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情绪稳定下来了,便重新施展幻术,让窗外的桃花继续盛放。
祈桑趴在窗框上,看着艳红若霞的桃花。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去修仙,你很有天赋。”
阿符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去修仙。”
“为什么?”祈桑不解,“你觉得我在骗你吗?我看人很准的,你尚且还算是有天赋的。”
其实祈桑也是想要试试,自己能不能够改变过去,改变阿符变成镜妖的结局。
既然未来的阿符能知道月神,就证明他如今在镜像双生中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在改变未来。
阿符默了默,最终淡笑一声,平静开口:“我已蹉跎了许多年华,再不敢赌一条未知的道路了。”
这话说得太卑微,令祈桑颇为不解。
“以你的天赋,就算不能做到三年结丹,但也绝对不会差……何来蹉跎一说?”
阿符只是说:“桑桑,我已经不年轻了。”
他捉妖十余载,如今将要而立,容貌虽然在很多人看来属于上乘,但绝对不属于世人眼中和祈桑同龄的少年。
没能在自己弱冠之时就早早遇见祈桑,这一直是阿符心中很在意的一件事。
而修真驻颜少说也得金丹,他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才能到达这个境界。
祈桑说他们未来会重逢,他欣喜之余,又开始惶恐自己那时万一已经年老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凡人,没办法让自己的容貌一直维持在年轻时的状态。
或许等他与祈桑重逢那天,祈桑依旧年轻,而他却垂垂老矣。
如果是这样,那他宁愿只是远远看一眼祈桑,确认对方的生命依旧鲜活,就满足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祈桑同时问:“那你想怎么办呢?”
“我想——”
阿符的声音猝然停住。
心底冒出的那个答案让他有些意外。
——我想成为妖。
这样就不必再蹉跎浪费几十年的光阴。
这个想法阿符最终没有告诉祈桑,因为对于一个捉妖师来说,有这种念头无异于是违背信念。
他捉了一辈子的妖,却因为缠身的欲望,最终决定变成妖。
好在,今天还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之前几个月笼罩在心口上的阴云终于消散,因为阿符知道未来祈桑依旧会好好地活下去。
既然有了希望,那面前暂时面对的别离,也就没有那么可怖了。
*
祈桑的身体短时间内没有继续恶化,他也从日日卧病在床,变得偶尔也可以下一次床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
果然,不出半月,情况急转直下。
某一日,在祈桑打开窗户准备看看外面的繁花时,喉间突然涌出一股鲜血,瞬间就洇湿了他的衣衫。
等虞巧他们到时候,祈桑的鼻尖已经没有了呼吸。
祈桑和他们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把他当成了家人。
虞巧并没有惊慌,因为以前也有过几次这种经历……虽然没有了呼吸,但还有微弱的心跳。
她熟练地开始喂药,等到祈桑重新有了呼吸,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
祈桑醒来后,难得的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因为从前的病还没来得及恶化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不过他记得以前祈府的医师和他说过,这个病到后期他会变得尤其嗜睡。
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在睡觉,实际上心跳已经在渐渐停止……睡着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直到再也醒不过来。
有时候阿符会握着他的手请求他不要睡着,祈桑当时是答应的,但这件事根本就不受他的控制。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喝完药,从昏迷中再次醒来的状态了。
……
……
祈桑再次从昏迷中醒来。
他慢慢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用力眨了眨眼,依然看不清东西。
五感开始衰竭,唯独脸上温热的触感还算清楚。
他摸了一下,发现是阿符手上拿着一个暖袋按在他的颈侧。
祈桑身上确实很冷,便没有避开对方的举动,微微侧过脸,让侧脸贴在暖袋上。
一点点暖意渗进他的皮肤,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没那么冷了。
祈桑想要说话,但一开口就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喉间的血腥气被他咽了回去。
阿符连忙拍拍他的背,“别说话了。”
祈桑本来就五脏六腑都阵痛不断,便没有坚持继续说话。
事到如今,该说的早就说了,没说的都是不重要的。
阿符叹了口气,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去关上房间的窗:“我总觉得,你哪一天身体会突然好转起来。”
祈桑没有回答,其实他也不太听得清阿符在说什么。
阿符喃喃自语:“至少要撑过这个冬天吧,你这么喜欢看桃花,来不及等到春天,看到桃花盛放的样子,不会很遗憾吗?”
