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寿抿着嘴不说话,巫奴见状抚上了沈寿放在扶手上的手背,悄声安抚他。
“我们得弄清楚,他要九曲招摇到底有什么用?”沈寿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烛阴。”贺来财沉声道,“九曲招摇是听玉书引烛阴出世而献上的钥匙。”
“你说的没错,这几百年,张家也一直在寻找九曲招摇。”高门外的阳光格外地刺眼,宽肩窄腰的男人背着光大步跨进屋内。
他手上的红伞赤金丝快速流转,无处不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众人听到动静纷纷扭头看去,张英纵的右手完全与枫叶映山红融合在一起。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站在了屋内的阴影里时,邓良霁才看清楚了他那双赤金竖瞳。
“你......”
“代价吗?这就是代价啊,呵呵。”张英纵苦笑起来,爬了满脸的鬼鎏金随着他的笑容轻微涌动。
谁都说不出话来。
墨发金瞳的男人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从小就以平天下为已任,挣扎了几百年,痛苦了几百年,付出再多的代价那又如何呢?无论如何,我们就要一个天下安定而已。”
“我们已满身罪孽,手上沾了太多无辜生灵的血,九重天上最洁净的银华都洗不干净。这场人间的悲剧,由我们开始,就由我们结束吧,阿良。”
邓良霁闻声站起身,毫无畏惧地大步走向张英纵,在他面前一尺站定。
邓良霁接过张英纵递过来的龙脊鞭,啪的一声轻抽在地板上,两双眼睛里闪烁着同样的战意。
视死如归。
第120章 世家秘闻25
就在邓良霁手中的龙脊鞭甩在地上的同时,贺於菟突然背后一阵尖锐的剧痛,他双腿立马就软了,蜷缩着朝地面摔去。
“贺於菟!”
茹承闫隐忍着声音,眼疾手快将浑身软绵绵的人抓住,这才没有牙崩骨裂的场面出现。
“阿闫......背好疼......”贺於菟声若蚊蝇,这一次的剧痛比从前的数十次都要来得猛烈和持久。
他疼得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茹承闫把手心往贺於菟的背部一贴,隔着薄薄几件衣物,那阵猛烈的滚烫险些将他的手心烧穿。
不对劲,十二分的不对劲。
贺於菟什么时候受的伤?
同一时间邓良霁手中的龙脊鞭同样灼热异常,险些让他脱手。
等到贺於菟再睁眼的时候,热闹的厅堂已被轻纱白帐代替。他抽了抽手,发现左手好像被重物压住了。
他用力抬起脑袋,才看见是熟悉的银丝脑袋枕在了他手臂上。
贺於菟又躺了回去,不敢再乱动,生怕吵醒熟睡的茹承闫。
茹承闫其实并未闭眼,他枕着的脑袋下,双眼微微眯起。
贺於菟躺回去后,没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盯着床边散落的银丝,悄咪咪翻身,右手拾起散落在他跟前的一缕鬓发。
茹承闫十分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忍住了。
他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银狐触感十分敏锐,化作人形之后头上的银丝也会有感觉。
贺於菟的嘴角向上勾了勾,银丝在他指间翻转滑动,他轻轻从银丝靠上的位置慢慢往下捋。
茹承闫倏地抬起头:“你故意的。”
贺於菟有些不好意思:“不......不是。”
茹承闫一把拍开某只大爪子:“你就是故意的,不疼了?”
贺於菟不知是背疼导致脑子坏了还是别的什么,突然胆子大了些,反手抓住了茹承闫的手。
“阿闫,我很害怕。”他咽了口唾沫,在万籁俱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
茹承闫:“害怕什么?”
他不退反进,用被灼热包裹着的手,伸出食指点在了贺於菟的心口——方才为了给贺於菟看背上的伤口,不得已褪去了他的上衣。
这一触碰,茹承闫感觉自已点在了岩浆上,灼热无比。他一惊,银瞳里的缱绻一下子褪干净了:“让我看看伤口!”
贺於菟晕倒时,祖北和茹承闫脱了贺於菟的上衣,被他背后的伤口吓了一大跳。
那日——
贺於菟带着茹承闫逃出依岱城的时候,被粉疤男人的斩马刀砍在了脖子上。
现在除了这道疤之外,后心处还有一道巴掌长的乌黑伤口,呈开放状态,有黑气在溢散。
这是什么时候的伤口?
锁妖刺?
不,不是。
茹承闫看见了他身侧肋骨边几处圆形的疤痕,这才是锁妖刺的伤口。
张家剧毒红月对妖族皮肉腐蚀后的伤口呈鲜红色,所以贺於菟肋骨处的圆形伤口都是鲜红色的。
可是这一道伤口为什么是乌黑的?难道是在天狼鱼台的幻境里受的伤?
