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猛然发现不对劲,迅速摘下插簪上的东珠,透过窗户丢到湿泞的土地上。
东珠迅速扩散成一个结界,拦住跟在后面的暗卫,也防止后来人闯入这里。
下一刻,车头的马匹倏然发出痛苦的马嘶,驾驶马车的人偶傀儡转瞬爆炸。
车厢因为失控往前冲,透过飘起的车帘,祈桑看见马匹和傀儡被无形之物削去半截身子。
应该是带着杀阵的结界。
祈桑在身边展开一层结界,与杀阵相抵。
二者碰上的瞬间,他身上的结界脆然炸开,人却完好无损地施然进入其中。
杀阵内却是一派姹紫嫣红的场景,不属于这个时令的花绽放得鲜妍。
薛氏新选出来的族长笑呵呵地来迎接祈桑,“殿下,您怎么看起来有些狼狈?”
实话实说,除了插簪上少了一颗东珠,祈桑身上甚至连一丝尘土都没有沾上。
于是他微微一笑,“大概是因为您眼拙,该去治治了,免得传出去辱没了薛氏的名声。”
薛学林第一次与月神正面对话,被怼得猝不及防:“……我们去赏花吧。”
祈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像使唤下人一般使唤他,“嗯,带路吧。”
薛学林恨得后槽牙一紧,为了大局只能忍让,最后默不作声走在前面带路。
席位分布两侧,一人一桌。
薛氏给祈桑安排的座位不是主座,而是坐南面北的次位上,东向位上坐着一个祈桑不认识的人。
祈桑散漫地冷笑一声,偏头看薛学林:“这便是薛氏的待客之道?”
薛学林本就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闻言只是打个哈哈,便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加上祈桑与薛氏共十四个席位,余下的分别坐着周边十二城的城主。
祈桑走到主座之前,直接狠狠一脚踹翻了矮桌,上面摆着的瓜果酒水瞬间洒了对面一身。
祈桑语调微冷,阴沉地注视着狼狈的诩城城主:“既然你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那就都别吃了。”
诩城城主廖学怫然变色,狠狠一拍桌子,却在下一刻被祈桑掐住了脖颈,脖骨几乎要被扭断。
廖学是大乘后期,修为在人族中已是巅峰,但在祈桑手下,却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薛学林暗骂一声,怕祈桑真的不顾局面杀了廖学,及时出面阻止了最坏的后果发生。
纵然今日他们打算……但祈桑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所以现在暂时还不能撕破脸面。
祈桑望着满身狼狈的廖学,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嘲讽意味拉满。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主座没了,次座便是首座。
廖学气急攻心,依然没敢让事情闹大,忍气吞声与旁人合坐一席。
他总觉得刚刚祈桑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一样……但是不可能。
此事他们连薛氏的圣子都瞒着。
祈桑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随意地晃动酒杯。
上面缓缓浮现出三个字——“勿取血”。
祈桑不动声色环顾四周,没找到谢亭珏的踪迹,“今日赏花宴,薛氏不请你们的圣子一并前来吗?”
薛学林嘴上说得好听,“近来坊间里有些风言风语,我怕冲撞了您,别便没让圣子来。”
酒杯里的字已经消失了。
祈桑哪能猜不出他们的意思。
是怕圣子出意外,也殒命当场吧。
薛学林抬手命人将奇卉搬上来。
从下人僵硬的动作不难看出,这些也都是傀儡人偶。
不算上不知道藏在哪的谢亭珏,诺大的场地之中,竟只有十四名活人。
十二盆不同种类的花卉露红烟绿,芬芳馥郁,每朵花都盛开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枯萎。
花朵周围笼罩着淡淡的白色光晕,风拂过,花枝仿佛也在轻轻颤抖。
本是群花斗艳的美景,祈桑却猝然皱起眉头。
——这是数量过于庞大,以至于都凝出实质的业或孽。
明知有诈,但祈桑不得不因势而动。
他起身走到这十二盆花前面,抬手触碰了其中一盆花的花蕊。
巨大的怨念灌进脑海,绽放的花瓣慢慢合拢,将祈桑的手指包围在一片柔软中。
柔软的花瓣陡然变成锋利的刀,花瓣的边缘划伤了祈桑的手指。
一滴血就这么悄然流进花蕊中。
祈桑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他觉得有点荒谬,看着依然坐在原位的十二城城主。
“你们将自己城中百姓的气运窃走,锁在了这十二盆花中?”
