
“多谢阿兄。”阿昭没有拒绝。
“对了,阿兄,朝廷正在推行官制改革,你要不要趁此谋取一官半职?”阿昭笑道,“刘大人和元大人那边,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贺兰定却没应,只问,“既然如此,为兄要去两位大人那边走动一下吗?”所谓走动,就是送钱送礼了。
“阿兄你自己决定。”阿昭继续说起当官的事儿,“不若谋个云中郡郡守之职?”
“怀朔到底荒凉了一下,土壤并不肥沃。朔州要好上许多。”朔州下辖盛乐、云中二郡,云中更为富硕。
闻言,贺兰定心动了。虽然兴修水利,沤肥肥田,可是地理气候非人力所能改变。在草原上发展农业总不如在朔州便利。
倘若自己以朔州为粮仓,拥兵怀朔,那天下还有什么可怕之事呢?
“为兄先协礼上门拜访,探探口风。”贺兰定并不想阿昭为了自己去和两位佞臣周旋。
贺兰定本想等阿昭两日休沐结束后去刘、元两家走动看看。谁知,休沐的第二日。坊市的晨钟还没有敲响,宫中使者就来到了贺兰定落脚的客栈。其目的自然是为了阿昭。
“陛下想念姑娘,昨儿连晚膳都清减了三份。”
无奈,短暂的兄妹重聚时光只能提前结束。阿昭随使者回宫,贺兰定相送,熟门熟路掏出装着金叶子的荷包塞给来使。
谁知那小太监看个子小、身子薄,力气却不小,贺兰定愣是没能把荷包塞进去。
“不敢不敢。”不仅力气大,跑得也很快。看来是真的不想收贺兰定的东西。如此可见一斑,阿昭在宫中的地位应当非常不错——再不错那也是高空走钢丝,危险得很。
阿昭冲贺兰定挥手道别,“阿兄莫忧,我好好的呢。”
贺兰定心中叹息一声,吩咐左右侍卫,“将那四口紫檀嵌宝箱抬出来。”这是贺兰定提前备好的礼。两箱子琉璃糖,两箱子琉璃珠。都是在外头价钱高,在贺兰定这儿不值钱的玩意儿。
只是贺兰定原本没打算给元叉、刘腾这样的“大人物”送礼,只怕自己准备的这些东西无法入他们的眼。
不过.....贺兰定转念一想,自己此时要是给他们送上两箱金子,反倒不适合了。不然他们还以为自己手里多富裕,反过来钳制搜刮阿昭怎么办?
又想了想,贺兰定将琉璃糖和琉璃珠的数量减半,又各自添加了一车皮草——给自己立个手里有些小钱,但不是大富大贵的草原首领的形象。
拉着寒酸的一车礼物去了东坊——洛阳东坊是官员们的宅邸集聚地。结果,人和马车还没能走到刘腾宅邸前的巷子就被拦住了。
贺兰定被告知,送礼也要排队。
“将军大人的府邸哪是阿猫阿狗都能登门的?”拦路的护卫趾高气昂,鼻孔翻到天上去了,甚至直接手掌一摊开——索要好处。
去岁秋天,刘腾生了场大病,差点没命。胡太后觉得他可怜,就想着让他在不多的时日里多享福,一口气给他提拔到了卫将军,并且加封仪同三司。
结果,兴许是“冲喜”的效果不错,升官了的刘腾病情一下子好了。可是封了的官也免不去了,如今便是将军大人了。
贺兰定送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那人翻上天的白眼才瞥了一眼贺兰定,懒洋洋问,“打哪儿来的?”
“怀朔来的。”
那人嘴角一歪,浓浓的瞧不起。
“什么事儿求到将军大人这儿?”
“求官。”贺兰定实话实话。
“哈?!”那人白眼又翻上了天,嫌弃得挥挥手,“且回去吧,你这点东西,连个九品县令都买不到。”
贺兰定虚心求教,“我不用做县令,想做个朔州的郡守,要多少钱?”
“朔州?!”那人看贺兰定像看二傻子,“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贺兰定憨笑,“其他地方住着不习惯。”
“那这事儿好办。”那人摇头晃脑,“我给你指个路子。”说着又手掌一摊。
贺兰定又递上一个荷包。
那人看贺兰定的眼神顿时和善起来,“孺子可教也!”说完给贺兰定指了方向,“那边等着去。”
贺兰定老老实实地拉着车去了指定地点,心想:阿昭啊,你得到这儿来看看!买卖朝廷官职如同菜市场讨价还价一般,这样的大魏还能有救吗?!
等了一会儿,来了个大腹便便的管事,手里拿着个册子,直接开门见山,“要去朔州是吧,云中郡不成,有人了。盛乐去不去?”
贺兰定点头,“也成。”
“大郡两千匹,次郡一千匹,下郡五百匹。”明码标价。看来朝廷官员也不收五铢钱了,卖官都是用绢布结算。
贺兰定打开檀木箱子,露出满满一箱五颜六色的琉璃糖,目前在怀朔的市场价约莫价值十七八万五铢钱,出了怀朔,价格翻倍。
“!”管事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圆了。
“这位爷,你的这些东西,别说朔州了,荆州、青州也是去得的!”
