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定将目光转向了座下的侯景和可单鹰。
侯景低头盯着面前的茶碗,努力装个透明人。
可单鹰对上贺兰定的目光,连忙挑开头:臣妾做不到啊!——他看到贺拔贺度那个老匹夫竟然哭了!鼻涕都黏糊了胡子!
不但贺拔贺度哭了,元渊也红了眼,他忽然一把抓住贺兰定的手用力握住,“贺兰首领,我今日便将诸英雄好汉托付于你了!”
“请您务必带领他们南下,为国报志!”朝廷的问责书已经在路上了,元渊自认前途无亮,不想连累手下将士们。特别是于谨、贺拔兄弟等人,他们还年轻,才刚刚崭露头角。
元渊看着贺兰定,沉声道,“未来,是你们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元徽恨我!”元渊仰面长叹结束了一场名为接风宴, 实则“托孤”的酒宴。
贺兰定、可单鹰、侯景三人喝惯了提纯过的高度酒,今日宴席上喝酒如喝水,一碗接着一碗, 愣是一点醉意都没有。
走出主营的三人都神色清明, 刚刚脱离人群, 可单鹰就忍不住问, “这怎么回事?有阴谋?”
贺兰定也有些拿不准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道,“元渊好歹统兵十万,又刚打了胜仗, 这么怂的?”那个元徽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
侯景却猥琐一笑, “刚刚出去放水, 我打听到了点儿消息.....”
“元渊睡了元徽的王妃。”
贺兰定&可单鹰齐齐瞳孔震惊:“!!!”还皇室宗亲呢,这么不讲究的,睡兄弟女人。
贺兰定脑子里浮现出元渊的模样——分明是个英雄好汉的模样,怎么能干这种事儿!
侯景撇嘴, “光看模样有什么用!如今的女娘们多好颜色,却不见内里。”——比如自己, 坡脚怎么了?影响自己上阵杀敌了吗?个子矮怎么了?影响自己拔刀的速度吗?
想着想着, 侯景愤恨不已,可待看到贺兰定的时候,一下子气平了——唉,郎主与自己同病相怜矣!
“如此,元渊是真心为手下考虑, 不想连累他们的前程, 才让他们跟着自己南下去立功?”
侯景冷笑一声, “立功?哪里是好立的。”
贺兰定激将道, “哪里还有侯景你打不赢的仗?”
侯景立马梗着脖子道,“自然是没有的!”不就是南梁水军么!自己照样杀得他们哭爹喊娘。
侯景又道,“有我一人足矣,何必要贺拔家的来添乱!”侯景可不欢迎元渊塞过来的人手,这都是过来抢自己饭碗里的肉的讨厌家伙。
贺兰定安抚炸毛的侯景,“贺拔父子可不一定愿意来投咱们呢。”
正如贺兰定所料,贺拔父子四人宴会后也在开会蛐蛐贺兰定。
“我不去!”贺拔允沉着脸,咬牙,“怀朔那帮人是怎么羞辱咱们的?现在去投奔他们,和被他们强睡了还舔着脸给他们生孩子有什么区别?!”
其他贺拔无语:......倒也不必如此比喻自己的,虽然怪形象的。
贺拔岳稍微冷静些,估摸是曾经在洛阳和贺兰定一起吃过烤串的缘故,他对贺兰定没有多大讨厌。他道,“大都督的顾虑并非没有无的放矢。”他曾在洛阳当差,多少有些人脉,打听到一点小道消息。
虽是小道消息,但是空穴来风必有因。
“什么消息?”贺拔度拔让三儿子别卖关子。
贺拔岳迟疑开口,“元徽恨大都督恨之入骨。据说他在洛阳放出流言。”说是,广阳王元渊买通恒州官民,欲以旧都平城为据点,建立自己的根据地,与洛阳朝廷分治天下。
流言是把杀人无形的刀。更不要说元渊本是皇室宗亲的身份。相对于北方六镇起义的那些泥腿子们,皇家更怕姓元的造反——反正都姓元,都是武帝血脉,谁当皇帝不是当。
“朝廷忌惮大都督,必会招他回京,届时,咱们贺拔家何去何从。”
不得不说,元渊真的是个不错的老板。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还不忘安置好手下,为他们找好退路。
贺拔们沉默了,他们可不想入京。经过平叛之战,贺拔家已经找到了自家的崛起之路——就一个字,打!
有战争的地方,就有他们贺拔家的一席之地。每一次的挥刀都是在为贺拔家积蓄家底。一旦入京被闲置,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贺拔岳见父兄已然动摇,趁热打铁道,“贺兰定好歹也是军镇出生.....”
