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话题一转, 回到了寂照寺,“我在寂照寺那位邪修的法阵里看到了息灾。”
传闻孔雀明王一头四臂, 为菩萨形,驾孔雀。手持四物, 其中一物为孔雀羽,表息灾。
寂照寺的传经阁那小小一方天井中,数不清的红线凌乱却有序绑在四座风生兽雕塑上,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上面零散的飘洒着一些未燃尽的纸张碎屑。
据闻风生兽死后张其口,遇风须臾便可复活。
那邪修倒是怕死得很,陆渊想到此处嘴角似有一抹讥诮的笑意。
“邪修曾诱骗一女子为他采集生气,给她用来书写生辰八字的纸张并非一般的白麻纸,当然也不是什么团花笺。”陆渊细细地抚过手心的裂纹,旋即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林绛雪,“那些纸张里面夹杂了孔雀羽,即使在夜深之下,也流光溢彩,粲然非常,漂亮的紧。”
林绛雪直接灌了一口凉茶,感觉自己的焦虑是浇不灭了。
“你没看错?”她这会是真的慌了神,“可是那息灾是皇家特藏啊!”
陆渊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只是说道:“看来,是皇室里有人想要……太子的命。”
“到底是谁?”林绛雪脑海中闪过无数人选,她放下茶盏,眼里惊疑不定,“总不能真的是昭武王魂兮归来了吧。”
“若不是有此物息灾,那人屠戮万千,暴行肆虐。早就该被天道察觉。”陆渊又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懒洋洋地陈述着事实。
陆渊唇色淡薄,不笑得时候显得格外生人勿进,“昭武王韩世照,你对他了解多少?”
林绛雪坦言道:“话本里面了解的,霜简书局发行的套书《世照大胤》,说他名字起名是想朗日世代映照大胤,最终因为看不下胤哀帝荒淫无度,才起兵造反,是一位枭雄。”
韩世照死于五百余年前,见过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变成靠闭关打坐才能续命的老古董了,见上一面等于让人家送死。
当年霜简书局靠着这本书画同文的系列人物传记,赚出一个很让别的书局眼红的流水。
所以世人对昭武王的印象大多来自这个流传度很广的话本,虽然战起百姓苦,但介于胤哀帝太过荒唐,真正苛责昭武王的人是少数。
“你在旧都查出来了什么?”
林绛雪闻言叹了一口气,“旧都感觉就是个圈套,临安镇聻变之事变成了一个死局。设局者心思缜密,没有一点破绽。”
毕竟在这貌似激烈焦灼的刀光剑影之下,只留下一群靠着推翻胤朝信念而活的鬼兵。
没有证人,“凶手”还不是能沟通交流的活人。
“啊,对了。你在鹧鸪梦里遇到陵川渡了么?”林绛雪想起来了什么。
她问道:“我给你的诉衷声,你有没有用上?”
林绛雪等了半天没等来回答,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陆渊的神色,对方漆黑的眼底满是冷漠和寂寥。
陆渊的表情异常平静,但林绛雪却觉得这像极了沸烈熔浆上的一层薄冰,一点点刺激就要破冰而出,焚烧殆尽。
“诉衷声么?”陆渊面色带了几分阴晦,突然他缓缓地笑了起来,“好用的很。”
林绛雪:“……”
好像大概明白鹧鸪梦里面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了。
她有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问了。
“我竟是不知道。”陆渊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了,“他那么想要我的命。”
林绛雪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着陆渊说得那么笃定,她甚至以为昨天看到的陵川渡是她做的一场梦。
窒息,迷惘,痛苦,像困兽在笼中撞得头破血流。那种滔天的绝望差点让她溺死在粘稠的气息中。
林绛雪默默捂住下半张脸,双眼瞅着天花板,哼哼唧唧地说:“咳咳,我觉得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真的,她很匪夷所思。
虽然这对师兄弟一直很让她莫名其妙。
当年他们三人因同在晧天共事,所以林绛雪对他俩的情况略知一二。
规行矩止对陆渊来说就是天方夜谭,虽然他看起来行事有点不着调,但所有任务他又都能给办妥。
陵川渡则是陆渊完全的相反面,他墨守成规,心思缜密,总是对陆渊不按计划行事而感到愠怒。
两人互不对付,但是偏偏他们又从不分开。
像两根反方向生长的地锦草,却非要固执地要纠缠在一起,想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但是就像互相依靠的藤本,一根死了,另一个就萎顿了,是活不下去的。
“虽然我确实对陵川渡有意见。”林绛雪皱了皱鼻子。
她对当时陵川渡得知自己是他未婚妻时,那个谢绝的表情记忆犹新,“但是说实话,他不可能杀你。”
陆渊闻言眼睑抽动了一下,随即疲惫地阖上眼,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他承认了。”
林绛雪从椅子上吓得起立,“不可能!”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惊得陆渊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林绛雪不敢观察着陆渊的表情,她偏着头轻声道:“你想想,杀你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你知道我忘了些事情。”陆渊忽然道:“我尚不清楚忘记的事情是不是跟他杀我有关。”
曾几何时,他认为两人虽秉性相去甚远,但是他完全信任对方。
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如兄弟。他视陵川渡为自己的亲人,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忧虑,愤懑,成功亦或失败。
只要他开口,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给的,财富,地位,权利,只要他有,他愿意与之分享。
可惜……最终却迎来了那剜心刮骨的一刀。
他伸手按住那根本不存在的伤口,伤口撕裂般的疼和久不能愈的痒刺激得他烦躁不已。
陆渊虽然不想启齿,但终究还是问了,“他人呢?”