祈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任何喜欢的人或事。”
“这样也好。”阿符回到床前,为祈桑掖好被角,“没有喜恶,便不会有遗憾了。”
祈桑说:“其实还是有一点遗憾的。”
阿符抿着唇,好半晌才嗓音沙哑地问:“是什么遗憾?我可以帮你实现吗?”
“只有你可以帮我实现。”祈桑笑了笑,“但是我现在不会告诉你。”
阿符握住祈桑的一只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对方冰冷的手,“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
“很快了。”祈桑闭上眼,浓重的困意瞬间就吞没了他,“镜像双生,你修好了吗?”
阿符想。
原来它叫镜像双生。
阿符从身边的锦囊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铜镜。
拿出来后,他没有直接递给祈桑,祈桑也没有主动伸手去拿。
祈桑闭上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过了很久,阿符才慢慢将铜镜放在了祈桑的手上。
周遭的一切都破碎成光影,云雾,琉璃。
祈桑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阿符平静的脸,轻笑一声:“如果想要知道我有什么遗憾的话,就等我们重逢的时候再问我吧。”
祈桑说。
“一会见。”
第八十四章
祈桑醒来的时候依然在法堂, 四周静寂。
不待他开口,身边那些围满整个法堂的镜子倏然破碎,碎掉的镜子落在地上, 发出炸裂的脆响。
阿符坐着轮椅, 就在他的对面, 明明是同样的容貌, 但看起来莫名陌生许多。
祈桑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先运转周天, 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修为有没有恢复。
确定修为已经恢复, 祈桑才迈出结界, 这一次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回忆起在幻境里的种种, 顿了顿, 对阿符道:“好久不见?”
阿符的手捏紧了轮椅的扶手, 眼神复杂地望着祈桑。
很久之后,才嗓音沙哑地开口:“对我来说, 从您进入镜像双生起, 我们只是一会没见。”
“那还是不一样的。”祈桑垂眸笑了一下,“你等了我多少年?”
阿符摇着轮椅离开法堂,仰头望着天边的明月,“百年而已, 不算很久。”
祈桑对时间的流逝没有什么实感, 对于他来说, 他是在瞬间见证了两个时间节点的阿符。
“我给你们留了一笔钱,你们收到了吗?”
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死亡的话题。
“收到了。”阿符眉眼带笑,“你不知道, 看到钱的时候,我师父简直被吓一跳……我们梨园从来没有赚过这么多钱。”
祈桑想到一向正经的老班主被吓一跳的场景, 也忍俊不禁:“那些钱应该够梨园休息一阵子了。”
闻言,阿符却摇了摇头:“他们没要这笔钱,最后都被我拿走了。”
祈桑知道阿符不是重利之人,他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你都存起来了?”
阿符按住了轮椅的轮子,让前进的轮椅停了下来:“不,我全都花完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祈桑唇间溢出一声诧异的笑,挑了挑眉:“买什么了?你买一座金山都要不了这么多钱。”
阿符说:“鲛人绡。”
“我将我们在锦绣轩买的那件衣服,用鲛人绡缝制成了我们初见时,你穿的那套白纱羽衣。”
所以小鬼们让祈桑试这套衣服的时候,才会那么合身。
因为这本就是专门为他缝制的衣服。
祈桑不理解,但他既然把钱给阿符了,便尊重对方的决定,“你本可以过得更轻松一些。”
“其实这些年,我过得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苦。”阿符笑了笑,“你走时和我说‘一会见’,我便总觉得明天,或者下一刻就能见到你。”
心里一直有期待,等待也就不显得煎熬。
阿符玩笑似的开口:“我只是没有想到,殿下口中的那句一会见,便是百年。”
怕祈桑觉得自己这话是抱怨,他话锋一转,又问:“殿下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祈桑点了点头,“你最后为什么会变成妖?”