成神这么多年,但他从不觉得自己和凡人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同。
现在他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某些人的劣根性,他可远远比不上他们。
气运牵系魂元,长此以往,魂元衰竭。
一朵盛放的花突然枯萎,祈桑身形微动。
“你们今日找我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杀阵发动还需要时间,薛学林不介意说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拖住祈桑。
“祈桑,你知道为什么明明你和圣子都是神,我却非要杀了你吗?”
祈桑直到此刻依然镇定。
他想,谢亭珏可不是神。
谢亭珏是被一群人托起来的人,一旦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就会瞬间被丝线缠绕变成傀儡。
丝线会勒进他的皮肉,直到将他的头颅勒断。
祈桑的沉默在薛学林看来就是不甘。
“祈桑,月神殿下,你插手了太多你不该管的事。”
“哪个世家没有一点龌龊?”
薛学林叹息一般,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却偏要所有人都和你一般清清白白。”
薛学林早就听闻年轻时候的月神殿下年轻气盛,一柄剑恨不得荡尽世间不平事。
成神后似乎收敛许多,但依然触及到了许多世家的利益。
祈桑摩挲了一下指尖的伤口。
“你觉得这样就能杀了我?让这株花的业孽吸了我的血,让我与它们产生联系。”
“当然可以。”
薛学林大声笑了出来。
“因为这是祂——天道的授意。”
第一百零三章
说话间, 祈桑身边的花盆里又一朵花枯萎了。
每一朵花枯萎,都代表着一部分人的气运消散。
薛学林注意到了祈桑的眼神,不由洋洋得意:“你不是最慈悲无私吗?”
祈桑漠然的眼神从花株转移到他们身上。
“我也不想害那么多人, 他们都是我们的子民。”廖学推开薛学林, 插话道, “只要你主动废去一身修为, 我们就会放过他们。”
祈桑抬手触碰了一下前方,果不其然, 自己被一小块囚笼似的无形结界罩住。
“你也是这么想的?”祈桑看向薛学林, “觉得我会愚蠢到为一群不认识的人赴死?”
在这里废去一身修为, 就算这些人不向他下手, 他也走不出来时那个绞杀结界。
祈桑触碰结界的手稍微用力, 手下便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
不过几息, 裂痕迅速蔓延,结界遽然破碎。
“按年龄来说, 你们都是我的前辈。”祈桑握住一块破碎的光尘, “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单纯。”
廖学面色铁青,似乎是没想到传闻中的月神竟然如此冷血。
“想要逼我做出选择,那你们得更努力一些。”祈桑摘下一朵枯萎的花,放在桌上, “你们现在连面对面和我对话的资格, 都需要我的施舍。”
祈桑隔空掐住廖学的脖子, 这次他没有留情,直接下了死手。
然而奇怪的是,看见廖学倒在地上的尸体, 剩下的人却没有半点慌张。
心里划过一丝微妙的诡异,祈桑重新望向代表诩城的花株, 上面果然又有一朵花枯萎了。
身后传来断骨重塑的声音,原本已经没有呼吸的廖学身体抽搐一下,竟然又重新爬了起来。
祈桑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百姓的气运变成了你们的命,这是天道教你们的办法?”
“是。”廖学咳出喉咙里的血沫,“你大可以继续杀了我,直到毁了诩城所有百姓的气运。”
“以杀为引,夺人气运。”祈桑没有继续动手,“天道教你们这种办法,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廖学满不在乎,“天地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本就有一部分人是必然要被舍弃的。”
至于谁该被舍弃,谁不该被舍弃,上位者自有判断。
祈桑不再理会他们,蹲下身,用掌心触碰地面,一块巨大的阵法腾起发光。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十二株花开始枯萎,生命力如抽丝剥茧般迅速被剥夺。
薛学林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祈桑身后的十二株花已经快要完全枯死。
廖学气急败坏,击出一掌想要阻止:“你想一人夺走十二城人的气运!你疯了吗?!”
