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的指尖被自己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他看着谢亭珏惊疑不定的神色,依然泰然自若:“喂小鬼呀,谢哥。”
阴气只能让小鬼存活下去,但人血可以同时帮小鬼短暂凝出人身。
今今的唇角沾了些许祈桑的血,他凭着本能舔了舔。
原本虚虚的魂魄似乎凝实许多,眼神也清澈了一点。
祈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循循善诱,劝说谢逐。
“谢哥,这封信传出去,最快也得三日才能收到沈纨寄来的东西……总得想个办法,先把这三天过渡了吧。”
谢亭珏自认不是个死板的人,就算刚刚是顾沧焰在用这种方法喂小鬼,他也懒得劝一句。
“我并不是对养小鬼有所忌惮,只是你这种方法……”
“我明白的,谢哥。”祈桑面色不变,依旧笑吟吟的,“只是这几天,我会倒霉一点而已。”
见祈桑态度坚持,谢亭珏也不多劝。
他明白只要祈桑态度稍微坚定一点,他就没有任何办法做出与祈桑相反的选择。
这种方法,何止是会倒霉。
轻则连续数日厄运缠身,重则有损寿数。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折损几日寿数算不得大事。
当时谢亭珏给祈桑算命格,所遭反噬至少折损十余年寿数,他也只当无事发生。
只是……
谢亭珏心中隐隐不安。
一般来说,逆天而行,凡人修仙,所求无非是长生。
祈桑如今金丹修为,寿数也不过延长至百余年,他却一点也不惜命。
想起祈桑渡劫时的反应,谢亭珏终于生出了几分后怕。
当时他以为是祈桑有所把握,才敢如此放肆张狂。
现在想来,只是因为祈桑不惧死罢了。
谢亭珏曾以为少年心思纯善,重情重义,该是个天生的苍生道修者。
谁料少年不仅修了无情道,还得天道批命“薄情寡义”。
从前他不解,如今却隐约明白几分。
这世间珍重喜爱祈桑者不计其数,祈桑亦然待之以诚。
只是无数人希望祈桑好好活着,但若真的有厄运必当来临的一天。
爱之者痛不欲生,祈桑却一定比谁都不在乎。
*
本以为,至少三日才能得到沈纨的回信。
谁料一夜过去,第二天上午,一封长篇大论的信就寄了回来。
顺道捎过来的,还有一件名为“凝魄仪”的法器。
祈桑摸摸鼻子,展开信件前,已经预料到沈纨会怎么“批评”他了。
开头沈纨的情绪还能克制住,大意就是“养小鬼是不对的”,“应该放小鬼去投胎”这一类。
其实祈桑也想过,要不要原地超度今今,可是小鬼似乎有未了的心愿,不愿投胎。
信件后面,沈纨大概是知道自己嘴皮子说破了祈桑也不会听,直接选择放弃劝说。
甚至破罐子破摔地罗列了十几条养小鬼注意事项,还叮嘱他千万别被人发现,否则一定会被霄晖仙尊逐出师门的。
祈桑看信时没有避着谢逐,前面还好,看到后面简直心虚得不行。
谢亭珏注意到祈桑略带心虚的目光,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祈桑讪讪回答:“沈哥说,我要被师尊逐出师门了。”
谢亭珏:“?”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祈桑沉痛地给谢逐看了看这封信。
“谢哥,你千万别告诉师尊我养了只今今,不然我一定会得到惨痛的教训。”
谢亭珏觉得有趣,想要知道自己在祈桑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如果被谢亭珏知道了,你会得到什么教训?”
祈桑被问住了。
祈桑苦思冥想。
祈桑:“呃……”
好像,也不会怎么样?
只是这话说出来有些小瞧谢亭珏的意思,祈桑自然地换了话题。
“谢哥,你说我们待会去哪呢?”
