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定了定神,坦诚道:“老奴便将自己知道的告诉殿下,那得从老奴最后一次乡试落榜说起……”
第060章 老饕老餮
十七年前,葛生第二十次乡试不中,生无可恋,到状元湖边上准备投河自尽,结果得一蒙面男子所救。
蒙面男子告诉他,科场积弊已久,概不是读书人出人头地的地方,不如做他的暗卫,一起掀翻科场。
经蒙面男子的引导,他加入膘局,取了个代号叫“清蒸鲈鱼”,从此隐于市井,打杂为生,与寻常人家无异,只是多出一份心思留意朝臣行径,所去何地,所见何人,所谋何事,一来二去还真让他盯出些有用的信息来。
那名蒙面男子代号叫做“老饕”,后来老饕见他能力出众,信息准确率高,又口风严实,做事谨慎,便让他做了线头,需要每十日到京城各个角落收集线人的密信,归总交给老饕。
这时他才知道膘局有线人一百号,代号都是菜名。
比如“一卵孵双凤”的密信藏在城西关公庙右面墙角从上至下第七块石砖下,“荷叶粉蒸鸡”的密信藏在陈家酒楼二楼的风铃里……
口风严实,做事谨慎……老饕要是知道他今天这么轻巧地栽在萧遣手里,大概会咬崩槽牙吧。终究是错付了。
葛生:“永定二年及三年的前大半年都不见老饕老餮来收信,永定四年后就再没了音讯,膘局便散了。”
那会子自然是没机会去收信,因为永定二年,江熙在韶州当“寇”,永定三年,江熙就坐狱了,永定四年初,江熙随军出征,再无归返。这些时间点都吻合江熙的行迹。
萧遣:“老饕、老餮,有两个主使?”
葛生:“是的。老奴便是将殿下误以为是老餮。”
萧遣:“老饕是谁?”
葛生:“不知,猜不出。”
萧遣:“他的年龄、身高、体重大致多少,是哪里口音。”
葛生细细想去,道:“大概三十岁左右,比老餮矮了一个巴掌,看清来比较清瘦,听不出是哪里口音,好似用的是腹语。”
萧遣大概猜出老饕是谁了,但也不能就此下定论,道:“膘局存在有多久,老餮是膘局创立之始就在了吗?”
按照葛生的说法,膘局十七年前就有了,那时江熙十七岁,还在东宫当侍读,难道那时江熙就在干这样的事?
“之前的事老奴一概不知,只见过老餮一面。”葛生忽的一拍脑袋,道,“此前老饕解散过一次膘局,我问他是什么原因呀,他说身心俱疲,无以为继。一个月后,老饕又说不解散了,就是那次,老饕将老餮介绍与我,说是刚拉入伙的金主。”
萧遣:“说具体时间。”
葛生想了想,道:“永定一年十一月。”
萧遣:“金主是什么意思?”
葛生:“当初老饕要解散膘局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没钱。当线人有风险,万一被那些贪官污吏发觉,难免要遭报复打击,一般人都不敢做,所以要支给线人不低的报酬,像我这样自愿做的毕竟占少数,一来二去就把老饕吃穷了。老餮一来,才没了薪酬之忧。”
可是,江熙当时也没钱呐,还欠着钱庄五千两。不对!江熙开始收受贿赂后就有钱了,还把他从小到大送给他的值钱东西全拿去典当了。
萧遣越听脸色越沉,敲了三下桌面。门外冷安闻声进来,俯身在萧遣身边,萧遣与他耳语后,他转身出去。
萧遣继续与葛生道:“那膘局跟威慑案有什么关系。”
提到这,葛生眼里又冒出兴奋的光,道:“威慑案清扫的那批奸佞,五成都是密信里检举过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帮奸佞私底下做了什么,也不防有被我们看到过。”
萧遣:“老饕老餮最后没有收走的信,现在哪里。”
葛生:“密信岂是留得的,我保存了三年,再没得到老饕老餮的指令,就烧了。”
萧遣:“那你把密信内容重述一遍。”
葛生沉默了,这朝廷的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萧遣看出他的顾忌,承诺道:“饶你不死,且放你出去。本王言而有信。”
葛生松了口气,把知道的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窗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萧遣示意葛生去窗前看看。
江熙正抱着欢欢在梅花树下赏梅,冷安打着响指与欢欢逗趣。
江熙与冷安道:“你打的响指不够脆亮,我教你,这样打。”
啪、啪、啪、啪……
从窗户看去,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
葛生又紧张起来,揉了揉眼睛再认真看一遍,片刻后回头对萧遣道:“殿下,我看清楚了,他就是老餮!”
