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咬着牙,声音简直有些发抖:“郁润青,你忘记了吗,我们两个上一次见面还是十三年前。”
“小宁……”
“想明白哪里不对了?想起来自己忘记演久别重逢的戏码了?那现在呢?你打算说什么?”
“……”
宁昭深吸了口气,缓缓松开郁润青的衣领,慢慢的说:“你看你,在家时有父母疼爱,要什么给什么,犯不上讨巧卖乖,入了宗门,又是天资无人能及,更犯不上阿谀奉承,郁润青,你知不知道自己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活着?让你演,让你装,让你满口谎话,你做得来吗?”
郁润青终于抬眼看向宁昭,眼神湿漉漉的。
宁昭不自觉的握紧手掌,尽可能平静的问:“是不是那次,我们在情丝坟里发现的禁术。”
郁润青“嗯”了一声,稍作沉默,又说:“小宁,别告诉旁人。”
宁昭本想着,只要她敢承认,就狠狠给她一拳,可心中猜测得到证实的那一刻,宁昭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
“你疯了……”宁昭扶着椅子,勉强站稳,仍然不敢置信的看着郁润青:“为了一个魔修,你所求之道,你的坦荡仙途,全都止步于此了……值得吗?”
郁润青似乎想安慰宁昭,很克制的笑了一下:“或许我没有这个命,何必强求呢。”
话音未落,两颗滚烫晶莹的泪珠,猝不及防的从宁昭眼中滚落,砸在那藏有祥云暗纹的玄色宫锦上,宫锦轻易浸不透,两颗泪珠摔得四分五裂。
郁润青拂去自己袖口的泪痕,看着有些湿濡的指尖,不知道究竟该对宁昭说什么好了。
这时瑶贞帮掌柜修补完屋顶,又落汤鸡一样跑进来,见宁昭眼睛有些红,想也不想便脱口问道:“咦?你怎么了小宁师姐?”
宁昭偏过脸坐到椅子上:“没怎么,这炭烟太大了,有点熏得慌。你冷不冷?要不要喝口酒暖暖?”
瑶贞蜷着腿坐到火炉旁,闻着酒香,有一点馋,还有一点胆怯:“我没喝过,师父不让喝……”
“没说不想喝就是想喝!”宁昭大喇喇的把酒杯塞进她手里:“天高皇帝远,你师父管不着,这可是难得的好酒,不尝一尝太可惜了。”
瑶贞不禁劝,低头抿了一口,稚气未脱的一张小圆脸顿时皱成个包子样:“好辣呀,啊,怎么这么热。”
“第一次喝酒都是这样的,我也是。”宁昭笑了笑说:“我第一次喝酒,还是你润青师姐硬灌的呢。”
“真的呀!”瑶贞扭头看向郁润青,见她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颇有些怅然。
“自然是真的。”宁昭像是吃醉了酒,原本就话多的人这会更滔滔不绝起来,连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大大方方的向瑶贞袒露:“你应当知道,我这问心宗弟子的身份,是爹娘给的,筑基期的修为,是极品灵药一颗一颗喂出来的,那些靠自己一步步走到问心宗,行过拜师礼的弟子,没有一个真正瞧得起我,不过是看在我爹娘的面子上勉强给我一张笑脸罢了。”
瑶贞忙道:“怎么会呢!小宁师姐这样好的人!大家都喜欢!”
宁昭坐直身,长叹了口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可以下山,因为问心宗的规矩,弟子下山游猎起码要三人同行,同行,意味着生死盟交,要有绝对的信任,默契,要把性命交到对方手中……可谁敢把性命交给我这样一个人呢?”
