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砚忍住敲他脑袋的冲动,耐着好脾气说:“小东明, 以后不准你跟着陛下再去逮麻雀, 好好的孩子都被他教坏了。”
宋澜前些日子常常住在少傅府, 趁梅砚不注意的时候是会带着东明出门逮麻雀的,东明玩得不亦乐乎, 全然想不到梅砚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极不情愿地撇撇嘴:“为什么嘛, 陛下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把小人教坏了。”
“为他说话?”梅砚抬眼笑了笑, 思量道, “那行, 赶明儿我就把你送进宫伺候他, 你们什么时候去捉雀我都不管。”
东明呆了呆, 以为梅砚是认真的。
“主君,您要阉了小人啊……”
梅砚彻底笑出声来。
东明这孩子信实,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主君这是在耍自己玩,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抱着一摞书出门了。东明一边走一边想,主君以前可从不会这样吓唬人的,被陛下教坏了的人恐怕是主君自己!
东明走到马车边上,正要把书放上去,一撩车帘,又呆住了。
“陛陛陛下!”
宋澜正二五八万地坐在马车里,穿的是一身束袖白青袍,身上的贵气被压下去一半,猛地看过去,只道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东明怀里还抱着一摞书,一时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正仓皇无措的时候,宋澜伸手把他怀里的书接了过去,笑了笑:“小东明,别嚷嚷,别让别人听见了。”
东明抬手掩了掩唇,压低了声音问:“陛下您怎么在这?”
宋澜气定神闲:“陪少傅去钱塘啊。”
“您,您也去?”东明显然被这话吓了一跳,说,“可主君不是说不让您去……”
宋澜便笑了笑,不说话了。
一上午,东明被梅砚和宋澜两人搞得一头雾水,正想再开口问问宋澜,却听见梅砚的声音从府门口传了过来。
“东明,怎么放摞书放了这么久,你做什么去了。”
东明再顾不上理会宋澜,回身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正看见梅砚自己拎着一包行礼走过来,包袱里装的是些衣物,挺有分量的,东明连忙过去接了过来。
“主君,后面还有行李吗?”
梅砚往后一指:“厨房做了些糕点,丫鬟一会儿会送出来,别去拿了,上车吧。”
梅砚喜清静,府上伺候的人不多,除了东明,便只有一个老管家、两个厨娘,还有三五个丫鬟小厮。这些人都不适合出门带着,故而梅砚这次去钱塘也只带东明一人。
东明得了吩咐,把怀里的包袱没头没脑地往车里一塞,连车帘都不曾掀开,然后就满是踟蹰地立在一旁,说:“主君,小人不想坐车了,小人骑马就行。”
“为什么,你不是不爱骑马吗?”梅砚一手搭在车帘上,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看到东明一脸惶恐的神色,了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阉了送给陛下的。”
东明:“……”
马车里的宋澜:“……”
东明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心道这可不怪小人不帮您。
“主君!小人就是想骑马!”
梅砚被他这铆足了劲儿的气势吓了一跳,然后也没强求,点点头,“那你就骑吧……”
东明二话不说就从小厮手里接过马缰翻身上了马背。
梅砚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孩子什么毛病,然而当他自己掀开车帘的时候,反应并不比东明好多少。
东明为何执意要骑马而不肯坐马车,他算是明白了。
“宋青冥你……”
他盯着马车里坐的端端正正的宋澜,生平头一回有了词汇匮乏的时候,许是自我安慰,梅砚说,“你是来送我的?”
宋澜笑着伸手把人拉到车上坐下,半句话都没说,低头就是铺天盖地的吻。
梅砚被他死死钳住,两下就有些喘不过来气,挣扎了好半天才把人推开。
马车晃了晃,噗通噗通。
东明坐在马背上,接过小丫鬟送出来的点心,一边疯狂甩了甩脑袋: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马车里,梅砚伸手抹了一把嘴唇,“你做什么?”
宋澜别开目光,一脸怔忡:“朕只是想着少傅要走了,心里不舍……”
“咱们上次不是已经……”梅砚抿唇,目光掠过薄薄的车厢壁,继而把声音压低了些,“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梅砚这时候还以为宋澜是来送自己的,想着哄一哄他也就是了,毕竟自己一走两个月,时间是久了些。
他默了一会儿,然后妥协。
“那行吧,要不,要不回府?”
