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上立有一块巨石,石上以朱砂刻着一句诗: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柳痴目光失神,痴痴地念道,声音很轻,只这片刻的入心,江熙即了然柳痴有心上人。
江熙第一次登上无益涯时是十六岁,妄称俗人附庸风雅,将此诗刻在此处是格格不入、煞坏风景。
友人笑他是薄情人:“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他不以为然,坚持自己的见解。如今时时想起鬼自逍,此刻犹甚,才始觉诗中滋味。
这时,云海深处透射出几束金光,穿过山林,斜照在益城上。
江熙放眼望去,震撼住了,满怀的水果洒落了一地。
云蒸霞蔚,雾起拦江,飞鹤隐没,如梦似幻。
天边重峦叠嶂,如墨晕染,由远及近横卧良田万顷,阡陌交纵,点缀繁花,益城便嵌落在这片绿野之中,屋宇乱中有序,白墙乌瓦搭着五六株千年老榕,古香古韵。
一条大江横穿郡城,倒映两岸风光,绿柳成荫,数百船只闲荡,怡然自得。
万般景致在蚕丝般的雾霭下,宛若美人遮面,那轮完全升起的红日如美人眉心的花钿,晕开的半天的朝霞如美人面上的花黄,美不胜收,用尽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这番美貌。
那年在此领略了春色之后,江熙便着了魔,流连忘返,从此念念不忘。一见倾心不过如此。
如与物的想念也叫相思,那么他早就学会了相思。
因那一面,他在益城逗留了数日,耽误了回京的时间,到东宫报道时迟到了半个月,这也是萧遣未曾见他就不爽他的原因。
如果萧遣亲自来无益涯看过,也许就能原谅他迟到了。虽说他是故意迟到的,因为他当时压根不想当太子侍读,他只想游山玩水。
话说回来,如果鬼自逍在,似他那般浮想联翩、古灵精怪,能将这景致渲染出十倍的浪漫。
他看着看着,笑了。风景好看,他笑着看风景的样子也好看。
立如兰芝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大致如此。
“看傻了?”柳痴在江熙面前晃了晃手。
江熙:“谢谢。”
柳痴:“又怎么了?”
江熙:“谢谢你赶在日出之前把我背上来。”
柳痴:“那就不必了,拿人钱财为人办事而已。”
江熙:“春天来的时候,田野一片韭黄色,那一片是桃林,红晕晕像粉色的雾瘴一样,飘着细雨,到处湿漉漉的,山水如新,甚是好看。秋天时的无益涯是怎么样的?”
柳痴:“无趣至极。黄蔫蔫的枫树,黄蔫蔫的落叶,黄蔫蔫的秋菊,黄蔫蔫的桂花,黄蔫蔫的熟稻,要死不活。也就是天气爽朗一些。”
“什么话,难道不是热热闹闹、丰收在望吗。”江熙用手肘蹭了一下柳痴,“当时是有伤心事呀?”
柳痴瞥了江熙一眼,没说话。
江熙:“你背过去。”
柳痴转过身去,江熙从随身空间取出画架纸笔,要将眼前的景致绘下来寄给鬼自逍,又取出躺椅和茶点,让柳痴一旁歇息,不至于无聊。
柳痴懒得问峰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画架躺椅,只道:“你画一幅画需要多久?”
江熙:“两天。”
柳痴:“你上次来的时候也画了吗?”
江熙:“没有。”
柳痴叨叨:“无聊。”
江熙:“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在附近走走看看。”
柳痴爬上一旁的树,斜斜地歪着。
随后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游人,一对自来熟的小情侣一左一右地围在江熙身旁,谈天说地,要江熙给他俩也画一幅。
君子成人之美,江熙乐意之至,说道:“那你们挑一处好看的风景,站过去。”
小情侣兴奋地把躺椅搬到巨石前边,一齐坐在椅子上。“就这里,画好看一些哦!”
“行。”江熙调整画架面向他们。
也许是身为长兄的缘故,江熙看谁都像弟弟妹妹,偏生喜欢活泼开朗的年轻人,当然还有另外一层缘故,这些年轻人正是帝国的元气,自信昂扬的,哪能不喜欢。
那边小情侣太久了也坐不住,窃窃地卿卿我我起来。
浓情蜜意看在柳痴眼里,碍眼得紧,他一片一片拔着树叶,扔下,稀稀拉拉地落在江熙的头上、画板上,故意捣乱似的。
许久,江熙忍不住抬头看他:“你能不能安分一下。”
柳痴一字一顿道:“不能。”
江熙拿他没办法,提起画架远离了柳痴。柳痴开始踹树,这下树叶落得更欢了。
江熙:“柳大,你知不知道你很吵!”