“我不投他!”不等贺拔岳说完,贺拔胜便打断了。
贺拔胜摆手止住自家三弟的发言,“我不是不认同贺兰首领,他是个磊落的汉子,三弟你投了他,他必会善待你。只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且这回平叛,我杀了太多六镇儿郎。”如今贺拔胜有个名号,叫贺拔杀胡,专杀胡人的意思。有这样名号的贺拔胜在领六镇儿郎南下,实在不适合。
父子四人商议一通,最后有了结论:贺拔岳投奔贺兰定,一同南下;贺拔胜依旧追随元渊;父亲贺拔度拔和大哥贺拔允回武川。
“武川,那毕竟是咱们的根。”贺拔度拔揉揉额头,他没有告诉几个儿子的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反复做一个梦,一个自己被叛军砍下头颅,血洒敕勒川的梦。他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的预警提醒。
“为父老了,你们尽管往前走,我与阿鞠泥为你们守住最后的退路。”
“好!”自此,贺拔父子各奔东西。
有将领不愿追随贺兰定南下,自然也有不想南下的叛民。
“他们把咱们带去南方是为了杀了咱们,用咱们的尸体填埋淮河,以此平了淮河之阻,一路南下!”一条离谱的流言在二十万叛军中悄然弥散。
虽然有人反驳,“不可能,贺兰首领乃是圣佛转世、菩萨心肠,他是不会坑杀咱们六镇儿郎的!”
“要是他也被骗了呢?”一句话削弱了反驳之力,“汉人自来狡猾。”
“咱们逃吧!”
“南边太可怕了,据说虫子比蛇粗,到处都是毒气瘴气,一沾即死。”
“咱们是喝牛羊奶长大的,喝了南方的水会拉泄致死。”
“走吧!走吧!”
“咱们回敕勒川!”
“大阴山不会抛弃咱们!”
阴谋和混乱在悄然酝酿。
在旁人的地盘上,贺兰定根本睡不着觉,只合衣躺在毛毡毯上闭着眼睛挺尸,脑子里规划着接手二十万叛民后要怎么处理安置。
忽得外头传来“叮当”一声金石相交之声,然后一声疾呼,“自己人!”
下一刻,门帘掀开,亲兵押着一个虬髯大汉进来。
贺兰定一个翻身坐起,一手握在了环首刀的刀柄上。
“我是鲜于修礼!怀朔人!”虬髯大汉大喊。
“鲜于?”贺兰定打量大汉的模样,可惜他一头卷发乱蓬蓬盖住了上半张脸,络腮胡子浓密占领了下半张脸,只露了一对滴溜溜的三角眼在外,看着就不像好人。
“对对对!鲜于!”大汉点头如捣蒜,“鲜于安是我大哥,阿荻是我大嫂。”
贺兰定摇头,“没听过。”
大汉一愣,三角眼都呆住不转了,一整个人乌云盖顶——大约是没想到贺兰定回得这么坚决肯定。
贺兰定自是知道他的,鲜于安早就竹筒倒豆子般将这位堂弟的事情一股脑儿全交代了,“不知道这小子脑子里塞了什么马粪,家里牛羊成群,不缺吃,不缺喝,竟然悄悄领着几个奴隶一起去造反了!大概是皮痒欠砍!”
“你图什么啊?”贺兰定问。
“哈?”鲜于修礼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贺兰定刚刚是和自己闹着玩的,忙道,“我那日大约是闲得慌,也可能吃屎糊脑子了,一个昏头就干下错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鲜于修礼腰杆挺直,一对豆豆眼看着贺兰定,“关键是我已经知错能改了!”
贺兰定:......嗯,确定了,这真的是鲜于安那货的兄弟。
“啊!这也不重要了!”鲜于修礼飞速道,“重要的是,有人要逃要闹事!”
贺兰定霍然起身,上前两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早说!”
鲜于修礼哼哼唧唧,“不是您先和我开玩笑的么。”
想要闹事的名叫杜洛周,柔玄镇人,高车族。就鲜于修礼所言,“那家伙真本事没有,扇风点火本事一流。”
“他说你要把六镇儿郎领到南边去填淮河。”
贺兰定嗤笑一声,“南梁千万斤生铁如水打桩都没能阻断淮河。”拿尸体怎么填。可惜,大部分人都是人云亦云,不会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主要是也没脑子。
“不对!”贺兰定眼神一凛,精光射向被刀刃压着脖子的鲜于修礼,“你不是被关押着,怎么跑我这儿来的?!”
鲜于修礼:“我走过来的啊。”
警戒这么松弛?!这会儿跑了一个人,等下是不是二十万人全跑了?!