阵法发出不详的红色光芒。
只有业孽滔天的阵法才会发出这种颜色。
祈桑站在阵法中心,身上的白衣被红光照成血色,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眸中,红色流光照过,不留下一丝痕迹。
“我说过,我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仁慈的仙者,旁人的生死,都与我无关。”
“一遍遍杀死你们太麻烦了,倒不如我先一步夺走十二城人的气运,再一举杀死你们。”
薛学林顾不上尚未完备的杀阵,气急败坏朝身边的人吼道:“杀啊!你们难道真想守着一座死城吗?!”
被祈桑举动震撼的十二城城主顿时如梦初醒,纷纷按照天道教的办法,开始与祈桑争夺十二城的气运。
祈桑能夺走气运,是因为这群人曾让花株吸收过他一滴血,这是开启杀阵的必要条件。
他们想不到祈桑能在没有天道指引的情况下,找到吸收气运的办法,也想不到祈桑居然真的如此冷血,不顾十二城人的性命。
十二城城主分别站在阵法的十二个方位,薛学林站在杀阵阵眼,试图提前启动杀阵。
巨大的灵力流袭向祈桑,炸开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他不得不中断动作,转而防守。
十二城的城主皆是修士,修为最高的廖学有大乘后期,最低的也有合体中期。
祈桑没有用自己的本命法器,而是选了一把未开灵智的法器。
早在来这里之前,祈桑就已经哄骗判命与自己解了本命法器的契约。
今日祈桑是抱着必死无疑的心态来的,他知道判命单纯且一心护主,若让它跟着来,怕是最后要一并魂元消散。
解了本命契约,判命才不会感知道他已身陨。
即便是人族与魔族爆发的最大那场战争,也不足今日这般凶险。
然而在十二城主都使出全力的情况下,祈桑仅凭一人,就挡住了所有攻击。
祈桑心口绞痛,内脏被余波震伤,手背青筋暴起,额头上也渗出了薄汗。
但他面色不改,甚至尚有余力地加大了自己回击的力度,色若月蓝的灵力如同看不出温度的火焰,转瞬就将对面的人烧伤。
有人已经濒临崩溃,掌中溢出的灵力也开始变得不稳定。
他觉得自己没办法战胜这个“怪物”。
天道不是厌恶极了祈桑吗?
为什么要将所有天地气运,都集中在这人的身上……让他成长为这般无坚不摧的怪物。
真的有人能打败他吗?
真的有人能杀死他吗?
众人联手都没办法杀死祈桑,就在他们士气渐渐消退之时,薛学林终于得到了天道的旨意,倏然大喊。
薛学林既畏惧死亡,又被逼得有些癫狂,狂喜道:“杀阵已开!月神——必死无疑!”
天地间风云变幻,黑沉沉的雷云席卷了整片天地,殷殷雷声滚滚而来。
霰雪雨雹,霎时而下,寒如冰窖。
有千雷万霆之势的雷劫,霎时劈在了祈桑身上,他呕出一口血,撑着长剑半跪在地。
看见祈桑狼狈的模样,薛学林大喜,却没注意到对方唇角挂起一丝桀骜的笑。
祈桑半跪在地上,喉间溢出两声沉闷的笑,像是没发现自己此刻危在旦夕。
他薄唇微启,道:“——找到你了。”
在场之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祈桑突然抬起自己的长剑,狠狠插入地下。
随着他的动作,石地上猝然亮起一个更为巨大的法阵,比起天道设下的杀阵还有过之而不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他们没想到在自己的合击之下,祈桑居然还有余力来做出反抗——刚刚祈桑的精疲力尽之态,只是假象而已。
……所有人都低估了这名天地皆唯一神明的实力。
祈桑内脏似乎被刚刚的雷劫劈碎,每一次呼吸和行动,都让身体发出难以承受的绞痛。
但他只是用腕骨擦拭了一下嘴角血迹,“你们觉得我会毫无防备地来赴宴吗?”
“我说过——”
祈桑眸光里藏着一股狠劲。
“你们都太弱了,没资格做我的对手。”
祈桑今日来此,为的不是送死。
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抓住天道。
天道发现了不对劲,乌沉的云海猛然翻涌起来,想要抢先一步劈下雷劫。
然而祈桑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抽出自己插入地底的长剑。
随着长剑的缓缓拔出,似乎有无形的存在也被一并带出。
祈桑单手掐诀,口中默念法咒,面前无形的存在,逐渐有了形体。
眼前的场景让祈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他燃烧自己生命换来了磅礴的灵力。
每一刻他都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但他脸上的笑依然桀骜而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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