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看看,还是梦吗?”
贺於菟听见玖儿欢快的声音,抬头看去。
只见白枍身后虚虚幻化出一棵参天巨树,树上摇曳着似曾相识的白叶。
贺於菟大惊失色,猛地站起来把凳子带倒也顾不上了。
他声音有些发颤:“你是元真?”然后视线在白枍那头白发上停留。
白枍笑了起来,解释道:“元真是一位真正的佛家高僧,我可不是僧人。”
“那你是?”
“我是那棵树,法号叫佛弥。”
“树也有法号?”邓良霁头一回听到这种新奇事。
“佛弥树不是凡物,不必纠结。世人只知烛阴出陆北,却不知其源自地府吧。”
“佛弥树......能救他吗?”贺於菟若有所思。
“你是指妖骨的毒素?”白枍好像手眼通天一般,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对。”
“不能,”白枍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凉水,“妖骨的毒素如附骨之疽,无法用外力解决,只能靠听眠自身的妖力抵抗。”
贺於菟这次并未露出失望的神色,反倒像是料中了白枍的回答一般。
他问道:“那你说的阻止烛阴是怎么阻止?”
“我们带它回去。”玖儿有些漫不经心,手里把玩着一片白色的叶子。
“回去?回哪里去?”邓良霁上前一步,急切地追问道。
“自然是地府黄泉啊。”玖儿笑了笑,笑声如同她手上的银铃脆响般悦耳。
“白叶寺就在冥王府边,那日我见你们离心,迫不得已之下才让白叶寺在人间现世。同理,我让白叶寺再次浮现,将烛龙困入其中,再将白叶寺抹去。等它到了地府,我自有办法降住它。”
“地府就在地下吗?”贺於菟指了指自已脚下,他主动略过了白枍的前半句话,他不愿意将其深思下去。
玖儿大笑起来:“你真是天真得可爱,地府可不是在地下,而是另一方天地了,和九重天一样。”
“九重天尚且有青丘神山相连,可也不是凡人能够上去的,就连妖王也上不去,若非他和神女结为夫妻......”玖儿是故意讲给贺於菟听的。
就差没明着说妖王和神女成婚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了。
贺於菟一下子就懂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眼里满是心疼。
再转回来,贺於菟的眼神里就只剩下了坚定:“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跟天禄说让大家归位吧,最后的计划就要开始了,所有人都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白枍面上无笑,贺於菟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沐浴金光的温暖。
“好。”
他不清楚妹妹贺来财彻底变成天禄之后,心中到底藏了多少事,但他坚信一切都已成命迹,每个人在冥冥之中已有去路。
待到白枍和玖儿离开后,贺於菟望了一眼窗外正对着床头的槐树,遮天蔽日的细碎长枝已挂了零星几朵槐花。
贺於菟走到床前,不轻不重地握了握茹承闫的手,明知面色苍白的人听不见,仍旧固执地说了一句:“不怕,无论将要面对什么,我都会同你一起。”
在张英纵控制住鬼鎏金之后,宴会厅里东倒西歪的摆设很快就恢复了原样。贺於菟去找贺来财的路上经过这里时,往里看了一眼,却见到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第122章 世家秘闻27
贺於菟开口唤道:“长定,你在这里做什么?”
长定的动作顿了顿,才转过身来眯着眼看向来人,道:“主子交代了我一些事情,你是要找天禄吗?”
“对,我妹妹在哪儿?”贺於菟顺着他的话问道。
“在那边的厢房里休息,我来带路吧。”长定本想抬起手给贺於菟指方向,半道却又改了口,要带他去。
“不用了,我自已去。”贺於菟谢绝了长定的好意。
长定奇怪的行为在这个多事之秋容不得他不多想,为何妖王总是未卜先知,尤其对于他们到百越找张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
他们一行人来到百越城才几日?这是张家盘踞了数千年城镇,是除妖师的地盘,听玉书他是怎么敢只身闯入还得手的?怎么就能刚好趁张英纵被鬼鎏金反噬,长老们耗空内力的时刻正正好地出现?
