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也睡不踏实。”郁润青抬手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只见清风徐来,枝叶慢摇,燕雀在曦光下时飞时蹦,鸟声啼啭,已然是个天色大亮的景象,不由地蹙起眉头,偏过脸问瑶贞:“这么久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有我师姐在呢,不会有事的。”瑶贞虽是这样说,但语气很不坚定,颇有些犹疑,害郁润青心里愈发的忐忑。
好在瑶贞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安慰起了反作用,又解释道:“我之前听一个前辈说过,溯灵就好似是坊间话本,倘若逐溯之人是化神期大修士,不过将那话本哗啦啦一翻,眨眼的功夫便能通读了,若是凡人呢,就得一字一句慢慢的读,不然溯灵里那些记忆一股脑灌进去,多半要发疯的。”
“那以小六如今的修为呢?”
“筑基后期嘛,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估摸着还得再等一等。”
瑶贞这番解释有理有据,令人信服。郁润青稍稍松了口气,精神也振作了一些,遂站起身说:“你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瑶贞早饿了,闻言忙道:“我想吃樱桃肉!”说完即刻反应过来:“啊,我又忘了,你还不会做呢……”
郁润青抿了一下唇:“樱桃肉,有什么难的,我也做得出来。”
瑶贞微怔,觉得她话里那个“也”很别扭,未待细想,郁润青已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端进屋一锅饭,两盘菜。
“来,尝尝。”
“看起来很不错欸!”
瑶贞边说边夹了块樱桃肉,匆匆一吹便急不可耐的塞进了嘴巴里,越嚼眼珠越亮,不住地朝郁润青点头。
郁润青弯唇一笑:“怎样,我做的也不差吧。”
瑶贞见她得意,忽而福至心灵,睁大眼睛道:“润青师姐莫不是要和未失去记忆前的自己较出个高低?”
郁润青:“……”
瑶贞:“看样子我猜对了。”
心事不仅被看穿,还被戳穿。郁润青不自觉沉下肩,有一点点的懊恼和沮丧:“好吧,不瞒你说,这几日同你师姐在一起,我总觉得她在故意的迁就我……好比昨晚,你们说什么魂息之术,我根本听不懂,更插不上话,所以她同我相处时总避及谈起这些事,每每欲言又止……”
瑶贞不解:“我师姐这般体贴,有何不妥呢?”
郁润青垂眸低喃:“可她又不能一直这样迁就我,日子长了……我怕她嫌我什么都不懂,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瑶贞隐隐约约的明白了:“意思是,你想跟我师姐势均力敌,而非她一味迁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你恢复记忆,要么……便如同这盘樱桃肉,把过往所学的东西统统再学一次?”
郁润青点一点头,旋即变戏法似的从炕桌底下掏出一本食谱:“倒背如流。”她问瑶贞:“如何?算不算小有所成?”
瑶贞不愿说违心话,只一言不发地环顾屋内,目之所及,处处是书卷。
数十年的学识与见闻,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追上的……
这一点郁润青心里也是再清楚不过。“我实在想不出旁的法子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空等着恢复记忆吧。”晃了晃手中的食谱,郁润青道:“有志者事竟成。”
如此说来……瑶贞倒是有些理解自家师姐为何这般痴心了,她想,师姐喜欢的人果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有心人呀。
瑶贞连吃了几块樱桃肉,两腮鼓鼓的说:“原本就会的东西,即便忘记了,再学一次也是易如反掌,瞧这两道菜就晓得啦。”
“多谢你宽慰,我这会心里好受了不少。”
“是吗?真没想到,我竟然也有这样的本事了。”
郁润青笑起来,正欲再开口,忽闻一声闷哼,忙看向一旁,瑶贞随之望去,只见陆轻舟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毫无异样,钟知意则眉头紧皱,眼角泛着泪光,好似做了一场悲恸且难以自拔的噩梦。
魂息之术毕竟是禁术,传授于弟子的只是些许皮毛,瑶贞对此知之甚少,面对眼前不寻常的情景,她纵然满心担忧也不敢妄动,郁润青亦是绷紧了身体,屏住了呼吸,悄然无声的盯着那二人。
钟知意沉浸在难言的伤情里,胸口起伏,喘息渐促,眼角的泪花越蓄越多,一颗接着一颗的顺着脸颊滑落,俨然是受了溯灵影响,有心神不稳的征兆,就在这时,对面的陆轻舟倏地睁开眼,抬起手来,在钟知意额头上轻轻一弹,而钟知意却像是被猛推了一把,无力地瘫倒在塌上。
“哎呀!”瑶贞忍不住惊呼出声:“师姐,她没事吧?”