“小宁师姐……”
“我在淮山里独来独往了十八年,直到她郁润青进了宗门,才算有第一个朋友。”
说到“郁润青”,宁昭简直有点恨恨的。瑶贞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她凑近火炉,不敢再打断宁昭。
宁昭喝了一口酒,自顾自道:“你润青师姐胆子大,敢把性命交给我,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山游猎。我记得很清楚,百姓管那个地方叫吃人岭,其实嘛,是地下有一座前朝公主的陵寝,一伙盗墓贼死在了里面,死而不僵,成了走尸,一到夜里就出来作乱。”
瑶贞眨眨眼:“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下陵寝,杀走尸,查明尸身异变的缘由。”宁昭仿佛陷入回忆里,愈发的绘声绘色:“不愧是公主陵寝,里面弯弯绕绕跟迷宫似的,还有数不清的机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我触到了机关,一下子就同她们两个人走散了,那时候,四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着墙走,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墓室里又冷,我怕极了,怕活活饿死,冻死……”
瑶贞不由为少年时的宁昭悬起一颗心。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地方困了多久,感觉手脚都动弹不得的时候,终于有人打开石壁,给我裹了件衣裳,往我嘴里灌了一口烈酒,把我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灌的酒……
瑶贞再度看向郁润青,她像是很疲惫,仍然懒怠的靠在椅子上,长睫低垂,遮挡了平日里清亮的眸光,显得有些落寞孤寂。
“再后来我们才知道,作怪的并不是公主陵寝,而是公主陵寝旁的另一处墓室。”
“殉葬墓?子卓师兄说过,殉葬墓通常怨气极重。”
宁昭摇了摇头:“那座墓室名唤情丝坟……”
郁润青终于开口:“宁昭,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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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昭这趴剧情看着挺暧昧,但我觉得是纯友谊感谢在2023-11-09 23:57:56~2023-11-11 17:3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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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情丝坟(三)
问心宗的禁术,原本并非禁术。
据宗史记载,第一任宗主长寒仙尊是位千载难逢的旷世奇才。那时还没有仙盟一说,修士多出自仙门世家,寻常人若想修习道法,便须得拜入其门下,以其姓氏血脉为尊,若再想更进一步,便须得舍弃尊严,低下头来,改名换姓,认家主为主,成为仙门世家的家奴。
可饶是如此,绝大部分仙门世家也唯恐家奴后来居上,不肯传授真正的家族绝学,更有那血统尊贵却无天资的世家子,只因嫉恨天赋异禀的外姓门生,就肆无忌惮的毁其仙根,另其永世不得修仙。
那时的仙门世家,当真称得上一手遮天,生杀予夺,以至于无数怀揣雄心壮志的少年修士,在这场暗无天日的霸权中意懒心灰,气断声吞,渐渐泯然众人。
而十八岁的长寒虽为某大家族的家主门生,却不甘愿改名换姓,做那助纣为虐的走狗,毅然决然的叛离了家族。此后数年,长寒不仅在几大世家无休无止的追杀中自行习得了天师道,还自创了一种绝无仅有的独门秘法,屡次三番打退奉命追杀她的仙门家奴。
这样一个人,很快声名鹊起,引来数不尽的追随者。
没过几年,在众多追随者的簇拥下,长寒成为了问心宗的第一任宗主,后又凭借八大逆天术凌驾于一众仙门世家之上,彻底粉碎了这场持续上百年的世家霸权。
而这违背自然之道,逆天而行的八大逆天术,在长寒飞升后逐渐失去了控制。或许这段过往太不堪入目,宗史上并无详细记载,只是从某一日起,八大逆天术被列为仙盟禁术,封印在淮山鳐池的最深处,一众通晓者以道心起誓,此生绝不擅用,绝不私传,绝不另其流落世间。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曾经在世家霸权中力往狂澜的八大逆天术就这样泯灭在岁月长河中。郁润青也是在藏书阁翻看古籍时,偶然从尘封的残篇断简中探寻到了一点内情。
其实这千百年来,随着问心宗的不断壮大,也冒出不少乱七八糟的禁术,可没有哪一个能算得上逆天而行,郁润青为此好奇好久,她想知道究竟怎样的术法会被称之为逆天术。
闯入情丝坟,纯属误打误撞,窥得逆天术,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郁润青记得那一日,她和宁昭先后掉进了情丝坟里,两个人都摔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爬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碑,上面刻着“情丝坟”三字。
宁昭捧着一颗夜明珠,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两步,悄声道:“这是谁的陵墓?衣冠冢?我头一回见坟字上碑。”
郁润青凭借未经雕琢过的石壁,粗浅推断道:“这间墓室原先应当是个洞穴,跟外边的公主陵寝没关系。”
“什么意思?”
“意思是先有的这座坟,再有的公主陵寝。”
“欸……润青,我怎么越想越觉得怪,方才我们在外边看到的公主生平,不是说她母族显赫,又受皇帝宠爱,有封号有封地甚至有兵权吗,按道理这样的公主应当是陪葬在帝王陵寝里,为何会葬在这样的穷乡僻壤?难不成她后来失势了?可若说失势,这陵寝的规格未免太高了,这么大一个地宫,这样多的机关,只有一种可能……”
郁润青看向她,补上那句她没说出口的话:“是那位公主活着的时候自己挑选的埋骨地。”
宁昭忙不迭点头:“你也这么想对吧!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公主自己选地埋骨,肯定知道陵寝里有这样一个古怪的坟,她为什么没有避开,反而把这座坟裹进了自己的陵寝,这地方也不是什么风水好的地方啊……你说,她会不会是为了这座坟,才把陵寝落在此处。”
“虽然听起来像太虚传里的一段戏文,但……总要先弄清楚这座坟到底是谁的坟吧?”