柳痴:“不知。”
江熙:“是突然吃错药了吗。”
柳痴:“不是。”
江熙隐忍着将画像画完,已过去两个时辰。
“好像呐,画得真好。谢谢你了!”小情侣赠了江熙糖果,收了画欢欢喜喜下山去。
江熙拾起地上的石子开始收拾柳痴:“我看你今天就是有病。想不到你能踹两个时辰!”
不是无聊至极的人根本做不出这种事。
石子砸向柳痴,力度不大,柳痴稳稳接住,扔了回去。
江熙指着他道:“你下来挨打。”
“下就下。”柳痴起身跃下树来,拍拍手,刻薄道,“自己的画都没画好,瞎忙起别人的画来。我看你哪天能下山。”
“我开心!”江熙一拳打向柳痴胸口,柳痴侧身躲过。
“嘿呀!你别躲。”
江熙又打一拳,柳痴退了几步。江熙连续扑空两次,更恼了,势必要柳痴吃点疼,追上去,柳痴跑开。
结果追闹了一个时辰,江熙大汗淋漓,体力不支,愣是一拳都没打着,只能嘴上凶他:“柳痴你混蛋!”
“谢夸。”
江熙心中叫苦,怎么鬼自逍在介绍柳痴的时候,没说他会有贱兮兮的一面!
闹归闹,赏完了黄昏,柳痴还是背江熙下山去了。
其后两天,江熙是腰酸背痛脚打拐,根本赶不了路,便在益城停留了两天。倒是柳痴学会了推拿,江熙很是受用。
柳痴一边给江熙按揉小腿,一边道:“哎,你上次爬无益涯后是不是也躺了三天?”
江熙:“大致是这个情形吧。”
柳痴点头:“好吧。”
店小二端来了新烧的茶。江熙无缘无故问了一句:“小二,你们这里有妓院吗?”
店小二愣住了,眨巴着眼。
柳痴也愣住,手劲失控,摁得江熙弹跳起来。“痛痛痛!”
柳痴喝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江熙一头雾水:“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干嘛那么凶。”
第024章 主角厥了
店小二:“客官说笑吧,大齐早就没有妓院了,您就是想花钱找姑娘也是不允许的,小店要连坐的!客官您还是收收心吧。”
江熙一瘸一拐地爬回床上,避开两人鬼疑的眼神。“没事没事,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喜欢男人的嘛。”
“找男倡也不行的!”店小二看看江熙,又看看柳痴,嫌弃地“咦”了一声,立马溜了出去。
又过一月,至雀州。
古文曰:朱雀之气腾而为天,之质降而成地。
朱雀创世,以“雀”为名,即有天地中心的含义,即京城。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的任务已完成,就此别过。”柳痴作揖道。
山水一程,相伴两月有余。不知柳痴是怎样的,江熙分别时竟生出几分离愁来,至此一别,便是江湖不见了。“都到京城了,不进去逛逛?”
柳痴摇头:“不去了。雀州于我不过是一个地名而已,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我没有多大的兴趣。”
江熙回礼:“那这段日子多谢你照顾了。便祝你一帆风顺,无往不利!”
“不客气。对了,戴好面具。”柳痴叮嘱完调转了马头,潇洒远去。
江熙心想,自己要是能有柳痴一半洒脱就好了。
过城门,验了令牌,无需亮相,城卫便放了行,好不顺利。
天空很蓝,阳光浓烈,云也可爱,不知因什么节日而张灯结彩的街道热闹非凡,似在迎接他的归来。
久违了,繁华更胜从前的京都,那个生他养他,长大后又为他为非作歹的地方!
他脚步轻盈,往江府跑去。
而江府已人去楼空。
掉漆的大门被铁锁木条封死,被砸出了几个大窟窿,往窟窿里探去,杂草丛生,蛛网遍布,房屋倾倒有火烧过的痕迹。
外边斑驳的墙涂满了漆,写着“十恶不赦”、“乱臣贼子”、“大齐罪人”……
良辰美景、宾客满座、天伦叙乐仿佛就在昨日,眨眼间徒剩烂泥。
江熙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纵然在预料之中,而亲临时仍是刺目锥心。
他瘫坐在墙角下,久久才挨过那阵刺激,找到一个小孩问:“你可知江家人搬去哪里了?”