在祖北给贺於菟上药和去熬药的时间里,茹承闫将西征之战中的细节细细回想,并没发现贺於菟被妖武伤害的契机。
陈大文可是一个实打实的“人”,并不是妖兽,除妖师不会主动攻击自已的同族,况且幻境中的伤口并不会带进现实。
到底是在哪儿呢?
他趴下脑袋仔细回想。
茹承闫的脑海中突然好似一阵痉挛。
妖武除了张家的锁妖刺、红月和枫叶映山红,邓家的抱残镖,还有曾经在他手中的龙脊鞭。
龙脊鞭!
茹承闫想起,他在依岱城匪寇流民袭城的那一天,他头一次用龙脊鞭杀了两个人。那俩人脖子上,被龙脊鞭末端的倒钩划开的伤口,除了喷涌而出的鲜血,还有在人体内四散而开的乌黑。
茹承闫硬掰过贺於菟身体的手有些使不上力,他是什么时候伤到了贺於菟?
银狐头一回感觉到心脏有些抽痛。
贺於菟原本十分听话地配合茹承闫的动作翻身,但他几乎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放在他腰间的那双手有些轻微的颤抖,随即就见茹承闫收回手按了按自已心口处。
“阿闫,我没事。”
贺於菟直挺挺坐起来,丝毫不顾背后伤口,他低着头紧皱眉头盯着茹承闫的脸色。
“是我......原来是我。那天在府衙,我杀了吴成道......龙脊鞭是不是打到了你。你为什么不说?你知不知道,这伤口再不治,那腐蚀之力就要侵透进你的心脏了,你知不知道?”
茹承闫话音未落,忽然带上了些哭腔,他被自已吓了一跳。
他的一生都充满了谎言,爹娘是骗子,师父和夫子都是骗子,所有人都在骗他。
只有贺於菟,他脑子好像不太灵光,不会骗人,还一路死皮赖脸黏在他身边。
他对贺於菟的依赖已在不知不觉的陪伴中,成了困住他的枷锁。
“你会死的,你为什么不说?”茹承闫感觉脸上一凉,他轻眨着双眼,想要强装镇定。
贺於菟已经慌了,心高高悬了起来——茹承闫在他心里从来都是敏锐聪慧,所有的事情都运筹帷幄,一点就通,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却并未露出过一点儿脆弱的神态。
现在他却看见阿焰哭了。
贺於菟朝着茹承闫伸出手,但定在半空有些不敢动了。
犹豫了一瞬间,他毅然用指腹贴上了茹承闫的脸,替他揩去了光滑面颊上的一滴泪。
“阿闫,不是你,是我自已不小心......”
后半截的话已经无人知道贺於菟想说什么了。
茹承闫掐住了他的脖子,轻轻用力将人拉近,所有未讲完的话都融化在了翕动的红唇之间。
贺於菟立刻就反应过来,眼角多了些笑意,他安抚似地摸了摸茹承闫的后脑勺。下一刻单手插进茹承闫的发间,不轻不重地顺着银丝往下捋,直至到他腰间处,缓缓用力,将人按进了自已怀里。
两片炙热的胸膛相贴,贺於菟贪婪极了,另一只手再次按在茹承闫的后脑勺上,几乎要将这人吞吃入腹。
茹承闫松开了掐住贺於菟脖子的手,顺着裸露的肩头,在贺於菟宽阔的后背上划过,最后覆在那道巴掌大的伤口上不动了。
“阿闫......”我好像有些疯了,觉得你竟比自已的生命还要重要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沈寿和祖北的说话声,两人才不舍分开。
茹承闫极力平复着自已的轻喘,以及体内疯狂乱窜的东西。银瞳抬起望进贺於菟褐色深邃的瞳孔里,只剩下暖意。
沈寿扣响了房门,贺於菟一骨碌躺了回去,用被褥严严实实将自已盖到脖子处。
“听眠,他怎么样了?祖北煎好的药我拿过来了。”沈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茹承闫站起来,去开了门,接过沈寿手里的托盘,道:“给我吧,他好点了,无甚大碍。你们可以先启程,我们休息一日,明早再走。”
“好。”沈寿将托盘递过去,朝他点了点头,沉重地说了句,“保重。”
回答他的是关严实的房门。
他是什么豺狼虎豹吗?沈寿只好摸摸鼻尖转头离开了。
关上门的茹承闫背对着床的方向,努力咽下喉咙里的甜腥味儿,才转头端着盛放着药碗的托盘放在屋内的桌子上。
“过来喝药。”
贺於菟麻利翻身起床,鞋子都没穿,赤脚点在冰凉的青砖上。
他连椅子都没坐,单手握着碗仰头一口就喝尽了。
当一声后他抡圆了眼睛看着茹承闫,好像一条求表扬的大狗。
茹承闫笑了笑,想如他所愿。
却在张口的瞬间,一口黑血喷溅出来。
第121章 世家秘闻26
【我守着的人,是世间五彩耀眼的琉璃,是天上金尊玉贵的神仙,是我手心里独一无二的宝贝。】
【从见面那天起,我没让他受过伤,尔等怎敢?】
黑血不受控地喷溅而出,贺於菟猝不及防被喷得满身都是。
后来的一切,茹承闫只记得眼前斑驳的白灰色光影了,耳朵里嗡嗡巨响,什么都听不见。
“茹承闫——”声音的尾迹消散在天际。
因为茹承闫突如其来地倒下,沈寿一行人终究还是没有走成。
几日后,妖王出人意料地来了一招火中取栗,大摇大摆闯进张家,锁妖刺挡不住他。妖王没找到鬼鎏金,却抢走了邓良霁手中的龙脊鞭。
在他潇洒离去时,邓良霁还是残留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希冀,他不甘地朝半空中的身影大喊道:“你儿子就要死了,你一点都不关心吗?!”