不等贺兰定思索着怎么向元渊提醒此事——二十万叛民如今还归元渊管理。外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火光乱舞,喊杀之声沸反盈天。
“所有人原地待命!”贺兰定大声下令——半夜哗变最可怕,周遭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分不清敌人和自己人,只能一通乱杀。且黑夜会放大人的恐惧,士兵们陷于未知的恐惧之中根本无法列阵集合。
“把他捆起来。”
一声令下,鲜于修礼被捆成了粽子扔到了角落中。不多时,侯景和可单鹰来到了贺兰定的营帐中,两个都穿盔披甲,显然一刻不敢松弛。
“咱们怎么办?”可单鹰问。
侯景:“怎么办?凉拌!”本就不关他们的事情。
贺兰定沉声道,“驯兽人驯兽的时候总是先打个三分死、再饿到七分死,然后再烈的猛兽都会降服。”一个大棒一个枣是自然界的通用法则。
给二十万叛军的这一棒子用不着贺兰定来下手,又何乐而不为呢。
喊杀声震响一夜,待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重回人间,一场祸乱才渐渐平息。最后清点人数,二十万叛民跑了五万,死了一万,还剩十四万。
情况报到贺兰定案头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这些数字的背后是一万儿郎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死了一万人是什么概念?
贺兰定上高中那会儿总觉得学校很小,教室很挤,去食堂都要抢位置。可是,当时,一个班五十个学生,一个年级二十个班,总计一千人。一整个高中约莫也就三千人左右。
将一万怀朔儿郎换算成站满操场的三千高中生——一夜之间,三个高校全员被灭!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哦,似乎连年纪也都差不多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六万!”不光是贺兰定, 侯景和可单鹰的心也在滴血——这些可都是送到嘴边,差一口就吃下去的兵啊!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
“不提了。”贺兰定何尝不难受,“收拾收拾, 准备出发了。”出了这样的事情, 元渊肯定不会再留自己了。
晌午时分, 贺兰定再度请辞, 元渊没有再留, 而是给贺兰定送上贺仪后便将剩余的十四万叛民交给了贺兰定。
元渊抱拳:“祝君凯旋!”
贺兰定想了想,回道,“祝君平安。”
元渊:.....听着不像好话呢?
贺兰定:谁让你睡人家老婆的!不然也没这么多破事了——因着昨夜哗变, 叛民之死, 贺兰定有些迁怒了。
贺兰定领着十六万兵马浩浩荡荡南下。说是十六万人马, 实际上有战斗力的就贺兰定从怀朔带出来的两万兵而已。十四万叛民只能说是要有一口气吊着没能死掉罢了。
看着衣衫褴褛的叛民们,看着他们眼中的恐惧和麻木,贺兰定心中难受——他们是反叛了,但是他们无罪。
“前面就是盛乐了, 到那边,让大家都好好休整一下。”带着这样一群残兵南下, 估计还没走到淮河边上就能自己死掉消耗大半。
因此, 贺兰定的计划是在盛乐郡郊外稍作停留,该吃饭吃饭,该治病治病,把个人卫生搞搞好,清清爽爽打起精神上路。
哪怕昨夜军营哗变也没有让贺兰定打消给众人吃饱饭的念头。
侯景和可单鹰早知道贺兰定的计划, 并不开口。而新加入的于谨、贺拔岳、宇文泰等人则是以为贺兰定口中的“休整”是指他们这些将领, 因此也没什么意见。
因此, 当一座座洁白的毛毡房和一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 于谨、贺拔岳等人都惊呆了。
宇文泰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哇哦~~我就知道!跟着贺兰有饭吃!”贺兰食肆可不是浪得虚名。
贺兰定准备在盛乐停留十日,一方面让叛民们彻底恢复过来,另一方面做好十四万人的调查摸底也要花费不少时间的。
蒋师爷早就带了候在盛乐郊外,老远见到打着贺兰名号的旗帜,立马就指挥开来了。
贺兰定带着将领们上前,侯景和可单鹰策马往后去,领着亲兵去组织叛民们有序安置。
奶茶碗捧在手里,贺拔胜等人却无心品尝,目光都追随着侯景、可单鹰的身影而去,疑惑这两个家伙要做什么。
侯景原本和可单鹰还相互看不上眼,可是眼下“大敌当前”,两个人决定将些许抵牾放到一边,一致“对外”。
在贺拔胜等人的注视中,侯景和可单鹰领着怀朔兵如同切蛋糕一样,很快将降民大军分割成一小队一小队。
“所有人,先洗澡,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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