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越想越气,干脆对廖华说:“廖华,你这就去县衙,让吴垠滚过来见朕。”
廖华作势要去,却被梅砚拦住了。
“急什么,左右他晚些时候还会去客栈送那收支账簿,到时候兴师问罪也好,直接下了狱审问也好,全都由你。”
宋澜悻悻点了点头,听着梅砚温温和和的声音响在耳畔,胸腔里的怒气总算是消下去了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刚才那个妇人。
“要朕说,那二十两银子就不该给!”
梅砚廖华东明三人齐齐抚额,这是又怎么……
宋澜接着发牢骚:“她分明是个有夫之妇,还对少傅打量来打量去的,非礼勿视知不知道!”
廖华出面打圆场:“陛下消消气,何必同一个妇人动气呢,梅少傅本就生得出尘,她没见识,难免多看了两眼。”
“乡野村妇!”
“……是是是乡野村妇乡野村妇。”
宋澜浑像一匹护犊的狼,梅砚懒得理他,一路上都没再同他说话,路也走得极快,不多时就回了客栈。
此行虽说只耗费了两个时辰,但因着下雨,天色有些暗沉,便显得有些晚了。
客栈门口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路过,却停了一驾很显眼的马车。
梅砚眯眼盯着那马车看了会儿,又抬头往客栈后院的楼上看了看,笑说:“别醋了,沈大人和南曛郡到了。”
梅砚进了小院,不等上楼,就有随行的禁卫听见声音迎了出来,连忙向宋澜和梅砚行礼。
宋澜摆摆手,“是沈尚书和南曛郡来了?”
禁卫称是。
“他们人呢?”
“在楼上,南曛郡病得厉害,刚刚让卑职去城里请大夫。”
宋澜皱了皱眉,摆手让人去了,转念又觉得不放心,吩咐廖华:“你再多带两个人去请大夫,多打听打听,务必请吴兴最好的大夫来。”
廖华领命便去了。
梅砚眼中带上些笑意,好不容易又开了尊口:“你还是挺关心南曛郡的,走吧,上去看看他?”
宋澜没好气地甩甩手,被梅砚半拉半拽的拉上了客栈的楼梯,边走还边给自己台阶下:“朕能不关心他么!他是谁啊,他可不是朕的弟弟,他是朕的祖宗!他是朕的祖宗啊!”
第58章 再说一遍,他是朕的祖宗!
宋澜这铆足了劲儿的一嚷嚷, 声音不可谓不大,好在整个后院都被廖华包下了,所以只把沈蔚引出来了。
宋南曛的房门口, 沈蔚先向宋澜行了礼,而后又与梅砚打了招呼。
大盛尚书一职正三品,梅砚如今的官职其实比沈蔚要高, 但因沈蔚对梅砚有提携之恩, 梅砚对其很是尊敬。
“沈大人,南曛郡怎么样了?”
沈蔚嘴角一僵, 往自己身后的房门看了看,语气有些尴尬:“南曛郡说……这趟门出的,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的确很像宋南曛的语气。
宋澜皱了皱眉, 边走边说,“廖华已经去请大夫了,朕去看看他。”
沈蔚连忙上前拉开门,请宋澜和梅砚一起进去, 甫一进去, 宋澜的额角就抽了抽, 因为他看到了宋南曛生不如死的表情。
宋南曛半伏在床上,脸色蜡黄, 本来在不住地干呕, 结果一看见宋澜走过来,瞬间就呕出来了。
随行的禁卫远没有宫里的宫人会伺候人, 见状眼疾手快地拿了痰盂过去, 还是晚了一步, 宋南曛全吐在了宋澜的袍子上。
宋澜堪堪忍住自己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宋南曛, 朕新做的袍子!”
宋南曛吐完直起身子,接过梅砚好心递过去的热水喝了两口,“谢谢梅少傅。”
梅砚但笑不语。
宋澜死死盯着他看,直把宋南曛盯得缩了缩脖子,才说:“皇兄,臣弟回去赔您一身新的。”
宋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任由不怎么会伺候人的禁卫替他擦洗袍子。
“月例银子都被朕给停了,你哪来的银子赔给朕?”