听玉书早就感受到听眠的气息,听到如蝼蚁一般的人族竟然这样质问他,他放缓了步伐,轻飘飘留下一句:“我哪里来的儿子?”
他朝天大笑一声而去,留下愣在原地的邓良霁。
邓良霁以为,虽然听玉书不择手段设计听眠想要妖丹九曲招摇,但虎毒不食子,始终会留听眠一条命。
现在听玉书拿走了龙脊鞭,听眠却因为吸收了贺於菟身上残留的妖骨毒素而昏迷。妖骨中的毒素与听玉书同源,若他不肯出手相救,茹承闫将九死一生。
邓良霁将自已的手心掐出了血,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张英纵则带着鬼鎏金,远远避开妖王,没有现身。
他们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失了龙脊鞭,不能让手里的鬼鎏金一起被妖王拿走。
贺於菟后心处的伤口,没了龙脊鞭的毒素残存,很快就愈合如初。
他日日夜夜守在茹承闫床前,看着那张床榻,头顶有些凉意。
明明躺在上面的应该是他啊,他非常痛恨此时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贺於菟脑子里乱糟糟的,阿闫他......坐在床边看我的时候也会这样想吗?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无数次回想着那日茹承闫主动靠近的时候,他一时之间情迷意乱,阿闫他好像用了银华,覆在了他后心的伤口处。
可是他没有银华。他没有神通广大的银华,无法把茹承闫身上的毒再度转换。
“九曲招摇或许能救他。”邓良霁进了房,走至床前,“九曲招摇是茹承闫的妖丹,若是能重新融入,银狐恢复全部的妖力,那体内残留的龙脊鞭的毒素或许能够被瓦解蚕食。毕竟,三尾银狐的身体里,流着一半九重天神女的血。”
没想到贺於菟却摇了摇头:“阿闫他不愿的,师父。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好九曲招摇,它是我们击败妖王的唯一机会。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我绝不会让阿闫孤单一人......”
邓良霁轻轻皱了皱眉,这小子最后一句怎么听着有些怪怪的。
“我有一个计划。”清脆婉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下子将这房内沉闷的气氛撞了个稀巴烂。
白枍和玖儿在他们到达百越城的第一日,和众人互通了情报之后就借故离开了,过了这么些天,他俩终于重新现身。
沈寿先在院子里撞到突然出现的两人,就差没当场翻脸动手,把他俩再当成叛徒扔出去。
贺於菟转头看向两个从窗户跳进来的人,不冷不热地说道:“什么计划?”
白枍没在意他的态度,回答道:“阻止烛阴出世的计划。”
“什么意思?”贺於菟脑海中的无数想法疯狂飞舞起来。
“只是单纯杀了听玉书是不够的,还会有下一个听玉书,下下一个‘妖王’。这样治标不治本,唯有直接阻止烛阴,才能一劳永逸。”玖儿红衣翩翩,手腕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地脆响着。
窗外的风带进来一朵槐花,轻飘飘落在地上,落在玖儿的绣鞋边。
白枍接着开口道:“贺於菟,你还记得白叶寺吗?”
贺於菟低头,语气有些低迷道:“我记得,那是梦。”
这是贺於菟想忘也忘不掉的一晚,当时所有人都不信他在城北看见了白叶寺,非说那只是他的一场大梦而已。
他想起了戈柔,那个柔弱的女子,当初到底是怎么救的他?
还想起了最不愿想起的身份,曾经的顾二,这是他背刺阿闫的铁证,也成了金石磨成的锋利针尖,刺得他密密麻麻地疼。
这一切或许从头到尾都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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