林绛雪被陆渊突然问得一个激灵,她东张西望,东扯西扯,最后憋出一句,“他回百域魔疆了。”
陆渊甚至没看林绛雪一眼,他冷漠道:“说实话。”
末了,他补充道:“你没什么撒谎天赋。”
林绛雪打了个哈哈,试图用很轻松地语气说道:“他神识紊乱,灵力暴走,但是一切都好,没什么大事!”
神识紊乱,灵力暴走,单独拿一个出来就是要人命的差池。
陆渊黑曜石般的眸子露出怒意,但不是对着林绛雪的,“渡劫后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修为都让狗吃了么?”
“哈哈。”林绛雪干笑两声,“这不是现在没事了嘛。”
你昨天情况比他严重多了!
你这个极其双标的可恶之人!
林绛雪内心暗戳戳地怒骂。
“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林绛雪想到自己的工作任务量就很绝望,她再三叮嘱,“至于你,先稳住身体,别把自己又整的就剩一口气了。”
她这次走得匆忙,甚至忘记把陷入沉睡的张茶福给弄醒。
陆渊阴晴不定地看了一眼躺在塌尾,睡得昏天黑地的张茶福。
除了息灾,其实他还有件事情没有跟林绛雪说。
在暗潮涌动的寂照寺,他挨个敲碎风生兽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紧张,话就特别多,搂着孩子的张兰茹问他:“你是去凤池宗了么?”
“嗯。”陆渊倒也不算骗她。
“凤池宗的仙师,是不是能有办法救救我的孩子?”张兰茹眼里燃起希望的光。
陆渊瞥了她一眼,这一看让他眉头一拧。
女人干枯瘦削的脸上竟然开始长出褐白色的羽毛,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在凤池宗里如果有仙师的照顾,邪祟就进不得他身了是不是?”
她怀里面色青白的孩子,默默地抚摸着他母亲脸上的翅羽。
张兰茹苦笑一声,“我实在找不到双面佛要的那么多八字,所以最后一个我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的孩子天资平庸,凤池宗不会收他的。”陆渊冷静残忍地说道:“你要是死了,世上没有人会比你更关心他了,所以不要放弃,尽可能的活着吧。”
陆渊手上的动作不停,红线死死纠缠在一起,上面重重折叠在一起的纸张却无风自燃。
“我的八字看样子已经烧掉了。”张兰茹急速地衰败着,浑浊的眼里一簇光却越来越亮,“你可以带他去凤池宗么?”
“之前我说家中茶园收成不好也是假的。”她的目光投向天边,仿佛越过无数千峰万壑,来到她与丈夫经营的那山头一片茶园,“我的孩子出生在春季茶芽肥硕,色泽翠绿的时候,他诞生的那一刻,我不指望他能光前裕后、显亲扬名。”
张兰茹最后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猛地发出一声尖啸,锋利的勾爪从她娇小的手掌中翻出,她用人声说道:“我只希望他日后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的活下去,有一处福地能让他安然无事就好了。”
她毅然决然地抛下了孩子,扭头冲进云霄,凭借着最后的理智阻拦撞上焦急愤怒而来的双面佛。
只是须臾,就被赫然暴怒的双面佛炸成一团血肉之花。
舐犊情深,但她像极了鸤鸠,卵产于别的鸟巢中为它孵化,为了自己的孩子出世,而将寄主的孩子残忍谋杀。
陆渊感到被褥轻微被拉扯移动。
张茶福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又是熟悉的话语脱口而出,“啊!陆师兄你醒了!”
