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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没有悬崖(近代现代)——眉十二

时间:2024-11-25 08:16:40  作者:眉十二
  “好像是吧?”杨姐不记得了。
  “咋?”于磐问。他的“咋”和“啥”的发音,都是跟陈野学的,陈野东北腔太重,把于磐教成了不伦不类的口音。
  陈野轻蔑地笑了一声:“害,说要跟你拜把子学徒。”
  “那叫拜师学艺。”有人纠正他。
  “那来喔,我也就这两年练出来的啊。”于磐在台北时被管制得太严,跳舞就是不务正业,他会收到大伯紧箍咒一般的“我对你太失望了”。
  所以他来到合肥,除了上课就是泡在舞房。
  “哪能跟你比呢?你学跳舞比王八学游泳都快。”陈野觉得自己是在夸人,还不忘自夸道:“而且我教你的,我教得好。”
  于磐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个小学弟挺好看的,留下来当门面呗。”杨雨荷劝道:“哪有那么多基础扎实的?”
  “也行嘛,先要着,大家一起练舞嘛
  。”其他人说。
  “你们真是,肤浅。”陈野再次拿起小李的报名表,放进通过的那叠:“得得得,下一个吧。”
  李朝闻到现在还以为,他那破水平能进街舞社,是沾了吴子楷的光呢。
  五年后的李朝闻吃巧克力依旧专心致志,他吃掉了半块,跟于磐说:“这个kuhflecken太甜了,下次还是买darkmilk的吧。”
  要求还挺多,于磐勾起嘴角笑了。
  间歇泉。
  这是几天以来,李朝闻第一次觉得有点热,他把手套都摘了。
  这看起来像一片沼泽地,几乎没有积雪,一层温水浮在荒草中间,蒸出的白汽云雾缭绕。
  “怎么一股臭味?喷泉在哪呢?”
  李朝闻正纳闷,便看见地里一处咕嘟咕嘟的,像水烧开了。
  “哇哦!”
  气势磅礴的水声把他吓了一跳,十几米高的水柱从泉眼里凭空冒出来,其上的白雾如炊烟袅袅,不绝如缕。
  小李离得太近,连皮肤都能感觉到温热,他很惊喜地望向于磐:“这么神奇?”
  “怎样?这只是个小的,前面还有。”于磐背着手,扬扬头。
  果然,不远处有一堆游客围成一个大圈,在等待大喷泉的爆发。
  他们挤进人群,看到雪和土壤更加泾渭分明,但凡是有水流过的地方,全部冰消雪融,像缩小版的冰川入海图。
  光是泉眼,就比入口那个大了好几倍。
  李朝闻问:“这个多久喷一次?”
  “五分钟一次。Strokkur的间歇泉是喷发间隔最短的,大家一般都来这边看。”于磐神秘地说:“火星也有间歇泉,黑黑的,长得跟蜘蛛一样。”
  “万一真的是蜘蛛呢?”
  小李话音未落,水洼中央开始隆隆作响,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出,底部破碎的水花四散,顶部的水柱则汇作一股,澎湃激扬,直冲云霄。
  泉水从狂暴变得温柔,最终缓缓落幕。
  人们放下录像的手机,和同伴啧啧称奇时,喷泉又迸出碗口形状的小水花,像舞剧演员似的,掌声多了还能再加一曲。
  于是游客们慌忙再举起手机拍照。
  李朝闻的思维很跳跃,他一歪脑袋,无厘头地说:“一声长一声短的,你看像不像火星的蜘蛛,在给我们发摩斯电码。”
  他根本不像学理工的男生,说话唯心主义色彩太浓,只讲浪漫,不讲科学,上大学的时候,同专业的朋友都说不懂他的脑回路。
  偏偏于磐能接住。
  “地心不是冰川就是熔岩,要耐寒耐热的蜘蛛才行喔,超厉害的那种。”
  李朝闻噗地一声笑出来:“你猜我们这么说,是地理老师还是生物老师先生气?”
  他爸老李就是高中地理老师,成天跟学生生气,动不动就让人出去罚站。
  “要他管?”于磐叼起一颗烟。
  从小李的角度看,他突然很像痞帅的校霸:
  台湾偶像剧里,上课的时候回答不出火星的位置,追人的时候,会故意拿蜘蛛吓唬心上人的那种。
  说不出哪不一样,但于磐好像变得鲜活了些。
  “嘿嘿,火星蜘蛛,挺有意思的,有朝一日写进剧本。”小李说。
  “你不拍视频?”于磐问。
  “拍拍拍!”其实李朝闻刚才就想好怎么拍了,他掏出摄像机交给于磐:“能不能让喷泉看起来像我喷出来的?”