宋澜的确说话算话,自从上次宋南曛认了错,就再没给过他一分钱,连宸佑宫里现有的银子都派人收了回来,宋南曛穷得叮当作响,蜡黄的脸登时就有些红了。
他显得有些窘迫:“那,那就先欠着,等过两年臣弟及冠了,皇兄总要赏赐银子的吧。”
“那朕还得再等四年。”宋澜把那个笨手笨脚的禁卫轰出去了,又让东明去拿自己换洗的衣裳,才道,“平时看你活蹦乱跳的,怎么一出门成了个病秧子?你这几天请大夫吃药的钱也记账上,索性这几年的花销都记在账上,四年以后,朕看你能不能还得上。”
宋南曛又晕又恶心,听着宋澜说这样的话,眼看就要哭了,委屈巴巴地说:“皇兄,您知道一毛不拔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知道。”宋澜淡淡地说,“朕先拔了你的毛。”
宋南曛缩着脖子就要往被子里躲,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梅砚以为是东明取衣服回来了,便走过来开门。
门一开,却是沈蔚。
“陛下,那吴兴的知县来了,说是来送陛下要看的收支账簿。”
宋澜挑眉:“这么快?”
梅砚回头看他,见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问:“陛下不去见他?”
宋澜不答反问:“廖华去请大夫还没回来吗?”
沈蔚知道这是在问他,便朝客栈外头看了看,没瞧见什么人影,只得道:“廖总领他们对吴兴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又要到处打听哪家的大夫医术好,恐怕还得耽搁一会儿。”
宋澜应了声,似乎也并不怎么着急,只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宋南曛说:“让吴知县等着,什么时候大夫来了给他开了药,朕才有功夫去见他。”
前一个“他”说的是宋南曛,后一个“他”说的是吴垠。
躲在被窝里的宋南曛露了露脑袋,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另一头沈蔚却愣了愣,见梅砚也没说什么,便又退出去了。
廖华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可谓是廖华从业生涯中办得最慢的一次差,宋澜踹了他好几脚才算完。
廖华委屈:“公子恕罪,吴兴地界没什么好大夫,我们绕着整个吴兴转了足足两圈,才打听到这两位老大夫。”
两个大夫在边上,他没敢称宋澜为“陛下”。
宋澜也就没有再计较,招了招手让大夫去看宋南曛,两个大夫年纪都大了,是见多识广的人,一看这屋里的架势就知道这家主顾不好惹,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去看宋南曛的病。
把脉、问诊、望闻问切足足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其中一个大夫才松了口气。
“这位小公子就是水土不服,又一直忙着赶路没有好好休息才会病得如此厉害,所谓‘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无碍,吃些豆腐,老朽再开些药,调理一番便好了。”
宋澜皱了皱眉,拿过另一个大夫开的药方看了看,见都是一些温和的药,才道:“要多久才能好?我们还急着赶路。”
“细心照顾,三五日就能好。”
宋南曛窝在床上,小脸蜡黄,闻言皱了皱眉。还有七八日就是寒食,梅少傅要赶在那时候去钱塘祭祖,皇兄和沈尚书也急着去处理钱塘的民怨,几乎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皇……”他张了张嘴,又看见那两个大夫,忙换了称呼,“哥,您不必管我,去办事就行。”
大约是那声“哥”叫得太过情真意切,宋澜僵了好半天才听见他在说什么,脸色怔了一瞬,但还算镇定,道:“不管你,把你扔在这等死么,多大的人了,说话不会过过脑子?”
虽是训斥的言语,不知怎么,愣是听得宋南曛心头一暖,他再度往被子里缩了缩,不说话了。
两位大夫不敢多说什么,开了药方,又嘱咐了两句就走了。
梅砚始终在一旁看着,见人走了才吩咐东明去抓药,而后看着宋澜笑了笑:“那吴知县被你晾了那么些时候,恐怕急得要跳脚了,你既不放心南曛郡,不如由我去见他吧。”
宋澜看了宋南曛一眼,默默点头。
“少傅不必给他留什么情面,问清楚了直接让廖华押起来,过后再由沈蔚慢慢查便是了。”
“嗯,放心。”
梅砚起身出门,将门掩上的时候还往里看了一眼,是宋澜伸手给宋南曛掖了掖被子,嘴里还嘟嘟囔囔:“这是朕的祖宗吧……”
任谁看了都是心中一暖。
梅砚这般想着,信步往吴垠等着的那间客房走过去,一推开门,便是吴垠满头大汗的模样。
“梅,梅少傅。”
梅砚笑了笑,挺温和的,进屋就在吴垠上首坐了,“刚打了春,天也不热啊,吴知县怎么总是这么满头大汗的?”
吴垠抬袖擦了擦汗:“下官,下官天生爱出汗。”
“哦”,梅砚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笑道,“不是吓的就好。”
吴垠都快被他这从容不迫的神态吓死了,他被宋澜晾了几个时辰,早就心神不定惶惶不安,此时咬着自己的舌头才不至于乱说话:“梅少傅说笑了,陛下要看的收支账簿下官带来了,陛,陛下呢?”