宋澜满脸都是两个大字:惊喜!他是万万没想到梅砚这么快就妥协的,一时间计上心头,故意装出那副难舍难分的模样,甚至还憋出了盈盈泪光。
“少傅,朕舍不得你。”
梅砚瞧见他这般模样,心顿时就软了,也不管是不是在马车上了,倾身就用嘴唇碰了碰宋澜的眼睑。
宋澜的睫毛一颤一颤,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一点张牙舞爪的气势都没有。
宋澜的爪子并不张扬,手却并不老实地扯了扯梅砚的衣襟,梅砚一只脚踏上了贼船,任由他作为,不多时便大汗淋漓喘息不定。
东明等得昏天黑地,脑子里残存的意识却还在告诫自己: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梅砚一心只想睡觉,强打着精神对宋澜说:“行了,我还要赶着时辰出城,你快回宫去吧。”
宋澜有些心疼地说:“不如明日再走吧,少傅这身子受得了颠簸吗?”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梅砚无力地推了推他,“我没那么娇贵,你快走吧。”
宋澜心下一动,把梅砚揽在了怀里,好让人睡得舒服些,柔声说:“朕不放心,好歹送少傅出城好不好?”
梅砚还想同他辩驳,但实在是没了力气,只得道了声好,心想一会儿到了城门口就得将他撵下车。
马车行得极慢,半分颠簸也没有,梅砚被宋澜揽在怀里,不由地睡了沉沉一觉。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被宋澜揽在怀里,马车依旧徐徐行着。
梅砚皱了皱眉,第一个念头就觉得不对劲儿。
“什么时辰了,还没出城?”
宋澜抬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胳膊,笑着说:“已经申时了,早就出城了。”
梅砚眉头一拧,起身就探过车窗往外看,果然见天色都暗了,官道两旁是春意盎然的桦树林,东明骑着马一路赏春一路摇头,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说: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梅砚掐指算了算时辰,这何止是已经出城了,估计都跑出来几十里路了。
他方才一觉睡了几个时辰,不仅精力养回来了,被宋澜搅乱的思绪也再度回归,只一想就全明白了。
宋澜今天压根不是来送自己的,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陪自己去钱塘的打算!
“宋青冥,你答应过我会留在盛京好好理政!”
宋澜这次是有备而来,此时也不怕梅砚生气,而是又伸手把梅砚拉到近旁坐下了,缓缓道:“朕此番随少傅去钱塘,也是有政务要理的,江南一带的的庶务出了问题,巡抚卷了铺盖跑了,朕再不出面,百姓们就要炸锅了。”
梅砚一愣,“怎么回事?”
宋澜叹了口气,这才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
春日里雨水多,江南一带天气又暖,今春的雨水就接连不断下个不停,起初百姓们还道这是个好兆头,却不想雨水太多容易生涝灾,没过几日,刚种下的庄家就都坏了。
麦子发不了牙,高粱生不出杆。
这本不是什么要紧事,天灾人祸,朝廷都会下银子,照价报上来也就是了。偏偏江南一带有个新上任的巡抚叫做刘岑安,他见状起了心思,要百姓给他银子才肯上奏朝廷。百姓们叫苦不迭,转头看看地里的庄稼又没有别的办法,砸锅卖铁掏空了家底给刘岑安送银子。
刘岑安收完银子,又担心东窗事发自己官职不保,索性卷了铺盖就跑了。
他这一跑,江南一带的百姓彻底炸了锅,有人怒骂皇帝滥用贪官,有人说是因为皇帝去岁下罪己诏的事损了国祚,还有人揭竿而起,发誓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宋澜耐心说着这些事:“刘岑安一跑,底下没有能主事的人,几个地方官畏畏缩缩,过了半个月,眼看民怨要压不住了才报了上来,朕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昨天晚上了。”
梅砚依旧皱着眉,在想宋澜的话里有没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想他是不是为了陪自己去钱塘而故意编出来这么一套说辞。
然而宋澜言辞恳切,句句不离忧心百姓,说的是实话。
梅砚道:“古来最忌讳的便是明堂之君下战场,出了这样的事,你不该亲自出面,本就民怨连天,若有暴|乱,岂不是危险?”
宋澜浑不在意,“朕既坐了这个皇位,自己的百姓就该自己守着,如今百姓们深陷水火之中,朕怎么能安心坐着等消息。少傅放心,朕来之前已经将朝中之事料理妥当了,此番子春留在盛京,又有咱们的兄长梅尚书坐镇,有他们牵制孟颜渊,不会出什么乱子。”
梅砚听罢便垂了眸,没再说什么。
做皇帝的,最怕的不是边疆受扰,而是民怨,当初他不想宋澜下罪己,怕的就是会有民怨四起。
如今一个一个小小巡抚就引出了这么多事,局面可谓不容乐观,宋澜的决定其实是对的,他该跑这一趟。
“此番下江南,你可带了人?”
