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面不改色,将问题抛回给了阿符。
“祈家的确不可能用得起鲛人绡,但你身在梨园,连个名角都算不上,居然也知道鲛人绡?”
阿符被问住了,也心虚了一瞬。
两个人都回答不上来对方的问题,便默契地没有追问下去。
祈桑换好衣服后,阿符问他:“你既然是我‘在梨园的朋友’,那你想过你该擅长什么戏吗?”
祈桑认真地看着阿符,随后老老实实摇了摇头,“我很少去梨园。”
阿符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刁难人了。
“那如果等会班主让你唱两句,你就说,你前段时间生病,嗓子哑了,被以前的梨园赶了出来……过来投奔我。”
对于祈桑来说,这只是一个身份,并不需要有多在意,“行啊。”
阿符带着祈桑出门前,又教了几句说辞,应付老班主的问话。
阿符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让祈桑留在这里。
只是他觉得,如果就这么让祈桑走了,未来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毕竟祈桑看起来,就是那种不识人间烟火的小公子,被所有人千娇万宠着,不会掉落进他们这种苦难凡尘。
祈桑正准备推门出去,却被阿符叫住。
“你头上这些银冠和珠链,够得上我们戏班十年的花销了,不能戴出去。”
闻言,祈桑将金冠拆了下来,鸦青色的长发披散下来,一直被金冠束着的头发,散下来了还微微有些卷。
金冠被祈桑随手放在桌上,他礼貌地问阿符:“可以借一下你的束冠吗?”
阿符虽然很想同意,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多余的束冠,桌上除了各类化戏妆的东西,就只有一条水蓝色的发带了。
祈桑先前的头发都是让商玺或者盛翎弄的,突然让他自己弄,还有点手生。
最后歪歪扭扭扎了个丑丑的马尾,和本人板着一张脸的样子极为不符。
阿符微微抿起唇,想要克制住自己脸上的笑意,免得被祈桑发现,让对方觉得气恼。
但是他的演技显然不是很好,几乎是瞬间就被祈桑发现了。
祈桑虽然不至于生气,却也觉得有些丢人,便随手将发带扯了下来,丢到阿符怀里。
“我的银冠送给你了,以后你来帮我扎头发。”
其实祈桑并不知道他还要在幻境里待多久,这个“以后”又会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很久以后,或许就这两天。
然而阿符不知道这些,听到祈桑口中的“以后”,他只以为对方还要在这里待很久很久。
心口微微有些发热,他下意识就应了下来:“好,不过我不需要你的银冠。”
祈桑坐在铜镜前,任由阿符梳理他的头发。
后者显然从来没有给别人弄过头发,有些手生,磕磕绊绊地梳着头发。
手上一个力道没使好,就把祈桑的头发扯得有些痛。
祈桑被人伺候惯了,下意识命令道:“你轻一点,弄疼我了。”
说完,祈桑才想起来,在自己身边的不是盛翎或商玺,阿符如今与他萍水相逢,没必要听他的要求。
然而阿符却没有半点意见,默默把手上的力道放轻,手上的动作不甚娴熟,却也帮祈桑将头发束得工整。
祈桑的头发依旧是披散下来的,只被阿符用发带在脑袋后面绑了一个斜着的小麻花辫,用天蓝色的发带绑好。
发带结像一只马上要张开翅膀飞走的小蝴蝶,朴素的颜色也变得精致许多。
祈桑习惯了自己高马尾的模样,此时乍一把头发放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不得不说,阿符确实是明白什么样的发型才适合祈桑。
祈桑少年结丹,之后容貌一直停住在十八岁那年。
若是没有了月神那层身份的加持,看起来就像是酷爱打马游街的小少年。
虽然说不上稚嫩,但绝对和威严扯不上半点关系。
以至于他出席各种世家的宴会,常常戴着面具,避免别人对他的容貌说三道四。
扎完头发,阿符没有急着让祈桑出去,而是又教了他几种说法,确保待会在老班主那不会露馅。
这边阿符还在教祈桑怎么应付老班主,那边伍欣荣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师父,这阿符今日怎的这么惫懒,要不我再去叫叫他?”