梅砚毫不意外地说:“陛下走不开,你给我便是。”
吴垠恭恭敬敬奉上。
梅砚信手翻了翻,见那账簿不薄,且张张页页字迹清晰条理清楚,墨迹干净有条有理。
他点了点账簿,又对吴垠笑:“很好,一点差池都没有。”
吴垠一呆:“您这就……看完了?”
“没看完。”梅砚将账簿放在了一旁,又端起茶盏来喝,悠悠道,“看完了也挑不出错误来,造假的账簿,看了也没用。”
不知道是不是吴垠的错觉,他觉得梅砚脸上那温和疏淡笑容消失了,连带着语气也冷了许多。
梅砚说:“怎么了吴知县,是我冤枉了你?这本账簿记的是五年前的账目,用的却是前两年才出的富春宣纸,难道不是造了假?”
吴垠彻底愣住。
“您,您怎么……”
梅砚冷哼一声:“我怎么认识这纸?”
他没答,却在心里道:我兄长前两年还给我寄了半箱子的富春宣纸,现在还剩下两摞在我书房里放着。
吴垠也没奢望梅砚能答什么,他本就是胆子极小又敢胆大包天做假账的人,此时被揭了老底,哆哆嗦嗦就给梅砚跪下了。
“梅少傅,下官,下官是一时糊涂!”
梅砚冷笑:“你是百姓的父母官,你该有这一时的糊涂吗?你一时糊涂,不顾吴兴百姓的死活,劳民伤财,只顾着敛财享乐,你这一身肥肉,全是民脂民膏吧?”
吴垠想起上午的时候宋澜说起自己的体型,又想起自己坐的那顶八抬大轿,汗水再度如雨下。
梅砚坐在上首,浑像没看见一般,又点了点那账簿,道:“这账簿应该是有人帮你做的吧?县衙那位师爷?”
吴垠哪里还敢不说实话,连忙把那师爷也卖了。
梅砚有些失望地说:“原本还觉得这位师爷有些学识,想着见一见呢,如今倒可惜了,下了狱就见不到了。”
吴垠吓得磕头求梅砚,想请他在宋澜面前替自己说两句好话,被梅砚冷笑着避开了。
他既看不上贪官污吏,也瞧不上贪生怕死之人,偏偏吴垠都占了。
“沈大人,廖总领,你们都听见了?”
沈蔚和廖华就守在门外,应声就进来了,沈蔚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吴垠,只说:“都听见了,我会按着朝律查他,有劳廖总领将他收押。”
都是宋澜的旨意,廖华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唤进两个禁卫来就把哭天抹泪的吴垠押了出去。
廖华道:“县衙那边应该有不少共犯和赃款,卑职这就带人过去搜查。”
沈蔚点点头,由他去后,又看向梅砚,叹道:“景怀啊,别为这等贪官生气,我必会严查他县衙里的人的。”
梅砚笑:“沈大人办事最公道了,此处事多,您也注意身子,别像南曛郡一样病了。”
“知道知道,你也歇着吧。”
梅砚点点头,却没走,而是问:“陛下还在南曛郡那里?”
“哦,在呢。”
梅砚看向宋南曛住着的那间客房,见还亮着灯,似乎有些不放心,“我再去看一眼吧。”
作者有话说:
“不习水土,必生疾病。”出自陈寿《三国志·吴志·周瑜传》,特此标明。
第59章 皇兄
屋里, 宋南曛已经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宋澜累了一天,坐在床边撑着胳膊打瞌睡。
梅砚轻手轻脚进了屋, 见宋澜似乎又换了件新的衣裳,兄弟两人睡得都很沉。
叹口气,伸手拭了拭宋南曛的额头, 见没发热才放下心, 又回身找了条毯子给宋澜搭上。
这一动作,宋澜就醒了, “少傅?”
“夜里凉,你回去睡吧,我守着南曛郡。”
宋澜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他太不省心了,朕怕他把少傅折腾死。方才喝下的药全吐了,朕等着东明再熬一碗回来,少傅快去歇息吧。”
梅砚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说, 也不意外, 叹了口气在旁边坐下。
“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也不知道学了谁, 南曛郡这一病,分明心疼地要死, 嘴上却还是骂个没完。”
宋澜垂了眸子没说话。
他是个很通透的人, 素来爱憎分明,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宋南曛到底是什么态度。血脉总是会令亲情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 宋南曛和宋云川一样, 都是他的手足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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