萧遣:“没看错?再去看两眼。”
葛生于是又去看了一会儿,确信道:“错不了,是老餮。老餮个头高腰儿细腿也长,但不单薄,应是练武之人,大概二十出头,文质彬彬,必是哪家少爷。十年过去,瘦了一些。”见那个人怀里抱着个娃娃,他又想起老餮的一个特征来,就是,“当时老餮应该初为人父,身上带有小孩的奶气。老餮是楚王的客人?”
再次吻合,那时有人在江府门口丢了一对弃婴,人人都说那是江熙在外边鬼混的种,便是江朦江肴。
萧遣合上眼睛,揉着太阳穴,疲了,道:“是江熙。”
葛生一听,当场作呕。侮辱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而对葛生最致命的侮辱,就是把他心中光芒万丈的忠贤跟败类扯上关系。老饕老餮怎么可能是江熙这等丧权辱国的渣滓!
萧遣:“你觉得不合理吗。”
葛生直摆头:“不合理,相当不合理!”
萧遣:“你知道仕法是他编写的吗?”
知道,他当然知道。葛生眼睛瞪得老大,一切忽然合理了。
“容老奴理一理。”葛生闭上眼睛,想起一些线索来。
那日他在酒楼收泔水时,便听得一些年轻官员谈论说,威慑案可能是江熙“贼喊抓贼”、献祭自己的计谋,一来酿大祸端,二来孕育新法,并为新法造势。但也只是推测,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如果说老餮是江熙的话,好像就说得过去了,但理由还是不够充分,因为如果江熙真有这么大义,那江熙应该是一个以身殉国的良臣,又怎会在后来投敌卖国?
葛生连连叹气。
萧遣看葛生想不明白,便不再强求他,毕竟他自己都想不明白,道:“在这件事上,你还知道些什么。”
葛生摇头:“没,没有了。”
萧遣将玉坠放到茶案上,道:“那说说,这枚玉坠是怎么来的。”
葛生:“前几日城南码头淹死了三个人!据说那三人下水捞蚌,被水草缠住,解开不得,溺死了。捞尸船费了好大的劲才捞起来,三人身上还挂满了水草。那里本是打渔区,官府就号召渔民把水草清一清,我去搭把手,就捞得了这枚玉坠。看上面的字知是殿下的,就带了来,一来归还殿下,二来也是以此搏一个与殿下说话的机会。”
萧遣想起一件事来,十几年前,他与江熙闹过一次非常凶的决裂,严格来说是江熙闹的。那段时间江熙十分反常,好端端地突然对他不理不睬,闭门不见。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冷眼,一不做二不休,绝交!谁先和好谁是狗。
那段时间他最讨厌两个人,一个当然是江熙,另一个是刑部摆烂仔——玉堂,恨因:玉堂跟江熙走得太近,并且在他跟江熙决裂的时间点。他当时掐死俩人的心都有。
城南码头、溺尸、玉坠、玉堂……
萧遣心头一撼,就是那段时间,城南码头死了一个朝廷命官——刑部侍郎闻既,他的舅舅!而案发现场的目击者正是玉堂,闻既溺死的当晚,江熙浑身湿淋淋地跑回江府,路上正正撞上了他,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尽管那晚下着倾盆大雨,但江熙似乎湿过了头。
如今玉坠又是在那个地方打捞起来……
萧遣深吸一口气,背脊发凉。
葛生看萧遣脸色不对,又不作声,道:“殿下?殿下。”
萧遣回了神,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葛生现在特别忐忑,他今天来的目的有两:一是会面老餮,提议重启膘局;二是煽风点火,教江熙速死。
这下告诉他,江熙就是老餮,他犹豫了。可那件事事关皇家颜面,不得不提。
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心想还是捞一把江熙,也不能说是捞,而是为江熙陈述一些有利的事实,再在那件破事上为江熙委婉说辞,转移一下火力。他道:“郡公李问不是江熙打的,是郭岚打的。我当时在巷子拐角处卸车。”
萧遣:“大理寺审判江熙的时候你为何不站出来。”
葛生那会子巴不得江熙赶紧死,道:“老奴哪敢说,人人都恨江熙,为江熙说话是极有罪的。呃……王铁头也不是江熙杀的,我跟了江熙一晚上,他跟老相好住在巷子里,女人倒是外出买些东西回去,他就没出过门。”
