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售卖的是巴黎原装进口巧克力,每周坐飞机过来,保质期只有18天。”
“那卖不完的怎么办?”
店员看着朱小尼,轻蔑笑道:“只能扔掉了,我们不卖过了赏味期的食物。”
店员不再理会他们。朱小尼不爽道:“我又没跟他要巧克力。”
“你想不想吃?”
“想。”
“你们进来吧,”一个好听的女声说,“存货没多少了,现在排队也买不到了。”队伍听到这话,纷纷哗然。大家都着急起来,催促店员说:“这么快卖完了吗,什么时候能进去?”
在杂乱的背景音中,邬三元打招呼道:“中学老师好!”
“老师”张悦笑道:“邬老板好,你们快进来,想吃什么?可以先尝后买。”
他们在队伍的怒视中,施施然走进了店面。这店不像买吃的,反而像珠宝店,中间一道旋转楼梯通向二层的座位。
三元一眼就看见海音。此人正在柜台前招待客人,即使在卖东西,他身上也没多少热乎劲儿,就像他卖的不是食物,而是没指望你听懂的哲学理论。他这人看上去聪明而冷漠——偏偏有人吃这一套,他的客人不停地对着他笑,简直就有点诌媚了。
海音发现了他,远远地抬了抬手。三元脖子后一阵寒意,起了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海音对他一种见鬼的效果,每回海音对他笑,他就觉得背后灵在耳边吹风。
见海音没有过来的意思,三元便把目光放在柜台上。朱小尼已经在试吃,银托盘上放着指甲大的巧克力,旁边摆着比巧克力大三倍的卡片,写着名字、产地和配料。三元的心吊了起来,这些宝贝一看就便宜不了。
“好吃吗?”三元希望朱小尼能回答“都他妈垃圾”。
她一边嚼着,一边在三元耳边说:“尝不出味儿,太贵了!我们转头就走很丢人,我想先尝几块再溜。”
“这不更丢人,”三元咬着牙说。海音正看着呢,那目光贴着他后背,冷风呼呼吹。
三元挺了挺腰,指着巧克力排说:“这来一块,那个来一块,对,就这块。就这些,结账吧。”他特地选了没有坚果,又没什么日本柚子、土耳其椰枣啥的,猜想应该是最便宜的吧?
店员说,“一共231克,七百二十七块八毛钱,谢谢。”
“不客气。”
朱小尼阻止他扫码,打眼色说:“你疯了!”三元强颜欢笑道:“你不是不想吃工厂货吗,这都是手工制作,手工值这个钱。”
张悦在旁边附和:“邬老板懂行,单一产地的巧克力,每个风味和处理方式都不一样,工序非常复杂。”
朱小尼很实际地说:“做烧饼也很费事,面粉也是单一产地,芝麻还得现炒,一个烧饼一块八。”
张悦有教养地笑着:“也是,卖烧饼真不容易。”
“不要收客人的钱,”海音来到他们身边,“这些请邬老板吃,难得来一趟,再挑一些吧。”
三元甜美地笑道:“多谢了,又不是什么大钱,不能让您做亏钱买卖。”
“你肯来见我,我就不吃亏。”
三元内心一震,这话听着太他妈别扭了!正想着怎样把七百块扔海音脸上,就听朱小尼说:“帅哥老板真够朋友。但感情归感情,不能白白收你礼物。”
三元感激地看向朱小尼。朱小尼拿出手机:“我来扫吧,服务员麻烦结个账。”
海音不再勉强。
巧克力包得异常精美,细心摆在纸袋里,封上“The Wanderer”的贴纸。邬三元接过纸袋,体验到了即被极致重视,又被华丽诈骗的冤大头感。他很后悔来到复兴路,为什么要对海音好奇?此人不管有什么意图,自己守着乌有乡的堡垒就好了。叠加这700块钱的损失,他对海音更是厌恶。
正想离开这假惺惺的店,海音叫住他,“你这就走了?”
“嗯哪。”
“你来这儿真是买巧克力的?不是为了探探我几斤几两?”
“我的确是来看你。现在看过了,再见。”
“邬三元,今晚一起吃饭。”
“不了,”三元心痛道:“我今儿吃巧克力就饱了。”
海音笑了出来,“我都说不收你钱。你每个月挣不到三四千,生活费紧张,何必买你负担不了的东西?”
三元的脸热辣辣的,愤怒地把海音拉到旋转楼梯下:“你怎么连我挣多少都知道?躲在对面水果店偷窥我啊!”
“没必要,要知道你的事很容易,你的店谁都可以进去。”
“唯有你不可以!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总之以后别纠缠我。”
“谁纠缠谁?”