“朕挑了沈蔚,把宋南曛也给捎上了,还让廖华点了一队禁卫军,都跟在后面呢。”
沈蔚是吏部尚书,办事足够靠谱,有他一人便足够了。至于宋南曛……梅砚看了宋澜一眼,知道他仍有让宋南曛学着理政的打算,便没说话。
梅砚懒懒靠在马车的软枕上,将事情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纰漏以后才松了口气。
“那就走吧,冤种陛下。”
宋澜心满意足地应了声,不等说什么,梅砚就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险些忘了,上午在少傅府门口,你那难舍难分的样子是演给谁看!”
宋澜讪讪,把头往梅砚颈窝上埋了埋。
“少傅……”
马车走得快了些,在盛京城外的官道上留下一串车辙,急匆匆地像是要追什么人一般。
确实,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啊。
作者有话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出自钱福《明日歌》;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出自王观《卜算子》,特此标明。
第56章 杀威棒
从盛京城一路往南, 春雨连绵,一路泥泞,宋澜与梅砚一行人足足走了十天, 总算到了吴兴地界。
廖华打马转了一圈,回来报:“公子,卑职已经找好了客栈, 包下了整个院子, 您与梅少傅先去歇息吧。”
宋澜点点头,扶着梅砚从马车上下来, 接过廖华递过来的油纸伞,然后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就是绵长的官道, 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他皱眉,问廖华:“沈蔚和宋南曛……”
“禁卫传话说南曛郡今早又吐了,沈尚书带着他去医馆取药,恐怕还得再过半天才能赶上来。”
宋澜是钻上了梅砚的马车和梅砚一起出城的, 沈蔚、宋南曛和廖华带了人跟在后面, 本来没多少距离, 但宋南曛没出过远门,娇生惯养的身子又受不了沿途颠簸, 短短十日的功夫就病了三回。
廖华起先还能耐着性子去给他抓个药, 后来宋南曛上吐下泻,廖华实在受不了了, 带了一半的禁卫追上了宋澜和梅砚。
沈蔚又不敢扔下宋南曛不管, 只好亲自照顾, 大约因为他不怎么会照顾人, 所以宋南曛的病就更重了些。
多次奔波于盛京和钱塘两地的梅砚对此深感不解, 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水土不服吗?”
宋澜的脸色黑了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少傅的问题,当皇帝的命苦,别说出远门了,他连盛京城都没出过几次啊。
“这哪儿是朕的弟弟。”懊恼中,宋澜气氛道,“这是朕的祖宗吧!”
连一旁的东明和廖华都有些忍俊不禁,梅砚也被宋澜这话逗笑了,叹了声:“如今已经到了吴兴,要我说别急着赶路了,等一等南曛郡,让孩子好好养两天病。”
宋澜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少傅倒是挺心疼他的。”
这话醋意很显,梅砚也就由着他的话茬来,转过目光说:“我是怕沈大人被折腾死。”
“那就听少傅的。”宋澜转头对廖华说,“吩咐随行的人今天都在吴兴歇下,等沈蔚和宋南曛进城了,记得来通禀朕。”
说完这话,就与梅砚进客栈了。
廖华垂首称是,连忙去安排随行的禁卫了。
江南地界局势不明,宋澜便没有明目张胆地出门,只带了几十个禁卫军,连江南一带的知府都没有知会。
因着要隐瞒身份,廖华等人都称呼宋澜为“公子”,梅砚起先觉得这很稳妥,然而没出几日就发现了问题。
廖华称“公子”没问题,但宋澜不会自称“我”。
他从六岁就被立为皇太子,张口闭口叫了自己十几年的“本宫”,后来登了皇位,生生把自称改成了“朕”。
没人教他要说“我”,他自己也完全改不过来。
所以在刚出了盛京城没几天,一行人坐在路边的茶棚里喝茶的时候,宋澜就用一个“朕”字自堂而皇之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吓得那卖茶的老汉跪在地上险些把头给磕破了,最后还是梅砚出面把人安抚了下来。
因为这小小的疏漏,宋澜微服出宫的消息就渐渐传开了,所以不等他们在客栈歇上多久,吴兴的知县就找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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