“不必。”老班主嗓音浑厚,“阿符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平白耽搁大家的时间。”
伍欣荣心想也是,便先自己开始排练,练了好一会,他们终于看见阿符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口。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对方身后竟还跟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
对方亦步亦趋跟在阿符身后,好像有些怕生似的,一直垂着头。
他比阿符要矮上半个头,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纱衣,上面有喜鹊和杜鹃花的刺绣。
一阵风吹过,吹起层层叠叠的粉色,像一片吹不走的粉色云霞。
用蓝色发带编起来的头发垂在肩膀前面,让他看起来格外乖巧。
祈桑垂下头,温温柔柔道:“我是阿符的朋友,叫我桑桑就好。我先前待的梨园把我赶出……不是,我先前待的梨园关了,我就过来投奔他了。”
阿符给的“被赶出来”说法实在是太丢人了。
哪怕只是借口,祈桑也不想这么说。
这话滴水不漏,实在是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梨园的众人竟然一时间都没有任何回话。
四周安静的氛围令人有些尴尬,祈桑还维持着朴实无华的腼腆笑容,心里嘀咕阿符给的说辞不会有问题吧。
好一会过去,伍欣荣终于缓缓开口。
“我滴个娘啊,这是来投奔你的朋友吗,我看着倒像你定的娃娃亲媳妇找上门了。”
祈桑:“……”
阿符:“……”
众人:“……”
第七十六章
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冒昧, 伍欣荣也反应过来,讪讪闭了嘴。
祈桑险些维持不住娇娇弱弱的人设,准备先暴打阿符一顿, 再转身离开, 寻找其他方法来离开这个鬼幻境。
阿符咳嗽一声,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没有反驳这句话,而是岔开话题。
“你们练到哪了……越温茂和虞巧呢?我记得今天排的是《桃花扇》吧, 没有李香君和侯方域, 你们刚刚是怎么排练的?”
伍欣荣有些心虚, 只回答了前面半句, 没有回答后面的。
“越哥有些发热, 小巧陪着他去城北的医馆了……唉, 你说说,这天气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阿符面无表情, 继续提问:“所以在没有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情况下, 你们怎么排的《桃花扇》?”
早知道他们不在排练,他就不那么早出来了,刚刚在房间里还可以……咳,多休息一会。
伍欣荣倒打一耙:“若不是你来的太晚, 我们至于这样吗?你来了, 你就是侯方域。”
阿符皱眉拒绝:“我演不好《桃花扇》, 你们去找别人……”
戏班主也觉得阿符不会去演侯方域。
这么多年来,阿符从来不会唱这些和青衣花旦对手戏很多的曲。
话未说完,就被伍欣荣急吼吼地打断:“诶, 这不是巧了吗?我看你这位朋友就很适合演李香君,不如你们俩搭戏试试?”
阿符没说完的话不说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改改不爱唱《桃花扇》的坏毛病了。
祈桑微微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克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我不会唱……”
老班主狐疑道:“《桃花扇》可是这块最卖座的戏,你居然不会?”
祈桑借着粉纱大袖衫遮掩,用力拧了一下阿符,察觉到对方手臂微微绷紧,才满意地收回了手。
阿符被祈桑警告一番,只好遗憾地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出面解围:“桑桑前两日才大病初愈,嗓子有些不舒服,唱不了。”
伍欣荣心里的怀疑勉强少了几分,上前拍拍祈桑的肩膀。
“嗓子可是我们这一行的命,既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你……但过几日你病好了,一定要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身段啊!”
祈桑哪能拒绝,只好勉强地笑了笑,应了下来,“嗯嗯,会的。”
他在心里思考,强行破境和几日内学会《桃花扇》哪个更难,最终决定今晚就拆了这个破幻境。
祈桑不演,阿符自然也找借口回绝了伍欣荣的“邀请”,老班主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摸着自己的胡子说:“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你演一曲《桃花扇》了。”
祈桑知道发热不好治,便以为几人口中的“越哥”和“虞巧”要很晚才能回来。
谁料几人吵吵闹闹聊了一会,便见到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进了大门。
祈桑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本想直接问,但看见周围人都没什么反应,便多了个心眼。
血腥味来自进门那位男子的身上,对方皮相尚可,但气质轻浮,向来是他最避之不及的那一类人。
越温茂没想到梨园里还有其他人,遥遥看见一名一袭粉色纱裙的人,脚步飞快地走到祈桑身边:“小娘子,是来找我的吗?”