他们之间有内鬼。
贺於菟有心提防着一些人,除了茹承闫,就只有妹妹贺来财可信。因为天禄没必要忽略自身强大的武力转而同他们玩起战术,若是天禄和妖王同仇敌忾,他们早就输得落花流水,哪里还有还手的余地。
贺於菟在婢女的带领下,找到了贺来财的厢房。
他毫不犹豫地扣响了房门,道:“来财,是我。”
屋内原本有些窸窸窣窣的细小动静,不仔细听可能会注意不到。但贺於菟敏锐地听见了在他敲响门后,屋内的所有动静一下子静止了。
随即门才被拉开。
“哥哥。”
贺来财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侧着身示意贺於菟进房。
贺於菟身高九尺有余,进了房后,空间霎时变得有些逼仄。
贺来财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招呼着贺於菟:“哥哥,喝茶。”
提起的茶壶是凉的,贺於菟没想那么多,茶杯在他手里握着像个核桃:“来财......”
贺来财乖巧地没插嘴,这在贺於菟看来倒是有些反常。
一口茶从喉间滑入,一路凉到了肚子里,明明窗外夏日炎炎。
贺於菟最终说了一句:“来财,白枍让你通知所有人归位做好准备。”
贺来财暗暗松了一口气,应道:“好。”
贺於菟沉了眼,声音闷闷的:“活着最重要,妹妹,答应我不要受伤。”
贺来财乖乖地点头应是。
贺於菟又饮尽一杯凉水,声音有些沙哑:“你还是我妹妹吗?”
贺来财给他倒水的手顿住了,她预想过很多次和哥哥摊牌的场景,但从未料到过心平气和的这一种。
没等她回答,又听高大的兄长自言自语似的问道:“你到底是天禄,还是我妹妹。”
“我......是天禄,”贺来财突然悲从心来,她有些埋怨自已,“但也是你妹妹。”
贺来财作为“人”的时间太短,在爹娘兄长的陪伴下无忧无虑地长了五年。她极度怀念相比于天禄冗长单调的回忆长河里那一点零星得几乎看不见的纯真快乐。
她一如既往地把脑袋塞进贺於菟宽厚的掌心中,蹭了两蹭。
贺於菟有些忍不住了,背着光落了一滴泪砸在茶杯底。
“我明白你的使命,放手去做吧,哥哥永远会站在你身后。”
贺来财像小时候那样,没大没小地戳了戳贺於菟的脸,笑靥如花道:“哥哥,那我去了,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等到在张府的众人再次集中到正厅时,已是翌日。
院中参天的槐树笼罩了整个张府,阳光一点儿也挤不进层层叠叠的树叶间。
“天禄呢?”沈寿问道。
“去找他们了。”白枍声音无悲无喜,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在讲话。
“那我......”沈寿有些踌躇,犹豫着要不要将底牌亮出来。
沈寿一直没坐,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或许是做惯了万众瞩目的金仙天鹤,忽然一下变得不再是主角,这落差感他有些不太适应。
白枍和玖儿的来历沈寿一早就略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距离这么近地和这俩来自黄泉地府的人打交道。
玖儿坐在仙枝梨木椅上,双腿来回地荡,银铃声散在风里:“贺修堰他们该回来了,这场戏所有人都是举足轻重的角色。沈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沈寿乖乖应了声是,清晨的阳光打在他身侧,粉雕玉琢四个字像是刻在他脸上,让人不自觉多看几眼。
他两步跨出大门,幻化成白鹤,双翅大张用力一扇,如流星一般很快就消失在天际。
巫奴猛地站起身,接过半空中飘来的一尾白羽。
玖儿待沈寿离开后,复又转头看似不经意间看了长定一眼,然后看向贺於菟。
贺於菟原本一手搭在椅背上,站在长定身后,猝不及防和玖儿那双灵动的眼睛对视,让他没来由地心猛跳了一下。
玖儿鲜少的正色道:“天狼,你清楚你的使命吗?”