“那上边不是写着呢吗。”情丝坟里久久没有异动,宁昭又壮起了胆子,举着夜明珠绕到石碑背后:“润青,快来,后头还有字。”
郁润青凑过去,借着夜明珠莹润的光亮,勉强看清了上面那两行小字,不自觉的轻声念道:“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话音未落,凹刻的碑文忽而浮现出刺眼夺目的白光,郁润青反应极快,一把便将宁昭拽到了身后,可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没能逃脱掉石碑上残存的咒阵,被吸进一片茫茫幻境中。
“这,这是什么地方啊……”
“唔……不知道。”
“那那那,我们怎么出去啊?”
“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这里也没非吃掉你不可的妖魔鬼怪,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就等着呗。”郁润青这样说着,懒洋洋的躺下了,一副“活着干,死了算”无所畏惧的模样:“我师姐找不到咱们,肯定会回去搬救兵。”
宁昭受郁润青的影响,倒是不那么害怕了,便盘膝坐到郁润青身旁,又琢磨起她脑子里如同戏文一样的故事:“那句诗,什么来着?什么意思?”
“大概是说,倘若不是亲身遭遇离愁别恨的折磨,便不会相信这世间一夜白头的事。”
“离愁别恨?一夜白头?欸?这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啊?不是先有的这座坟,后有的公主陵吗?”
“所以啊,归根结底还是要弄清楚到底是谁的坟。”郁润青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白茫茫的穹顶,喃喃道:“情丝坟,还是青丝坟?兴许是这人痛失所爱,一夜白头,然后就剃度出家了,把自己满头华发葬于此处,立下此碑,算是永绝红尘。”
“欸!有道理啊!”宁昭说完,皱起眉头,手指在脑袋顶上绕了一圈:“那这个呢,怎么解释?前朝公主的陵寝,距今少说也有三四百年了,情丝坟更早……恐怕只有化神期修士的咒阵才能维持这么久。”
郁润青长叹了口气:“是啊,那这个情丝多半是另有说法。”
宁昭也跟着长叹了口气:“横竖情丝坟主人的心上人不是那公主。”
两人长吁短叹半晌,坐了躺,躺了坐,百般聊赖的满地打滚,幻境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郁润青方才说“等”,不过是宽慰宁昭,真让她这么眼巴巴的干等着,她自然是不耐烦的,迟疑片刻,到底站起身。
宁昭仰脸看她:“你要干嘛啊?”
“既然是咒阵,肯定有破解之法,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可以试一试嘛。”
“我口袋里,就剩一点吃的了,拿什么破阵啊……”
“符纸呢?一张也没了?用过的也行。”
“呃……”
宁昭掏了半天口袋,不情不愿的掏出一小沓银票:“我第一次下山,我娘给的……”
郁润青看着她微微一笑:“钱重要命重要。”
“这可是银票啊!五十两的银票!加起来好几百两!”
“拿来,拿来。”
仙医阁虽是淮山内数一数二的富户,但几百两银票确实不是个小数目,宁昭还有点不忍撒手,苦苦挣扎道:“姐姐,你也没笔墨啊,光有纸……”
郁润青当即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指尖:“喏,有了。”
“你你你……闻掌教不让用血咒,搞不好会反噬的。”
“事急从权懂不懂。”
郁润青一把扯过那沓银票,刷刷几下,行云流水,一张鬼画桃符赫然纸上。
宁昭瘪了瘪嘴:“就这玩意,我一辈子学不会。”
郁润青吮了一下指尖上的血,而后将那张“银票符”高高抛起,双掌合拢,掐诀念咒。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如此随便的一道符,竟然真的解开了化神期修士留下的咒阵,眨眼之间,白雾散去,两人又回到了情丝坟前。
只是这一次,石碑上的“情丝坟”被一段碑文所取代,而碑文上所记载的故事,和郁润青之前猜测的倒也大差不差。
道侣亡故后,坟主肝肠寸断,觉得世间无可留恋,偏偏道侣弥留之际立誓,倘若坟主殉情而死,那她便生生世世不与坟主相见。坟主死不得死,活不得活,于是违背誓言,擅用逆天术拔出了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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