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被推到阵前的就是这位行台大人,他被关在集装箱一样的囚车中,四周密不透风,只一面墙壁上开了一个两巴掌大小的窗户。
“这怎么办?”可单鹰请示贺兰定。万一柔然人以元孚的性命为威胁要求怀朔开城门怎么办?毕竟元孚是朝廷命官,更是皇室宗亲,怀朔方面不能见死不救。
贺兰定双手背在身后,拳头紧握,沉声道,“救一人还是救万人,这还需要选吗?”不是不知道元孚的重要性,更知道元孚甚至算是个不错的官员。可是,眼下情形,贺兰定只能舍弃他——柔然军有三十万,而己方满打满算只有六万生力兵。这一仗不容易,贺兰定必须稳打稳扎走好每一步。
而舍弃朝廷使者的后果,贺兰定也心中明了。但他义无反顾。
“要不我带一队人马杀出去救人吧。”可单鹰提议。不管救不救得到,总得做做样子。日后被问责了也好有个交代。
“不着急。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在贺兰定的心里,每一个士兵都无比珍贵。能用热武器解决的,就不要用人肉抗。而且,把元孚救回来了,怀朔的情况可就再也藏不住了。
“架弓弩!”贺兰定沉着下令。
巨大的弓弩床架起,三个士兵协同操作,闪着寒芒的箭矢瞄准了两里之位的黑色囚车。
“哈!行台大人,看来你的国家和子民抛弃了你呢!”囚车旁的柔然大汉狂笑不止,大力拍拍厚木打造的囚车,“不过,这可是裹了铁皮的厚木,刀枪不....”
不等说完,另一旁的大汉打断,“库拉木,先撤!”
柔然人认为箭矢根本破不了囚车,他们往后退到自认为的安全距离,将黑色的囚车孤零零留在一地雪污之中。
惊雷之声炸响,长箭破空,直射囚车。箭头击中铁皮厚木的一瞬,火花四溅。“砰”一声,箭矢的穿透力加持火.药燃烧瞬间产生的剧烈冲击将“刀枪不入”的囚车炸开了一个豁口。
不等柔然人反应,第二箭已破空而来。又是一声轰隆巨响,装载着大魏行台大人的囚牢化作废墟,柔然自然为的王牌也一同泯灭在硝烟之中。
“杀!”冰雪之城打开,震天的喊杀声中,黑色铁骑鱼贯而出,如蛟龙入海,搅翻天地。
“冲!”
“给我冲!”柔然首领嘶吼着,用力踢打着马肚。可是就连自己□□的骏马都被惊吓住不敢上前,更别说那些被尖刀逼着走向前线的柔然奴隶。
怀朔联盟军骑兵马作的卢飞快,如一支利箭插进柔然大军,又像一把剪刀裁开布匹,瞬间将柔然大军撕开一道创口。
柔然军再度溃败而逃,怀朔联盟军大胜。
然而,大胜之后,麻烦随之而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元孚, 太武帝之曾孙,一代贤臣,死在了两军交战的前线, 死在了大魏人自己人的箭矢之下。
怀朔方面需要给朝廷、给大魏皇室一个交代。
“奏折怎么写?”战后总结会的主题却不是复盘战役, 而是商议着怎么忽悠朝廷。
“那个火龙出水还有吗?”斛律金渴望地盯着贺兰定。“神迹”降临之时他正守在北边, 只远远看到了些动静, 没能身临其境仔细瞧见, 大为懊恼。
可单鹰:“那玩意很贵的!”
“而且只是阵仗大,但是杀伤力有限。”这也是柔然大军二度来袭的时候,贺兰定没有再度发射二级火箭的原因。这东西想要产生大规模杀伤性, 没有个上千枚同发不抵用的。每一发都是经费在燃烧。
“可单鹰,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鲜于安不满, 觉得可单鹰对“神迹”不够尊重。
“停!”贺兰定叫停歪楼的讨论,瞧瞧黑板,“今天的主题是奏章怎么写?怎么糊弄过去元孚之死。”
侯景嘟囔道,“既然朝廷让他两手空空出使柔然, 不就是让他送肉菜的么,死掉不正常么。预料之中。”元孚虽是皇室宗亲, 但是估摸家里也没什么势力了, 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柔然送死。
斛律金道,“咱们都有火龙了,还要给谁交代吗?”拳头大就是硬道理。
贺兰定不得不再次强调,“二级火箭的杀伤性有限。”
“是火龙出水炮。”可单鹰小声纠正。
贺兰定:......