萧郁不曾诛杀江氏,他的家人还在京城。
小孩:“你是说大坏蛋的家人吗?”
江熙:“对。”
小孩指了一个方向:“在粮行那边。”
江熙颤抖着声音道:“谢谢。”
京城熟人太多,他避开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从巷子穿过去。
然而担心什么来什么,在巷子里,他撞见死去的故友郭沾的儿子郭岚,正用麻袋将人罩住痛打,挨打的人一动不动,显然晕了过去。
虽然已过十年光景,少年的模样大变,但郭岚手腕上有一块水蛭形状的红色胎记,眉宇间又颇像郭沾,江熙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孩子如今是十九岁。
要是将人打死,可是要坐狱的,大好青春将烂在牢里!
江熙连忙上前阻止,郭岚骂道:“你什么人,关你鸟事!”
“关我鸟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江熙麻利地将郭岚放倒,一手擒住郭岚的双手,另一只手掀开麻袋,一看,差点喷血,那晕死过去的人正是李顾大将军的遗孙李问!
他忙的去探李问的鼻息,尚有呼吸在。他张望四周,不见有人,只得放开郭沾,抱起李问去找大夫。
郭岚手疾眼快,打掉了江熙的面具,怔了。
“你!”江熙急急捡回面具戴好,心想郭岚未必记得他,因为他与郭岚最后见面的时候郭岚才八岁。他现在也没有时间管教郭岚,走开了,李问的命要紧。
而他未走出几步,郭岚就大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叛徒江熙没有死,他回来了!他杀人了!”然后追上去,将打人的木棍塞进江熙怀中。
这小兔崽子叫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栽赃嫁祸!
江熙脸色一白:“我草你大爷!你给老子闭嘴!”
郭岚得意道:“你去死吧江熙!”
不远处传来声音:“什么,江熙没死?在哪!”
郭岚:“在这里,快过来,他要杀人了!”
他欲携李问跃墙离开,而郭岚扑过来死死搂住他的双脚。“快来人!江狗要跑了!”
江熙顿觉大祸临头,头脑发胀,急催:“你赶紧找人把李问救醒来,不然你这辈子就废了!杀人是要偿命的,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郭岚:“前程?你他妈也配教训我?若不是你,我会从小到大被人看不起?你是大奸臣,我父亲是奸臣的走狗!我就是奸臣走狗的儿子!你化成灰我都认得,我受够了!我今天只是打他,明天我就杀了他!”
李问就是当众羞辱他的人。
百姓围堵,巡捕赶来,他回京不到一个时辰,锒铛入狱。
谁能想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背了黑锅,而在百姓眼里,他归来第一件事就是谋害忠臣遗脉,死性不改,不可饶恕。
江狗未死,震惊朝野。整个京城,不,是整个大齐,都他妈的炸了!
朝廷连夜整理了有关江熙的所有刑狱案件,十日后于大理寺问审。
是日,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甚至其余的五部掌事汇聚于审堂中,对江熙进行审判。
堂内光线晦暗,严肃压抑,无人不恨得咬牙切齿。江熙活着已是可气,还活得这么年轻滋润,似时光对他分外抬爱,就更可气了。更更可恶的是,他还戴耳钉,连裤I裆都恢复如初,似不曾被阉割过,这些年如此逍遥闲逸吗。
真是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死,必须死!见不得他这么快乐。
“罪臣江熙!鼎和(先帝时期年号)十七年十月,你苟合嫔妃,气死先帝。此罪一,你可认?”
系统出现,第一次闪烁红光。【警告:需要澄清。】
江熙:“我认。”
“其后你结党营私,招权纳贿,疯狂敛财。此罪二,你可认?”
【警告:必须澄清!】
江熙:“我认。”
“永定二年二月,你至韶州落草为寇,为修水叛军策划串通东凉国攻打阙州、分裂大齐之奸计。此罪三,你可认?”
【警告:请幸运儿端正态度!】
江熙:“我认。”
“永定二年十二月,你偷窃科考试题,协助考生作弊。此罪四,你可认?”
【警告:请幸运儿务必澄清!!!】
江熙:“我认。”
“永定四年五月,你逼迫李顾大将军签署割让阙州的条约与东凉,卖国求荣。此罪五,你可认?”
【警告警告:请幸运儿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江熙:“我认。”
“同期,你谋杀李顾大将军。此罪六,你可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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