“别担心。”陆轻舟朝瑶贞笑笑,视线掠过郁润青,眸光一颤,这才缓缓说出后半句话:“她只是太累了,昏睡过去而已。”
瑶贞闻言着实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郁润青悬着的一颗心也跟着落下了,而后偏过脸看向陆轻舟:“你累不累?”
陆轻舟摇摇头,柔声说:“帮我倒杯水来吧。”
“好!”郁润青答应的很爽快。她自觉如今的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处处都要道侣迁就,心里总是有些羞惭,因此很愿意能帮上陆轻舟的忙,哪怕举手之劳也乐此不疲。
端来了水,又把鞋子端端正正的摆在了塌下的足承上,颇有一种摇尾乞怜的周到殷勤。
陆轻舟看着她那双黑亮潮湿的眼睛,渐渐从流云伞的过往中抽离出来:“什么时辰了?”
“天刚亮不久,大抵是辰时。”
“你一夜没睡吗?”
郁润青点点头:“瑶贞也没睡,不放心你们两个。”
话音刚落,钟知意忽而惊醒,猛地坐起身,像发了癔症似的,略显茫然的目光由郁润青脸上慢慢挪到陆轻舟的脸上,自此定住,一瞬不瞬,片刻后,竟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陆轻舟,很孩子气的嚎啕大哭起来。
而她这般举措,陆轻舟也不显丝毫的惊疑,只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抚。
郁润青站在一旁,错愕过后,莫名的有点不痛快了。
抱得也未免太紧了些。这个念头一经浮现,郁润青看钟知意就愈发的不顺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将手掌挤进钟知意的脸和陆轻舟的胸口之间。
钟知意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抽噎两下,这才松开了箍着陆轻舟不放的双臂,哽咽着唤道:“陆,陆掌教……”
陆轻舟接过郁润青擦手的帕子,替钟知意拭去湿濡的眼泪:“去洗把脸,醒一醒神。”
显而易见,钟知意虽脱离了溯灵,但还没有完全醒过神。
瑶贞自告奋勇:“我去打水!”
钟知意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出去了。
郁润青盯着陆轻舟胸口那一小块被浸湿的衣裳,问:“她怎么了?为什么偏抱着你哭?”还破天荒的叫什么陆掌教。
“擅用共情之术是形势所迫,窥探旁人所见所闻,所知所想,已然极为不妥。”陆轻舟握住郁润青的手腕,将她拉到塌上坐,温声细语道:“我不便多言,你想知道什么,等小六好一些了去问她吧。”
郁润青神情软和下来,撒娇似的把掌心往陆轻舟身上蹭了蹭:“她鼻涕眼泪弄我一手……”
陆轻舟笑了一声,绸白的一张脸渐渐染上红晕,晶莹剔透,细腻柔软,简直像是皮薄薄的虾饺。郁润青看着她,有点走神,不假思索地说:“我好想咬你一口。”
说完便即刻意识到了这话有多轻浮,又紧忙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
陆轻舟将手搭在她掌心,微微一笑:“想咬哪里?”
郁润青真不愿在陆轻舟面前坦露自己的稚气与青涩,可那冰凉的指尖划过手腕,她还是难以抑制的有些脸热了。
少年意气,不肯服输。
郁润青面红耳赤的反握住那只手,悄声问:“咬哪里都可以吗?”
陆轻舟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源源不绝的温度,心头泛起了踌躇。十九岁的郁润青,一贯不受拘束,胆大妄为,陆轻舟真怕她荒唐起来……被瑶贞和钟知意撞见岂不是尴尬透顶?
可陆轻舟仍是点了点头。
郁润青便俯下身,湿润的唇含住她鲜红欲滴的耳垂,不知轻重的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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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起来就不是咬耳朵啦
第119章 昨日死(二)
将脸埋进冰冷的井水里,过了好一会,钟知意才渐渐平复下来,红着眼角看向一旁的瑶贞。
瑶贞满脸担忧的递过来一条干爽手巾:“你还好吧……”
钟知意摇摇头:“我没事,只不过到溯灵的尾声,有些受流云伞的影响。”
“流云伞的过往你都看到了?”
“嗯……”
钟知意自以为这段故事会是说来话长,做好了要讲上三天三夜的准备,可真正开口时,才发觉隐去前世今生的纠葛,流云短暂的十七年竟然如此乏善可陈。
因为提起流云,就不得不提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长寒仙尊。
长寒是天之骄子,史书上的传奇人物,在她光芒万丈的笼罩之下,流云仿佛不再是流云,而是长寒仙尊年少时的好友,是长寒仙尊与世家决裂的引信,是长寒仙尊冲破霸权的契机。
她的爱,她的憧憬,她的遗憾,似乎都不值一提,唯有她的死重于泰山,又轻于鸿毛。
钟知意看着静静躺在香案上的流云伞,低声道:“流云死后,长寒将她和流云伞一同葬在了风铃山,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寂然片刻,郁润青蹙着眉问:“她为什么要服毒?”