萧遣:“知道了。”知道事实不重要,江熙是元凶巨恶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真相。
铺垫完成,葛生怯怯道:“还有一件大事。”
萧遣:“说。”
第061章 低俗小说(1)
葛生:“还请殿下稳住情绪。”
萧遣:“说。”
“最近京城比较隐晦的地方,有本书特别走俏,大家心照不宣,不教官府知道。”葛生说罢,从怀里取出那本书,颤抖地递给萧遣,“这是我求见殿下要说的第二件重要的事。老奴不便多说,殿下看了就知道了。许多百姓私底下都看过,这样不好,不好……”
声音越微小,事情越大条。
萧遣狐疑地接过两指厚的书,只见书名写道:帝宫云雨;作者:兰陵笑笑死。
翻开书, 第一页介绍主人公:淫I贼江熙、妃嫔闫蔻、先帝萧威。
时间:鼎和十七年。
第二页目录:
一、御花园妖妃戏状元
二、隔墙抚琴互诉靡音
三、情切切潜藏入深宫
四、欲急急忙中偷欢愉
五、行宫御苑只恨夜短
六、帝王出巡白日烂狂
七、入勤政殿如入勾栏
八、缠绵病榻帝王驾崩
……
第三页,进入正文……
萧遣“砰”地一声将书狠狠盖住。
通篇是江熙与闫蔻颠鸾倒凤的露骨内容,讲述江熙与嫔妃从相识到暧昧、到偷I奸、到气死先帝的全过程,找不着一寸“干净”的地方,末尾写着“未完待续”。
逻辑严谨,有理有据,妙笔生花,拍案叫绝。撇开此书的恶劣性质不谈,论文笔,至少是大学士功底,论细节,具体到知道江熙私I处有一颗胭脂痣。
先帝威严荡然无存,江熙任人意I淫取乐。只见萧遣额角青筋冒起,葛生低头不敢言语。
萧遣:“还有吗?”
葛生:“没有了。”
萧遣:“你继续盯着,查清此书印刷源头、作者身份,以及都是什么人在谈论这本书。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回去吧。”
葛生:“是。”
冷安进来将葛生再次蒙住,带了出去。
密室一阵闷响,不知里面砸坏了什么东西。
眼下已是午夜。冷安送走葛生回来后与萧遣道:“江熙溜出去了。”
这个消息此刻无异于是火上添油。萧遣冷厉道:“谁带欢欢。”
冷安:“肖旦和奶娘。”
萧遣随即去往闲人居,半路肖禄迎上来。
府中下人犯事一般犯不着上报萧遣,但肖旦实在是太过娇蛮,屡教不改,肖禄不得不报了。
他道:“殿下,恕奴才直言,肖旦如今是个大姑娘了,成日跟肖俏处在一块实在不像话。我训过她几回,她答应得好好的,可回头又往闲人居跑,不分昼夜。这年轻男女血气方刚的,万一发生什么事可怎么好?”
萧遣推开院门,进了房,见欢欢安稳地睡在小床上,大床上被子盖着一个人。萧遣掀开被子,便见肖旦。
“呃呃”肖旦连忙坐起来,解释并认错,却没有跪下求饶,不是害怕责罚、诚恳悔过的态度。
萧遣唤了人来看护欢欢,然后将肖旦带往别处批评。
肖旦先天不足,身子骨极差,隔三差五就要病一场,她父亲是王府前任总管,在一次外派中意外身亡,母亲是府上厨娘,病死,王府上下见她可怜,对她多有担待,只让她做一些轻巧的活。看把她闲的。
萧遣:“肖旦肖旦,我念你父母用心服侍我一场,很多事我都由着你,结果惯得你如此胡来!你一个女孩家,三更半夜躺在一个男人床上合适吗!”
肖旦瘪了嘴,低下头去,很是不服气的样子。
萧遣心想,她父母温和恭顺,她向来也乖巧听话,怎的江熙一来,她就变了个人似的。“肖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敢为他打掩护。”
肖旦:“呃呃!”
萧遣:“写下来。”他很少有这样的耐性去听别人解释,除非是江熙。
肖旦到桌前提笔写道:“肖俏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殿下要谅解他。”
这丫头不但帮江熙说话,还反过来指示他。萧遣震惊了,在京城,除了宫里那一两位,还没谁敢这样跟他说话,什么是“要”?都得说“请”,或者“求”。
萧遣:“肖旦!”
他不知自己跟一个丫头较什么劲,换作别人,他早就打发离府了。
“你信不信我撵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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