谢亭珏不知道自己被小瞧了,认真提出建议。
“随便逛吧,我们昨日的行为那个人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凝魄仪是一个小红珠子,上面穿着根透色丝线。
祈桑将它挂在今今脖子上,小鬼的魂魄瞬间凝实,就是看着还是呆呆傻傻的。
实体自然会比鬼魂要重得多,祈桑一把将今今抱了起来,仍觉得太轻。
“怎么还是这么轻,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今今有了实体后,脸不再惨白惨白,嘴唇也红润许多。
就是除了脸上还有点小孩的肉嘟嘟,身上都是骨头,瘦得要命。
谢亭珏给今今的脸施了个幻形术,让小鬼的脸变得没什么记忆点。
“镇子上应该有不少人见过小鬼生前的样子,这样保险一点。”
“好嘞。”祈桑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小帽子,给今今戴上,“我们今今真可爱啊。”
脑袋上突然多了个束缚,今今正摇头晃脑试图甩掉。
一抬眼,看见祈桑笑眯眯的样子,顿时不动了。
祈桑刮了下今今的鼻子。
“出发吧,我们今天吃遍双萝镇一条街。”
*
今今不知道死了多久,又在暗无天日的祠堂待了多久。
一出门,颇为炽热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他还不习惯地挠了挠脸。
哪怕凝魄仪让今今有了实体,暂时脱离鬼魂的身份,身体上还是不习惯被阳光直照。
于是一出客栈的门,今今立马冲祈桑张开手臂,示意要抱。
祈桑一颗心瞬间被可爱化了,乐的找不着北。
他轻轻松松将今今抱了起来,“小孩怎么这么粘人啊,算了,哥哥抱你啊。”
明明脸上都乐开了花,嘴上还故作嫌弃。
谢亭珏拆台,“你嫌累的话,我来抱小鬼也行。”
祈桑半点没害怕,笑嘻嘻抱着今今凑近了谢亭珏。
“今今才不乐意和你在一起呢,他讨厌死你啦。”
今今看着谢亭珏。
今今面无表情地流下了两行血泪。
两人:“……!!!”
没料到小鬼有了实体,还会流血泪。
一番兵荒马乱后,两人总算把小鬼哄好了。
一路上,有许多路人忍不住侧目瞧着他们。
两名年轻男子带一个小孩的搭配本就罕见,更别提还有祈桑这么个容貌惹眼的少年了。
因为抱着今今腾不开手,祈桑将自己装着灵石的钱囊递给谢亭珏。
他大手一挥,道:“谢哥,想买什么买什么,今天的消费由我包了!”
谢亭珏“闭关”前,给了祈桑一个须弥芥子袋。
祈桑打开一看,差点被一堆上品灵石金灿灿的光线晃了眼。
简而言之。
他富极了。
谢亭珏接过钱囊,却没用祈桑的钱。
他早就决定要换身份和祈桑一块下山,自然不准备让祈桑出钱,这些钱只是为了给祈桑应急用的。
万一什么时候,祈桑突然想买下一座城怎么办?
还是得留点钱傍身。
出来前,祈桑说要吃遍一条街。
君子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街头的羊肉烧饼,巷尾的咸豆腐花,无一放过。
因为祈桑吃了还能给出充足的情绪价值,比如“这个饼皮也太酥脆了吧”,“豆腐脑好吃到我要用一辈子来回味”……这些略显夸张,但由少年说出来则刚刚好的夸赞。
所以老板慈爱的眼神追随着祈桑,直到他的背影都消失了,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自己吃得开心了,祈桑也没忘记身边的一大一小。
他给今今买了个九连环,又给谢亭珏挑了一对魔狼皮毛制成的护腕。
后者的价格显然要比九连环高上许多倍,但在今今眼中,护腕显然没什么好玩的。
于是今今一边扒拉着手上的九连环,一边用同情的眼神望着谢亭珏。
谢亭珏得了祈桑送的礼物,心情正好,根本不在意小鬼的“同情”。
他当即换上了这对护腕,顺手把原先用的护腕丢进须弥芥子袋的角落吃灰。
许是九连环勾起了今今对外界的好奇,他不再缩在祈桑怀里。
今今主动下地,跑到心仪的摊位面前,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祈桑。
祈桑被萌的心都化了,小鬼要什么买什么。
摊主见来了个付钱爽利的小郎君,乐得合不拢嘴。
他欲套近乎,“几位是……?”
祈桑回答得很果断,“我们是兄弟。”
“哦,哦!”摊主恍然大悟,“难怪三位长得如此相像,我一看就是一家人!”