  “应该可以吧。”于磐情不自禁地笑了。
  小李挪到合适的位置,往后弯腰,然后把嘴长得像要生吞一头牛那么大,他不顾腰酸背痛,保持那个姿势站了十几秒,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
  可喷泉把他晾在那,不喷了。
  “你不累啊?歇歇吧。”
  确实挺累。
  小李刚站直,间歇泉便开始发出嘶嘶的响声,这次的喷发特别迅猛,等他重新摆好姿势,水流已经窜到最高点了。
  于磐录完,看回放,嘴角笑出来三道皱纹。
  原来是他开机开得不熟练,又慢了半拍,最后这喷泉不像小李喷出来的,倒像他全喝进去了,而且这机器收音功能太好,还把摄影师的笑声也收了进去。
  李朝闻也笑,最后摸摸肚子说:“水喝那么多,饿了,去吃饭吧。”
  在间歇泉的服务区饱餐了一顿自助,他们出发,开往世界闻名的蓝冰洞奇观。
  那周围的地形太崎岖,又都是雪地,所以大家需要先进一个集装箱搭成的临时屋,拿上冰爪、戴上头盔,然后换乘雪地吉普车,一起去入口。
  冰爪比他们之前车上放的专业一些,需要很精准地卡在鞋上,专门向导要挨个给每个人调好。
  他们团的向导叫Kelly,好像跟于磐认识,两人见面击了个掌。
  李朝闻刚坐在台阶上,于磐就很自然地拽了一双冰爪,蹲在他面前:“抬脚。”
  小李照做。
  于磐把冰爪往大拉了一号,抬头问他:“松吗?”
  小李摇头。
  于磐把机关固定住,站起身:“拿好喔。”
  小李乖乖点头。
  于磐笑了,小李这个听话程度,真有点像他家小猫。
  那或许是因为,李朝闻这次真的有点害羞了:
  自从于磐蹲下,Kelly八卦的目光就投了过来,小李本来以为于磐给他调好后,还要帮忙给其他团友调,结果于磐一点都不避嫌,只顾着李朝闻,给他穿完,看都没看别人,一声不吭地就出去抽烟了。
  这个区别对待搞得他脸上发烧,小李得去上个厕所,冷静一下。
  不上还好,这一上更糟糕,不知道破厕所门出了什么毛病,明明开了锁,却怎么推都推不开,小李决定用肩膀使劲撞一下,如果再不开,就得敲门喊人来帮忙了。
  说来也巧,他撞在门上的前一秒,听到了门外字正腔圆的女声:
  “Your boyfriend?{你男朋友吗?}”
  “额……”是于磐的声音。
  完蛋,撞开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三个人面面相觑,连中间的空气都尬得无处可逃。
  Kelly捕捉到了这种微妙,她看着李朝闻,脸上挂着特别夸张的、西方人特有的假笑:“Are we gonna go {我们要走了吗?}”
  你是向导,你问我干嘛啊?
  李朝闻欲哭无泪。
  “Not yet. {还没有或译作 还不是。}”于磐拍拍Kelly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走到小李面前。
  怎么看怎么像要表白。
  小李被弄得很不好意思,低低头轻轻推了于磐一把:“你……干嘛?”
  “我上厕所,你挡门了。”
  “噢。”
  啊啊啊于磐你滚呐!小李很想隔着厕所门踹他一脚。
  吉普车上路,Kelly开车,于磐在副驾驶,李朝闻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孩座上,听他俩叽里咕噜说冰岛语。
  这实时同声传译器怎么还没发明出来啊?李朝闻想。
  到了。折磨终于结束。
  今天有浓雾,加之太阳快要落山,看不见一点远山的影子,仿佛身处一马平川的大平原。
  他们一行人像地质勘探队一样,踏着冰爪走了很久,才见到地下洞穴的入口。
  Kelly让大家抓紧冰楼梯两端的绳索,一步步地往地下挪。
  “蓝冰洞”果然名不虚传,冰面深处是鲜艳的湖蓝,表层被透明冰盖上了薄纱,像是凝固的海底世界。
  “今天这个洞光线很棒喔,比我去年去过的都棒。”于磐回头对李朝闻说。
  作旅行团领队需要一定的冰岛语成绩,所以于磐在语言班毕业之前,当过寻找蓝冰洞的专门向导。
  “每年都不一样吗?”小李问。
  他还以为蓝冰洞像草帽山、间歇泉一样,是个固定的景点。
  于磐用最通俗的说法解释道:“蓝冰洞是夏天,冰化了,把冰川切割出地下通道,然后冬天又冻住形成的啦。今年和去年的都不同位置。”
  “那你今年没来过?”小李踩下一个冰台阶,又很贴心地回头扶一下德国叔叔Joseph,老人走了这么远,已经有点累了。