他眼里没有烦恼,没有担忧,只有他母亲祈祷的无思无虑,无挂无碍。
第29章 凤池
凤池宗后山泉眼众多, 据传曾有凤皇来仪,休憩于此。
现在已经变成凤池宗弟子……绝佳的泡温泉场所。
在林绛雪的威逼没有利诱下,所以陆渊每日被迫在这里泡上一会这个据说灵力充沛的温泉。
温泉上方的袅袅水汽遮住了陆渊的表情,疲惫不堪神经在温水的滋润下逐渐放松, 他把湿热的毛巾敷在自己眼部, 修长的胳膊随意地搭在温泉池沿上, 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系统得意叉腰:【请感谢我吧,我替你解了燃眉之急!】
陆渊的表情被遮掩, 淡淡说道:“我没死应该是因为你吧。”
他清楚在鹧鸪梦里自己身体破败的情况,绝对不是林绛雪一己之力能修复的程度。
系统骄傲挺胸:【对啊, 你完成了支线任务之后,主线任务诛杀双面佛虽然不是你完成的,但是依旧给你结算了任务积分。】
【我当时给你狂加血条啊!结果上头判我没有经过宿主同意乱加积分,以为我中病毒了,给我一顿代码杀毒,把我关到现在才放出来。】
陆渊露出的唇角扬起弧度, “那真是多谢了。”
系统受宠如惊地慢慢飘下来, 它突然觉得宿主现在变得好说话多了:【现在主线任务是接一份晧天仙盟的任务委托。】
陆渊听完,有些迟疑地在汤池中换了另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经过之前的一些试探,发现这个系统判断任务完成情况, 会出现误判情况。
比如上辈子做的一件事情,它会因为神魂是同一个人,而会错误地认为是现在完成的。
系统:【这份委托函要求是玄阶丙等。】
陆渊:……
晧天仙盟的委托任务, 根据难度判定会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级别,而每个级别又会细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他这会知道为什么系统没有判定他完成任务了。
因为以前陆渊最低接过的委托任务评定在地阶, 这还是在他年少的时候。
成为首座之后,他就没有见过晧天分配给他天阶以下的委托函。
系统看着沉默得像是睡着的陆渊, 心中悲愤;【不要啊不要啊,你是看不见自己的人物面板,你的血条是有个debuff的!一直在掉血,你懂么?!】
【你不完成任务就只有死路一条!】
陆渊嫌它聒噪,趁它不注意一把捞住它按进水里,“压力不要这么大,来泡泡温泉,挺解压的。”
系统被糊了一脸热水,看着连脸上毛巾都没掀开的陆渊,正慢悠悠地舀起一瓢水慢慢朝着自己肩头浇下。
它安慰自己没事哒,没~事~哒~
宿主一定是心里有数,才会那么放松!
“哎,你在鹧鸪梦里面有没有找到什么机缘啊?”临近的温泉里面挤着几个年轻人。
“进去之后你猜怎么着,我附身在一个刚满月的婴儿身上,我但凡开口说一个字,估计奶娘就要吓得把我失手扔地上。”他语气倒是听不出来多遗憾。
“我享福了,到一皇亲国戚身上去了,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着,哪也去不了!”
“但是鹧鸪梦是不是突然之间就塌了?”
几人静了一会,才有人说:“是有人破了当年瘟疫源头么?”
某个人干笑几声,“总不能是有人把鹧鸪梦给霍霍没了吧。”
没人应和他的笑声,“从鹧鸪梦醒来的时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受到一股很恐怖的威压,和鹧鸪梦破碎的那种感觉如出一辙。”
“好了好了,竟说这些吓人的话,我泡个温泉都觉得冷了,走吧。”
几个人急急忙忙地推搡着走了。
陆渊懒洋洋地拿下脸上的毛巾,旁边的对话他自然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只是不知道那个双面佛到底是怎么招惹陵川渡了,竟是让他一怒之下把鹧鸪梦给捏碎了。
他正欲起身,就见涟漪一圈圈荡了过来。
有人踏入了跟他同一个池子。
隔着氤氲的水汽,依旧能感觉到对方视线如芒刺般投向自己。
这种审视的目光令他极不舒服,他搁置在池岸的小臂上隆起一层薄薄的肌肉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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