祈桑:“……?”
他们三个人的长相,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贴心的祈桑不会让摊主尴尬,见今今还在挑东西,便随口接话。
“这是我弟弟顾今今,那是我哥哥顾竹竹,我叫顾桑桑。”
摊主表示对这三个敷衍的名字接受良好,甚至还有心开玩笑。
“桑竹萧,小郎君家里是不是还有兄长叫萧萧的?”
谢亭珏闻言,连手上的护腕也不欣赏了,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摊主。
祈桑一下乐了,“萧萧?您还真是料事如神,我还真有个哥哥叫这个。”
不过不叫顾萧萧,而是姓萧。
两人谈话之间,今今已经挑了七八样小玩意了。
摊主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了。
都是些小而贵的精致玩具。
祈桑付完钱,拉着今今的手离开。
正准备和谢亭珏商量一下去哪家酒楼吃饭,突然听见前方的人群传来尖叫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是“那个人”找上门了。
他们逆着人流走到最前面,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
——六具尸体。
有整整六具穿着鲜红嫁衣的女子尸体被弃置在大街上。
明明是朗朗晴日,祈桑却遍体生寒。
他似有所觉,猛地看向一旁酒楼的靠窗位置,与一名脸上绘着诡异图腾的男人对视上了。
祈桑看不透男人的修为,显然远高于金丹。
谢逐低声道:“元婴后期,但不是剑修。”
男人脸上的图腾是黑紫色调,像某种扭曲的祭文。
在繁复的图腾花纹之下,祈桑看清了对方略带警告的眼神。
有人率先发现这名男人,“是祭司大人!”
这一句话如同落进油锅中的水,骤然让周围人都仓皇起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周围有半数人直接跪倒在地。
他们行着叩拜神明的礼仪,祈求祭司大人询问神意。
而被他们叩拜着的祭司,却只是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开。
第三十八章
霁天空阔, 白日舒天昭晖。
不算暑热的日光照在镇民的身上,却让他们额头的汗瞬间滑落下来。
四周像是隔绝了所有的嘈杂声,跪叩的人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面对“海神发怒”, 他们只能想得到要祈求半神的祭司, 然而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祭司下来以后, 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 径直离开。
只是在临走前,好似随意地瞥了一眼祈桑。
在祈桑看向他时, 唇角勾起了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
谢亭珏的手搭在剑柄上, 戒备地看着祭司。
明明毫无缘由, 但他就是觉得, 这人似乎已经盯上祈桑了。
然而下一刻, 祭司就收回视线, 往人群外走去。
围观的人早就自觉散在两边,为祭司留出通行的道路。
看他们的表情, 对于这名祭司, 更多的是畏惧而不是尊崇。
祈桑的视线被日头晃了一下。
眯起眼的瞬间,他看见祭司脸上的图腾微微变化些许。
凝神仔细一看,却没发现与先前有什么不同。
一如既往的鲜艳,诡异。
周围跪倒在地的人, 却在短暂的失望过后, 就露出了习以为常的表情。
不少海神的信徒嘴上念念有词, 重新祈求不存在的海神的原谅。
祈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会。
半晌后,他什么也没说,回头往客栈的方向走。
路上, 他们又遇见那名闲聊过的小摊贩了。
摊贩抱胸靠在自己的摊位边上,神情淡淡, 看笑话似的看着那群往前赶的镇民。
因为没有生意,甚至还颇为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见到祈桑他们回来,摊贩抬手打了个招呼。
“几位初来双萝镇,便让你们见笑了。”
祈桑问:“你不觉得这是海神发怒吗?”
“海神?”摊贩像是听见了笑话,“小郎君不会也信这一套吧?”
祈桑表示愿闻其详。
摊贩叹了口气,“当年水灾,赈灾粮是朝廷发的,堤坝是人修建的,祭神的是位无辜的姑娘……怎么最后所有的功劳,都在祭司口中,变成了海神的了?”
祈桑刚刚也发现了。
过于信奉祭司,大多都有些年纪了。
稍微年轻一点的,都和小贩一样,对祭司的态度怀疑多过信任。
谢亭珏在小贩摊位上放下一锭银子。
他问道:“这位祭司是什么时候来双萝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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