钟知意垂着眸:“长寒虽年纪轻,但在陈氏门生中颇有声望,陈氏主君即便察觉到了长寒有不臣之心,也不能在那等风口浪尖上对她下手,所以派人软禁了流云,变相的威胁长寒……总之,流云若不死,就不会有日后的长寒仙尊了。”
待这不算长的故事讲完,瑶贞方才说:“真没想到,流云伞的来历居然这么大。”
若非耳闻目睹,恐怕她也会发出这般的感慨。钟知意朝瑶贞笑了笑:“是啊,我一开始也吓了一跳。”
瑶贞叹了口气:“我真想把这件事讲给我师父听,我师父可是十分仰慕长寒仙尊呢。”
陆轻舟道:“知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以免节外生枝。”
“嗯!”瑶贞信誓旦旦:“我会保守秘密的。”
话至此处,流云伞的故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陆轻舟转过头,看了眼桌上吃一半的饭菜,对郁润青笑道:“你做的?正好有些饿呢。”
郁润青回过神,站起身道:“都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她一边说一边端着石锅去了厨房,瑶贞也很懂事的端着菜出去帮忙,一时屋子里就剩下陆钟二人。
陆轻舟这才道:“为何不提长寒流云的相貌?”
钟知意抬起头,依旧是明艳如炙夏的一张脸,可那微微泛红的眼眸却比从前添了几分沉静稳重:“我觉得,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师父,该师娘你来决定。”
“告诉她也只是让她徒增烦恼。”陆轻舟柔声道:“她的心事已经够多了。”
前世的纠葛,钟知意“嗯”了一声,又不自觉地看向流云伞。
陆轻舟离流云伞更近一些,触手可及。她用指尖抚了抚伞柄上的流云二字,那沉寂许久的流云伞便忽然颤抖起来,像是与故人久别重逢,难掩欣喜。
“它……记起流云了。”
“你害怕它找回自己过往的记忆,就不再心甘情愿的追随你吗?”
钟知意勉强一笑,眼底有泪光闪动:“它本就不属于我……”
“为什么哭?”
“我只是,有些舍不得……虽然它陪在我身边的日子不算久,但我一直都将它视作可以托付性命的伙伴,还想着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走遍九州大地……”
陆轻舟笑一笑,收回手,流云伞便一个蹦高似的窜起来,直直扑进钟知意怀里,真像个未蒙教化却通了人性的山野小兽。
看着钟知意又惊又喜的样子,陆轻舟道:“于这般有灵性的法器而言,未必是认你为主才算认可。它不属于你,却也将你视作伙伴。”
钟知意落下泪来,埋头抱住了流云伞,哽咽着说:“多谢师娘。”
隔着一道木门,郁润青隐隐约约能听到屋里传来的一点说话声,可又听不太真切,倒像是屋里人在窃窃私语,她忍不住问瑶贞:“你说你师姐为什么把我们俩支开?”
瑶贞坐在灶子旁很卖力的生火,听她这么问,懵了一下,眨巴着眼睛道:“有吗?不是我们自己出来的吗?”
“……你怎么一阵一阵的。”
“什么一阵一阵的?”
当然是聪明一阵傻一阵。看着瑶贞天真的眼神,郁润青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真不忍心说啊。
“火,你这火怎么一阵一阵的,不要烧的太旺,你瞧,锅都要糊了。”郁润青翻了两下青菜,又随手撒了一把盐,正要往出盛的时候忽觉有人看自己,余光一扫,见是陆轻舟,她不知几时站在窗边,杏黄色的衣裳,乌黑的发,眼里流淌着温婉柔情,似水乡夕阳,粼粼波光。
郁润青微怔,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极其相似的情景,好像曾几何时,她就穿着这样一身衣裳,用这样的目光望着自己,只是想起那情景,都觉得心里莫名发烫。
“润青。”陆轻舟轻唤一声,笑着说:“你的菜也要糊了。”
郁润青如梦初醒,忙将锅里的青菜盛出来,而后十分雀跃的对陆轻舟道:“适才看到你,一下子想起了从前的事。”
未等陆轻舟做出反应,瑶贞便猛地站起身,兴冲冲道:“真的!想起什么了!”
当着瑶贞的面,郁润青还是不太好意思表达的那么露骨,抿了下唇,稍作犹豫后,笑道:“没什么,就是从前我做菜的时候,你师姐似乎也是站在那里等着吃。”
陆轻舟笑意微凝,很快又恢复如常:“这是好兆头,或许从今日起,你就会一点一点的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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