这一点祈桑在镜像双生里的时候,就没有想明白。
因为在他看来,阿符是捉妖师,一辈子都对妖深恶痛绝,最后怎么可能成为妖?
阿符沉默了一会,避而不谈:“殿下,我们先出去吧。”
祈桑看着阿符吃力的摇着轮椅的样子,想了想 ,主动帮他推轮椅。
时隔百年,他终于得到了祈桑的善意,阿符恍惚了一瞬,终于缓缓开口:“因为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
祈桑不会对妖有偏见,但他不理解一个人怎么可能背弃自己坚持了一辈子的信念。
“我说过你天赋异禀,哪怕是中途去修道,依然能够取得不菲的成就。”
镜像双生之内,遍地荒芜。
阿符的声音也显得冷清许多:“殿下,您能猜到我为什么要入妖道的。”
祈桑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但他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他不相信阿符这么理智的人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
所以他说:“我不知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阿符坦然道:“没有人希望和自己喜欢的人重逢时,对方依然是少年的模样,而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对方可能会给出的态度。
大概是厌恶,或者觉得麻烦,甚至还有可能一下子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远。
祈桑下意识皱了皱眉:“你知道我讨厌别人对我的喜欢,这很麻烦。”
“我知道。”阿符说,“那天晚上,你那位下属应该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吧,他回来以后对你的态度就变了。”
“嗯。”
祈桑语气自然。
“他想亲我,我警告他了。”
阿符“咔”一声捏断了轮椅边上一根斜出的装饰木条,扯出一抹假笑:“殿下应该直接杀了他的。”
祈桑摆摆手,“他毕竟也跟了我很多年了。”
喜欢他的下属不在少数,难道能都杀了不成?
阿符深吸了一口气,极高的道德素质让他还是选择说出了真相。
“那一晚的酒,是用一种特殊的果实酿制的,它叫……桑桑果。”
祈桑语噎:“……桑桑果?”
“嗯。”阿符忍俊不禁,“是我养出的一种浆果,吃了以后会极大幅度扩大人心中的欲望。”
祈桑抱胸看着阿符,用眼神谴责对方为什么要给浆果取名叫这个。
不过这样说起来,就能解释那晚商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异常了。
祈桑突然想到,既然这个果实可以扩大人心中的欲望,那只饮这种酒的那群锦鲤,岂不是……
阿符看出祈桑的猜想,肯定道:“是的,凌云寺后山的那群锦鲤,它们以欲望为食。”
祈桑看着自己的指尖,倏然想起那群当时一直围着他,“在什么情况下,这群锦鲤会特别喜欢一个人?”
当时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灵力充裕,所以才让这群锦鲤尤为亲近,现在看来,另有理由。
“它们喜欢欲望,越是欲望缠身的人,它们越亲近。”阿符看出了祈桑情绪不对,“那一晚锦鲤可是很亲近殿下?”
祈桑“嗯”了一声,坦然地承认了自己不似表面上那么淡泊清冷。
“商玺和我一同喝了那坛酒,但是锦鲤只围着我。”
当时的商玺,已经被欲望裹挟得几近没有理智。
哪怕如此,锦鲤也没有围着他,反而一直缠着祈桑。
祈桑思索道,“但是我从来不觉得,我当时有什么多余的欲望。”
阿符提出了另一个猜想:“或许是因为,您已经把这件事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感觉不到变化。”
这么一说,祈桑顿时就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被锦鲤围着了。
“阿符,这件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对吗?”
听到这句话,阿符恍惚了一瞬,仿佛又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场景,那时候祈桑也是说“只有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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