“算了,你们想想接下来的仗怎么打吧。”虽然已经击退柔然两次, 但是并没有消耗掉柔然多少兵力。柔然大约还是回卷土重来的。
布置好“作业”, 贺兰定搬了个小桌几, 自己吭哧吭哧给朝廷写奏折。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奏折中贺兰定将元孚描绘成一位悍不为死的勇士,“我此番赴死,是为大魏!”——他杀和自我求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贺兰定大力歌颂元孚,“忠骨埋敕勒,热血洒北疆,慷慨悲歌,当记之、念之....”
“拉汉,你文采真不错。”斛律金不知何时踱步到贺兰定的身旁,伸长脖子读完了奏章,“你这文章都能用来给元孚立碑了。”
贺兰定摸摸鼻子,不吱声,轻轻吹干奏折上的墨迹,令亲兵送给田文汉仿写。尔后问斛律金,“你们商议得如何了?”
斛律金道,“我们几个都觉得蠕蠕人大约不敢再攻怀朔了。”
与其强攻皮糙血厚的怀朔,不如去攻打其他几个脆皮的军镇,好歹能抢到些东西——怀朔虽然富得流油,但是攻不下来有什么用。万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我觉得,两手准备。”斛律金道,“戒备不松,同时做好接应准备。”其他军镇被柔然打残了,届时必然产生大量失去生活物资的流民,怀朔正好可以趁机收拢扩大人手。
提起其他军镇,贺兰定微微一滞,随即恢复正常——一直以来,谁都没有提过要去援救其他军镇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怎么做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
“那就加强巡逻,同时清扫战场,把沟壕里的尸体给烧了。”省得还要重进挖坑,尸体腐烂还容易完成疫病。
“烧了?”斛律金吃惊,心道,拉汉对同伴有多仁慈,对敌人就有多冷酷,竟然直接挫骨扬灰!
“有困难?”贺兰定问。
斛律金忙摇头,“没有!”烧尸正好可以威慑敌人,何乐而不为呢。
说完战场清扫的事项,斛律金说起另一项重要的事情,“这一回的战后封赏怎么说”此战是守城战并无缴获,但是士兵们既然英勇杀敌了,就要有个交代。
“你去和窦兴商议一下,让大家伙儿敞开吃三天。”
“行!”
对于柔然的作战动向推测,怀朔方面猜准了一半——柔然在怀朔连续吃瘪两次,果然不敢轻易再去啃这块硬骨头了。他们调转箭头瞄准了最南边的沃野镇。
而这一回,他们不仅仅满足于抢一波就走了。
最新的前线消息传回怀朔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什么?已经打到平城了?!”
柔然大军实力不弱,他们在怀朔屡屡碰壁,可是对上其他军镇的时候简直势如破竹。他们直接打穿沃野,一路打到了平城!那可是大魏旧都,皇陵所在!
柔然大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了沉珂已久的大魏——离心脏部位只一步之遥!
大魏的反应非常迅速,宛若垂死病中惊坐起,立马派出了军队平叛。
与此同时,使节元孚身死的消息和怀朔的奏折一同送进了皇都洛阳,如同一滴水珠落进了滚烫的油锅,整个朝堂都炸锅了。
“元孚死了?”
“怀朔戍兵杀的?”自古以来就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可笑这一回的使者竟然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杨钧那家伙是干什么吃的?!”不少大臣都看向元叉——大家都知道杨钧是元叉的人,还给元叉送过一整套银子打造的餐具呢!
元叉咬牙,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说杨钧那家伙已经好多年没有给自己送过礼了吧!
“该罚!”元叉也不保杨钧了,反正这枚棋子对自己而言已经没有作用了,“我没有意见。”
于是,针对如何处罚怀朔镇将,朝中大臣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并非没有有识之士瞧出了其中的蹊跷,建议朝廷最好再派行台去怀朔细细调差此事。
甚至有人指出,“怀朔恐有异变。”——击退柔然两次,可见怀朔兵力不俗。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竟然没有救中央派出去的行台尚书。其心如初乎?
但是这些声音都太微弱了,根本无法被上位者所听闻。哪怕是尚书令李崇指出,“怀朔见死不救,柔然大军入大魏如入无人之地,恐六镇镇民之怨啊!”