  于磐正好乐得不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理论上,领队把团员交给向导,就不用再跟着进蓝冰洞了。
  往常带团,于磐都是自己坐车里休息,如果不是小李在,他才懒得来。
  于磐逆着光往上看,李朝闻戴着橙色的头盔,露出一点棕色的小卷毛,皮肤在蓝光映衬下显得吹弹可破。
  四目相望的瞬间,于磐心尖发颤。
  当人发现海底的冰川时,它已经存在了数亿年。
  “Oh my Gosh!” 于磐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却不自知,差点崴到脚。
  “Alex!”曾经跟他同事的Kelly对此感到惊讶。
  “Watch out, guys! {大家小心!}”于磐拍拍裤腿,朝队尾喊道。
  他们到了一个朝天的洞口,四壁折射出碧蓝的光,那是未经污染的海洋的颜色。冰的褶皱是浪花的形状,而仰天望去的人们,像被冰冻在海底的鱼。
  小李掸下冰壁上一层新雪,感慨说:“所以每次去一个蓝冰洞,都是最后一次去。”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于磐喟然长叹:“哎,据说下个世纪,冰岛的冰川会全部融化。”
  于磐想过,如果他长眠于冰山,百年后,□□会随着冰岛的消失融入大海,他将再次失去故乡,再次漂泊、流浪。
  “那如果活到下个世纪,你想搬去哪里生活?”小李说。
  此刻李朝闻已经打开了摄像机,笑吟吟地“采访”他。
  真是奇怪,一般人的回应不应该是“那这边风景太可惜了”、“我们得对抗全球变暖”之类的吗,他的思路怎么总能另辟蹊径?于磐摇着头笑,潜台词是真拿你没办法。
  于磐还真没想过离开。
  冰岛是他人生的省略号,小说里最后一个字符那种,只有六个点,但蕴藉无穷。
  他望向镜头,眨了眨眼说:“火星。”
  李朝闻捧腹大笑,也不管自己还在录像,指着他说:“哈哈哈哈啊,我就知道你说这个!”
  于磐轻声笑,他虚扶着小李怕他摔跤,又怕他把摄像机弄掉,干脆拿过来放自己兜里。
  他反问道:“那你比较喜欢哪里?合肥还是慕尼黑?”
  小李思忖了片刻,答曰:“合肥很好,慕尼黑也很好,我觉得我呆过的地方都不错。”
  李朝闻的字典里好像没有“融入”和“适应”这两个词,他生来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让他随机降临到地球某地,只要没有天灾人祸,他都能自得其乐地活着,当然,太平洋中央不算。
  “有理由相信,没去过的也很好,比如,火星。”
  两个人相视而笑。
  冰洞里队伍众多,但只有一个位置是最适合打卡留念的,为节省时间,那里有一位大叔专门负责给游客拍照。
  用游客自己的手机。
  “但凡这里不是冰岛,这地方肯定要围起来收费,一张照片五欧的那种。”李朝闻小声吐槽,他在西班牙就见过这种事。
  “冰岛应该没有啦,五欧不知道够不够洗照片。”于磐冷笑。
  团友们都是一家或一组过去的,于磐这次没抗拒拍照,自觉地跟着小李。
  那地方有块台阶状的大理石,专为拍照搬进来的,两个人站有点太挤,李朝闻就自己站上去。
  这个高度,于磐伸平手臂刚好在他腰间,小李也感觉到,那人的手搭在了他背上,力道很轻,像一片羽毛从皮肤上擦过。
  奇怪的感觉爬上脊背,李朝闻浑身酥酥麻麻的。
  他到底搂不搂?
  管他呢,李朝闻不想再磨叽了,他猛地抬起胳膊,狠狠地勾住于磐的肩膀。
  有点像绑架。
  小李没曾想,这个冰岛大叔的拍照技术也是不敢恭维,仰角大到像在拍雕塑,不过这次差点被切出画外的是于磐。
  好在背景确实美轮美奂,一个蓝冰形成的小型峡谷。
  大自然是最有天赋的艺术家,近处的蓝更深邃,远处的则清澈明亮,交叠的蓝色显出完美的层次感,天光一闪,影子如水奔流。
  “诶?这是什么?”他一转身,是一个冰瀑布,湍急的水流突然被冰冻住,像灾难电影里的瞬间定格。
  难以想象冰洞形成的刹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美。
  李朝闻想起“精灵王子”的故事,从于磐手里拿回摄像机,又指挥他去那瀑布面前“施法”。
  “什么剧情啊?”于磐问。
  “假装你能让水流起来,趁现在没有别人!”小李兴高采烈地把他固定在镜头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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