三元放开拉着海音的手,他抓得紧,现在手心里都是汗。
海音放轻声音说:“我们吃个饭,好好聊聊。我们不是敌人,我对你没有恶意。”他的嗓音比他的眼睛温暖得多,听起来倒是像个好人。
三元心动了,可回心一想,这次是自己送上门,气势矮了一大截,实在不是谈判好时机……
旋转梯走下一个短发俏丽的女子。在三元生活范围里,很少见到这么精雕细琢的女人,眼睛不由自主粘在她脸上。女人却丝毫不在意他,带着抱怨的语气对海音说:“能走了吗?我订了六点半的桌子,外面开始堵了。”
海音顿了顿,“今晚我不能——”
“今晚你有约,那下次吧,”三元反应迅速地打断他,“周末晚就该跟女朋友吃饭,谈什么事儿!”
海音冷道:“我的日程用不着你编排。”
“好的,那今晚就此别过。”
女人看得莫名其妙:“他是你朋友?”
海音不做声,三元替他回答:“我们不熟,不是朋友,完全绝对没有半毛钱关系。海音哥哥,以后别找我,别想我,也别偷窥我。我们没什么可聊的。你们吃得开心,再见!”
他提着精雅的白色纸袋转身离去。走出门口的一瞬间,三元肩膀垂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第5章 有情人
三元有点后怕,他差点答应了海音。直觉在警告他,不能跟海音有过多交集,否则后患无穷。
七百多块的巧克力,他坚持不让朱小尼付钱,于是接下来的一周只能靠桃李面包和真真水果店的残次品维生。他试过把巧克力挂咸鱼上卖,但无人问津。
三元在某天打开了电子邮箱,赫然发现海音曾经给他发过邮件。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他介绍说自己是房东,想跟三元洽谈租约的事。
三元随手把邮件删了,心里嘀咕:“原来这家伙很早就联系过我,还好我不太看邮件,也不接陌生人电话,结果他等不及,先露出爪牙。”有什么好谈的,他父亲抵押了房子,一口气交了20年房租;20年来城里房价翻了十倍二十倍,即使街道不旺,漫画店租金的市价也是大笔钱。在这一点上,他父亲可说是高瞻远瞩,福星街付不起租金的走了一批又一批,唯有落魄的漫画店依然生存下来。
不管潮流如何,乌有乡跟海家早就两清。海音想从他这儿敛财,没门!
日子还是一样过,漫画店的生意奄奄一息,福星街的人流也依旧寂清。世道不好,人不爱花钱了——也不绝对,复兴路还是很兴旺。可见不是不花钱,只是不花在福星街罢了。
三元在路上慢慢溜达。福星街跟复兴路其实一样宽,双向都只有一条车道,市中心就是这么逼仄。店前有狭隘的人行道,天气一热,野狗就在招牌的阴影里睡觉。
商店都有年头了,加上生意一般,门脸儿都过时又简朴。一个店面劈成三家店面,格局窄小,管道外露,老式电表嵌在墙上,毫无美观可言。
福星街卖的东西毫无特色,草草满足人需求的那类店,最大的客户群是复兴中学师生以及临近居民。客群说少不少,要支撑市中心的房租只是将将够。
整条街只有三家略为奇特的店。一家是朱小尼的“猪笼草”咖啡馆。朱小尼刚来的时候,一头漂染的白色短发,夏天短袖露出花臂,范儿特别足。结果现在只有名字叫“咖啡馆”,主要卖的是各种糖浆奶茶。她头发也不染了,因为学生家长认为这形象不是正经人,不让孩子去店里坐。
另一家是甄老儿的金鱼店。老儿是本地人,店面自个家的,开店不过是找个事儿做,免得打麻将把养老钱输光。大家都羡慕甄老儿,他却成日坐在店前怨天怨地,好像活下来就是很值得生气的事。
这不,他见到三元就嚷嚷:“邬家小子,都五月了咋还不下雨?鱼要被热死了。”
“是呐,热得啥都不想干了。”三元知道到了雨季,甄老儿又该说鱼缸都发霉了……老天爷从来没让他满意过。
“我就等下一场大雨,闭店,回家睡大觉。”
三元微笑着,“快了,我看不用几天必有大雨。”
到了街头,他买了张煎饼,跟脾气急躁的大祁叔骂了几句物价,付完钱,答应帮大祁叔把煎饼送到“大侠”家里,顺便停在了体彩店,买了十块钱的乐透。
体彩店有个客人特别专注地在刮奖,那模样简直就是在拆炸弹。三元好事地搭讪道:“大哥,中了吗?”