他们不是不知道六镇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只是不在乎而已。如今元孚之死和柔然南下让这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们不得不睁眼去面对六镇之危。
“初置诸镇,或征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曾经都是高门大户的显贵弟子。
“今,役同厮养,致失清流。”如今和奴隶一样没什么差别,还被像牲畜一样配种。
“本来族类,各居荣显。”而在洛阳城里吃香喝辣的其他族人不用风吹日晒、不用被柔然骚扰,却个个荣华富贵。
“顾此失彼,理当愤怒。”李崇建议朝廷将军镇改为州,分置郡县。同时将镇民们的府户身份改为平民。
“入仕次叙,按照旧历,文武兼用,恩威并施。”这无疑是窦兴的梦想。
倘若李崇之计当真被朝廷所用,将军镇改为州郡,所有府户不在被捆缚在北疆之地,而是有了合理的晋升通道。恐怕,窦兴就要脱离怀朔联盟军了。
然而,这个世上是没有如果可言的。
不是没有看到六镇的危机,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但是,随着朝廷的十万平叛大军出动,柔然军望风而逃。
大魏又重归一种微妙的稳定之中,朝廷又将六镇改制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太麻烦了,多做又不能多拿钱。六镇府户委屈不委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窦兴的失望都写在了脸上——如果朝廷能给六镇儿郎一条路走,谁又会想去做脑袋抗在肩膀上的事情。
“还没有结束。”贺兰定将写着情报的绢布条递给在座众人,朝廷的文书还没有到达,贺兰定已经抢先一步收到了消息。
“他们要严惩杨钧,将杨钧押送进京审问。”一个小小镇将竟然不拼命去中央大臣,该死!
斛律金问,“那会有新的镇将来?”
“还不知道是谁。”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了一个杨钧,自然还会来个猪钧、牛钧。
众人一筹莫展。贺兰定道,“先报病,就说杨钧病得起不来身,去不了洛阳了。”能拖一日是一日。
如今的北疆就是一个火药桶,已经炸了一回,但是还远远没有就此结束,接下来一定还有许多的连锁反应。到时候,还有谁在乎一个小小镇将呢?
正如贺兰定所料。柔然人来了,柔然人又走了,可是他们带给军镇百姓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只一个问题,没有粮食、没有牛羊,活下来的人吃什么?
被打压、被奴役,失去地位、失去金钱,这些都还能忍。可是,肚子饿是真的忍不了啊!
打响起义第一枪的是怀荒镇。怀荒百姓请求朝廷发粮救灾,镇将于景不许。百姓愤恨,围攻镇将府,杀了于景,开仓放粮。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从怀荒镇点燃的焰火在一瞬间席卷了敕勒川草原,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在这一刻,他们都是饱受欺压而揭竿而起的勇士。
终于,曾经的国之爪牙刺向了国之肺腑,曾经护卫国土、守护大魏的箭矢调转了方向。
大魏,丧钟敲响。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什么?沃野镇也反了?”火药桶点燃后的威力和影响力超过了贺兰定的想象。
东北怀荒镇将被杀的消息一出, 西南沃野镇立马响应,一个叫破六韩拔陵的镇民以“高阙戍主,率下失和”为由, 聚众杀了沃野的镇将。
斛律金道, “他们不仅杀了镇将, 还占领了沃野, 自称真王。”
真王, 这名号有够直白的。还真是心急。
“破六韩?”贺兰定总觉得这姓氏有些耳熟。
一旁的可单鹰提醒,“杂胡首领破六韩孔雀,之前和咱们部落有些过节。”
古早的记忆被唤起, 贺兰定恍然, “乌丸?”乌丸部落是贺兰定刀下的第一个亡魂。
当初贺兰定刚刚靠着豆制品将部落经营得稍有起色, 乌丸部落便引柔然里应外合袭击贺兰,其中亦有杂胡部落的手笔。
后来,贺兰部落击退柔然,再灭首恶乌丸, 对于其他参与的部落却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采取了经济制裁。
当初众人还道年轻的贺兰首领太过心慈手软, 可是没多久, 经济制裁的威力就显现出来了。
只能说钝刀子杀人更疼——其他依附贺兰,加入怀朔联盟的小部落靠着羊毛生意吃香喝辣,过得风声水起。而被排除在外的杂胡、库狄等部落却依旧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困顿生活。可不得难受极了。
“后来杂胡部落就迁徙去了沃野放牧,与西边的商人做些买卖。”可单鹰道,“这个领头的破六韩拔陵和破六韩孔雀应该是一家子吧。”
闻言, 贺兰定不禁感慨这可真是个风起云涌、英雄豪杰辈出的年代啊。前天还是肚子都吃不饱的放牧郎, 今日就是起义军头领了。
“高欢那边如何?”贺兰定不禁问。这位可是大乱斗中的最后赢家。
“没有什么动静。”可单鹰面露疑惑, 好奇自家郎主为何那般关注那个小白脸。
贺兰定微微点头, 将高欢的事情丢到一边,继续开会商讨怀朔联盟下一步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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