贺於菟一脸无辜,有些不解:“什么使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敏锐地察觉到玖儿一向欢快的语调被拉得有些平,他又突然觉得自已正在浩瀚无垠的深海中驾驶着一艘独木舟,而横亘在舟前的却是冰山一角。
他手里只有一柄不舍得下水的桨,无法转向,也无法返航。
玖儿并没有对贺於菟的逃避冷嘲热讽,她好像生来就知道怎么揣度人心:“你生在贺家,本就是九重天最纯正的天狼血脉。天狼的使命,自然是守护神女,以及神女的血脉。”
贺於菟梗着脖子否认:“不,我爹说我们家祖上都是凡夫俗子臭种地的,不是什么九重天的神仙。”
少年藏在袖子下的手,早已在玖儿说出的第一个字时就被捏的发白,失了血色。
他无法控制自已的本能,保护神女的本能,哪怕只是提到这个名字,就令他心神大乱。
“一千二百年前,妖王偶遇了九重天下凡的神女,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听玉书从那时起,就不安好心。”白枍轻轻抬起手,高大的佛弥树虚影笼罩了所有人。
“他们游历凡间数十年,感情日益加深,神女并未瞒着听玉书关于凡间日月异常的猜测,这也是他们此行游历的目的。”
“但是突然有一日,神女只身找到我,全盘说出了她不好的预感。她说凡间烛龙将出乱世将至,请求地府出手。”白枍的声音像在念经,但在场所有人皆打起十二分精神,“我那时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应承。神女却说无妨,她会竭尽全力阻止妖魔鬼怪危害凡间。只是让我们提前知晓,亦是有个准备。”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八百年前那一天,九重天的白鹤吞了紫薇大帝的烈火丹,然后在神女的寝宫里发疯,将神女烧伤了。”
白枍还记得那日凡间的天是火红色的,云彩飘得比往日要快上许多。
紧接着白枍苍白的眼眸不动声色地看向贺於菟,继续说道:
“天狼族恰巧来神女的寝宫献上他们新寻到的宝贝——一柄冰蚕如意,这才及时发现发疯的白鹤,在紫金神火中救出受伤的神女。”
贺於菟沉了脸色,他终于体会到阿闫那些日积月累的失望了。他们每个人说的事实都不尽相同,这其中又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私心和旧恨,他对白枍所说的话并不全信:“你不是冥府的一棵树吗?九重天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白枍面无表情:“因为,那柄冰蚕如意是我所化。”
第123章 世家秘闻28
贺於菟暗暗吸了一口气,又听那木头继续说道:“白鹤就是沈寿,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一切都是神女设下的局。”
“神女需要在凡间布局,派遣仙兽化身下凡保护无辜生灵,但大量的仙兽下凡必须要找到合适的借口。若此事被天帝知晓,不仅神女要受到处罚,而且烛阴出世会加速发生——因为天帝需要新的坐骑了。”
说及此处,一贯面无表情的白枍突然露出了一瞬嘲笑的神色,让贺於菟以为自已眼花了。
“神女早知座下最勇猛的战土狻猊心气高傲心志不坚,遇事鲁莽冲动,”白枍顿了顿,看了贺於菟一眼,“所以神女故意令狻猊充当天狼的下属,与天狼事先计划好要做一个妖力容器出来。”
“什么意思?妖力容器是什么?”贺於菟问。
玖儿揉揉眼睛,声音带着不合时宜的俏皮:“因为神女发现自已有了孩子。”
贺於菟站不住,顺着椅背蹭到另一张空置的椅子上,瘫坐下来。
他说:“所以,我们以身饲主......”
白枍开口打断他:“原本是用狻猊王做容器的,但神女也没料到狻猊竟如此放荡和逾矩,才发生了后来的悲剧。阴差阳错之下,狻猊竟然将天狼王族兄妹俩练成了天狼鱼台,虽然过程有些差池,但天狼鱼台就是神女预想中制造出的最佳妖力容器。”
白枍的口气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判官:“狻猊已露反心,神女也将惩罚落至狻猊身上,让它化作天狼鱼台上的天云石。”
贺於菟红了眼,近乎有些低吼道:“是你们逼它反的!”
白枍无悲无喜地提醒道:“贺於菟你是天狼族。”
贺於菟无所畏惧:“这无关种族。你们这些所谓神仙神兽,统统都是满嘴谎言,全是骗子!为了一已私欲滥杀无辜,陷害忠良!你们对得起自已的良心吗......”
白枍再次无情地打断他的义愤填膺:“攻心于计,一切为了大计,所有人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不舍身,那就换做凡间千万人流血,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贺於菟气得浑身发抖,但是却没找到能反驳的话来。
少年顿时悲从心起,因为他竟然觉得神女的选择竟然是对天下最有利的。
贺於菟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难听:“据你所说,天狼鱼台不应该是神女给儿子铺就的后路吗?又怎么会到了天狼族的手上?又怎会成为天下生灵拯救的关键?”
玖儿道:“九重天上的老家伙们可不是好相与的,神女不敢将有孕之事声张。妖王提议让神女到青丘神山静养,借此避开九重天的眼线。也就是在青丘短短三十年,神女无意中得知了妖王早年暴虐的传闻,一时之间有些彷徨。”
邓良霁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传闻?”
玖儿提溜转动眼珠子,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坐在人群边缘处的长定,很快又把视线移到别处:“听玉书来历不明自小被遗弃,在年幼无自保能力时,被青丘神山上的一个老妪抚养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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