说着,还想把自己的手臂搭在祈桑身上。
祈桑尚未开口,阿符率先举起一把道具剑,虚虚拦在越温茂前面。
“首先,桑桑是男子,其次,希望师兄谨言慎行,我不想背上弑兄的罪名。”
话里的袒护之意太过明显,越温茂是现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露出了一个“我都懂”的表情。
虞巧翻了个白眼,“别总以为谁都和你似的龌龊,我看桑桑和师兄定然只是好朋友。”
祈桑点头。
阿符摇头。
祈桑面无表情地盯着阿符。
阿符心虚地瞥了眼对方,也点了点头。
虞巧:“……”
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哥。
既然两位主角都回来了,那排练便能按原先的计划重新开始了。
演的依然是《桃花扇》,祈桑坐在台下,看着台上人的唱念做打。
不得不说,专业的人就是不一样。
虽然他听着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总的来说,还是非常好的。
偶尔越温茂下台后还会来找他聊天,祈桑维持着娇弱的假笑,让阿符把这人拉开。
虞巧也很好奇他,不过她显然有分寸许多,问的问题也都比较礼貌。
落日隐没,轻霞澄暮。
等天光都照不明晰四周了,众人才正式结束训练。
阿符下了台,看着祈桑。
“累不累?你要先回去吗?”
祈桑摇摇头,他一直坐在台下,能累什么?
倒是阿符,排了这么多场戏,居然看起来也没有特别疲惫。
伍欣荣看着两人窃窃私语的样子,一时间又忘了早上发生的事,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阿符,接下来的东西我们收拾就行,你去陪着你的娃娃亲小媳妇……呃,抱歉,是陪着你的好朋友。”
祈桑深吸了一口气,已经不愿反驳什么。
阿符瞥了一眼伍欣荣,倒是什么都没有说,拉着祈桑就走,却不是回房间,而是离开梨园。
伍欣荣大惊失色,拉着边上的虞巧晃了两下:“我就说了两句,怎么给他气跑了?”
虞巧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人朋友来了,就只让人穿一套衣服啊?阿符肯定是带着人上街买衣服去了。”
“哦。”伍欣荣放下心,但又有点不放心,“这没礼貌的小子不会让别人掏钱吧?不行,我得看看去。”
虞巧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你给我把这里收拾干净,千万别跟出去,让他们两个人自己逛!”
伍欣荣嘀嘀咕咕:“怎么还得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呢?还说不是小媳妇儿……”
虞巧:“……”
等着吧,阿符迟早暗杀你。
*
江城当地人基本上都认识祈桑,这里距离江城不远,为了避免麻烦,他出门时给脸上蒙上了一层面纱。
——当然,这层面纱也是这套衣服配套的,所以依旧是桃粉色。
祈桑已经被伍欣荣的两次“小媳妇”整得有些敏感了,十分抗拒桃粉色的面纱。
他提出质疑:“难道这么大的梨园,就没有其他的面纱吗?”
“虞巧那有。”阿符老老实实回答,“但是没有新的了。”
祈桑当然不能抢女孩子的东西,只好一脸怨气地接过桃粉色的面纱,蒙在脸上。
阿符盯着祈桑看了一会,久到祈桑都觉得有些不自然了,没好气地反问道:“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很奇怪吗?”
阿符说:“是有点奇怪。”
桃粉色时下已经不流行了,因为显黑又有些俗气,但蒙在祈桑脸上却还是显得小少年很漂亮。
祈桑有些郁闷,大步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没有面纱,你这连帷帽也没有吗?”
阿符说:“有。”
祈桑:“拿给我。”
阿符:“现在没有了。”
祈桑:“?”
祈桑又问:“幕篱呢?”
阿符反问:“你要吗?”
祈桑:“别问废话。”
阿符:“那也没有了。”
祈桑面无表情地盯着阿符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转身便走。
因为天生桃花眼,祈桑哪怕在生气的时候,眼尾都微微泛着红,连带着眼睛里的冷意都削减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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