那人抬起花白头发的脑袋,一脸坚毅道:“我觉得有戏。”
三元被他的认真逗笑了。这人是个生面孔,衣着斯文整洁,可不像无业游民,三元多嘴问了句:“您怎么跑来这儿买彩票?”
“这儿叫福星街,多好的彩头。”
“可这家店开了十来年,从来没人中过大奖。”
店主大辉啧了一声:“年轻人知道个啥啊,我们这是在积攒个大的,不用多久一定开个巨奖!”
“老板有信念,”那人搓搓手道:“十块八块咱不稀罕。”
刚说完,他就刮出了五块钱的奖。大辉和客人高声欢呼!大辉喜道:“大哥您这是财神爷的亲人啊,刮出五块钱不容易了。”
“哈哈,福星福星,果然是风水宝地。”
他早忘了刚才那番“开个大的”的豪情壮语,五块钱也是人生巅峰。三元很替他高兴,说了几句吉利话,便拿着装塑料袋里的煎饼和冰可乐,走到旁边一个铁栅栏前,吹了声口哨。
一只黄毛狗跑了出来。“大侠吃了吗,”三元摸了摸它的脑袋,给它扒了根火腿肠,再把塑料袋放在栅栏边的篮子。大侠叼着篮子跑了进去。
这一天没干什么事,三元就开始累。他打了哈欠,慢悠悠走回店里。再过一个来小时,复兴中学的校门就会打开,饿着肚子、眼冒精光的少年们会大批涌进来。从煎饼店开始、包子店、炸串、小卖部,一路横扫过去。
福星街人声喧腾,进入一天最热闹的时刻。
到了街尾,大部队只剩下零零散散二十几人,一部分走进猪笼草喝奶茶,一部分钻进乌有乡看漫画。他们都是等着大人下班的孩子,也多亏他们,咖啡馆和漫画店才有了点人气。
今儿一如平常,男孩女孩抽出自己喜欢看的漫画,盘踞在自己熟悉的角落。空调开得很低,从闷热的户外进来,非常舒适,学生们沉浸在漫画里,非常安静。
不久两个男孩围住三元,打破了静默:“老板,榻榻米的漫画咋没了?”
“不租了。”
“为什么不租了!”
三元拍拍他们的脑袋:“小屁孩,这不是你们该看的东西。去看什么中华小当家、交响情人梦吧,学点有益的东西。”
两人不忿道:“学东西我干嘛要来你这破店。”
“嘿哟,挺牛逼的,书就这些了,你们不爱看,找个座位玩手机去,不要影响到其他人。”
两人骂骂咧咧走了。
三元也不生气,他从来不赶这些学生走,知道他们没多少零花钱去别的地方消费,但他们一旦走出店门,他也不替人父母操心。张震威前后脚进店,回望少年们怒冲冲的背影道:“那俩崽子怎么了?”
“我不租‘那些’漫画给他们了。”
“洗心革面,做个好人,蛮好。”
三元做了个恶人脸:“我是怕出事。以后我这儿分级了啊,18岁以上才能进我宝库。”
张震威呵呵一笑:“18以上也犯法。”
“小点声!”
“今天没咖啡吗?”张震威贼眉鼠眼地东看西看。
“猪笼草出门左转,”三元没好气道:“你赶紧买束花跟小尼表白吧,扭扭捏捏的,看着恶心。”
张震威整个人都缩小了,一涉及男女情爱,他就陷入泥沼一样手脚不灵、呼吸艰难。他低着头凑近三元,“你帮帮我呗,怎么说好?”
“朱小尼,做我女朋友。”
“做……做我,不对,这样太直接了吧。”
“直接有什么不好,甭想了,现在就去!”三元把张震威推出漫画店,再半抱半踹地把他赶到了猪笼草的门前。张震威毫无反抗之力,脸烧得红红的,话都说不出来。
三元抱住他的脸,鼓舞道:“勇敢点,你在法庭可不这么窝囊。”
“你又没见过我上庭,”张震威的声音如蚊子。
“上庭有什么好看的,我就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说,小尼有喜欢我吗,一点点喜欢?”
“你问问不就知道了。总之,小妮子还没有男朋友,也不像有女朋友,去去!别让爷踢你屁股。”
两人走进长方形的咖啡馆,朱小尼正在柜台忙前忙后,柜台坐着一个衣着优雅的俊美男人。
三元的笑脸消失了,看好戏的心情也一扫而空。很不情愿地上前打招呼:“Hello,你怎么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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