贺兰定憨憨道,“我家是怀朔的,去旁的地方离家太远了。”
管事看贺兰定宛若地主家的傻儿子,相当无语。
贺兰定继续道,“我就想来孝敬一下将军大人的。我原就和刘记商行有些生意往来,最近才听闻刘记是将军大人的产业,便想着来拜访一下大人的。”
“将军大人贵人事忙。”管事记下贺兰定的名字籍贯和诉求,代为收下了贺兰定送的礼,“回去等消息吧。”
贺兰定却不走,舔着脸询问,“近期朝廷有人事大调动吗?不知怀朔那边动不动。”怀朔可是自己的大本营,可别自己得了个郡守,却丢了怀朔。
“怀朔还真有变动。”管事的连册薄都没翻,直接告诉贺兰定,“怀朔镇将段长年事已高,朝廷调如今的华州刺史杨钧为怀朔镇将。”
贺兰定大惊,“那我能改改不?我不去盛乐了,去怀朔成不?”老巢被端了!
“不成。”管事摇头,“这是将军定下的。”换句话说,杨钧是刘腾的人,他的调任是刘腾的意思。而其背后绝对另有深意——谁特么好好的华州刺史不做,去垃圾回收站当站长?
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吗?杀大户?!
第一百六十章
一直以来, 贺兰定知道自己是有点缩头乌龟的属性的——害怕改变,遇事喜欢迂回解决,不到迫不得已不想亮刀子。毕竟, 自己曾经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人命在自己心中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但是这一回贺兰定是真的有拔刀的冲动了——被动到根基了!
对于未来贺兰定有过许多的设想, 比如天下大乱, 自己割据一方称雄, 与高欢、宇文泰三足鼎力。届时,自己会和高欢拔刀相向吗 ?自己这么个无名小卒也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吗?战争会死很多人吗?会有自己的亲近之人因此而流血牺牲吗?
贺兰定以为自己的最终一战会是与神武帝高欢,亦或是北周的奠基人宇文泰, 这一战应该还在很远的未来——起码要等大魏完蛋。
然而, 现实给了贺兰定响亮的一巴掌——自己哪有资格与高欢、宇文泰同台竞技?眼下, 自己连自己的大本营怀朔都要保不住了!
是自己在怀朔的发展太招眼了吗?收拢的流民数量泄露了?又或者是扩建城墙引起了谁的警觉?
贺兰定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例行公事地走门路送点礼,竟然打听到了意外的消息:华山刺史杨钧左迁怀朔镇将。
“这杨钧是个什么人物啊?”贺兰定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傻笑着向刘府的管事打听杨钧的来路——在今日之前,贺兰定压根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管事的有些不耐烦, “弘农杨氏知道不,就他家的人。”
弘农杨氏, 贺兰定只认得一个:未来的隋朝开国皇帝杨坚。只不过算算日子, 这位猛人应该还没有出生。
对于管事的不耐烦,贺兰定不以为意,又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继续问,“这位可是得罪了将军大人, 不然怎么会把他从华州调去怀朔?那可不是个好地方。”
管事收下一包银豆子, 面色和缓许多, 眼珠子一转打量一圈四周, 才压低声音道,“可不就是没长眼得罪了将军大人呗!”
原来,杨钧给元叉送礼,送了一套精美的银制餐具。元叉拿出去显摆,被刘腾知道了。刘腾回家一翻送礼的账本——好嘛,你小子光给姓元的送礼,却不知道将军府的大门朝哪边开呐。
这便就记恨上了。趁着这次官制改革,刘腾公器私用报复杨钧,把他从华州刺史调任怀朔去当镇将。虽说镇将之位等同一州刺史,但是有名无实,内里可差多了。杨钧看似平调,实则被贬。
贺兰定疑惑,“弘农杨氏没有反对?”世家就这么被一个太监摆布了?
“反对什么?”管事斜眼瞥了眼贺兰定,无语道,“他自己德行不正,贪污受贿,将军大人这是明察秋毫,铁面无私!”
好吧,整个大魏皇朝从上到下,从中央到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就没几个屁股干净的,一查一个准。
管事见贺兰定还不死心的模样,警告道,“杨钧去怀朔的事是将军大人定下的,过了明路的,你别想旁的心思了。”而贺兰定买官去朔州做盛乐的郡守则是刘腾手下人瞒着刘腾收礼运作的。万一贺兰定为了怀朔之事旁生枝节那可就不妙了。
贺兰定忙道,“不敢不敢!”
知道杨钧去怀朔兴许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因为讨好元叉而得罪刘腾被报复的。贺兰定紧绷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然而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当怀朔镇将,哪怕对方是个十世好人,贺兰定在怀朔的各项发展也会大受制约——决不能让杨钧去怀朔!
回到四夷馆,贺兰定立刻遣人去打听杨钧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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