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微微拨动了一下池水,随着水汽被风稍微吹散了一下,他看见了那张有些眼熟的傩面。
他蹙了下眉,想起来了。去鹧鸪梦前,在凤池宗演武场给弟子散发燃梦香的时候,他曾见过这个人。
当时他就觉得这个男人不论是举止还是身上散发的阴郁气息与凤池宗格格不入。
陆渊声音里含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森悚的傩面,“兄台那么看着我,是有什么事么?”
对方好像是被他突然出声吓到了一般,身体一僵,不自然地抚摸上自己那张可怖的鬼面,“我……”
他似乎是不善于撒谎,哪怕是隔着面具,陆渊也能感受到他的慌乱。
“我想借你木瓢一用。”男人声音越来越低。
陆渊几乎被这个拙劣的理由逗乐了,“原来是这个事啊,兄台刚刚那么盯着我……”
他故意压低嗓音道:“我还以为你想吃了我呢。”
对面一窒,转瞬而来的是剧烈又慌张的低咳。
陆渊反倒是一愣,他只是随口的试探,但没想到对方反应那么大。
他将木瓢递给男人,虽然他臂展颀长,但是他们中间依旧隔着几米的距离。
对方完全忘记施个法术就能把木瓢接过去了,他内心仿佛做了一下斗争,才举步维艰地缓缓朝陆渊这边挪过来。
在离陆渊不远不近的距离时,他停了下来朝陆渊伸出手。
陆渊垂眸看向对方白如胎瓷的指尖,被温泉染出柔软的粉色。
而指尖的主人却宛若被热气熏到了眼睛一般,闭起眼睛瑟缩着往前摸索,面具下他眼皮不安地抖动着。
陆渊只好手臂往前伸了伸,凑到傩面人面前。
当他碰到对方手臂的时候,男人却像被火燎了般惊恐地缩了回去。
木瓢扑通一声落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转了几圈。
陆渊被对方的举措弄得无奈至极,便抓住对方的手腕,硬生生地把东西塞给他,语气冷硬道:“拿稳了。”
男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肌肤缓缓落下融入水面。
陆渊看着对方这相当可疑的姿态,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在修真界,修士挑选伴侣性别不忌,大多只是看灵力是否相冲,修为能否匹配,长相是否顺眼。
所以有的修士并不选择结契,只是单纯找个双修的道侣,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陆渊将池边叠放的衣服随手裹在身上,湿润的水汽让白色的里衣紧紧贴在他的肩胛骨上,隆起的背部肌肉线条利落。
他手上慢条斯理地整理里衣,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对方,只见对面的人不安地偏过头,白皙的手指焦灼地搅着自己的乌发。
陆渊随手抹了一下额发上抖落到脸上的水珠,状似无意般地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我不喜欢男人。”
对方好似恼羞成怒了一般,转头怒斥他,“我才不是……!”
他目光落在陆渊还没收拢好衣服的胸口,又深吸一口气转了回去。
陆渊扬眉,神色愉悦,“我也没说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对方声音磕绊,“你误会了。”
陆渊故作茫然道:“我误会什么了?”他收拾好就要走了,好像故意的一样,他露出情绪不明的笑,“木瓢就不用还给我了。”
他无视了男人发泄般的把木瓢捏成碎片,长腿迈了几步,出了这片温泉池。
系统:【什么情况?】
它好像吃了一个瓜,又好像没有吃到。
两边演员都很含蓄,说话也很云里雾里。
陆渊摸了摸系统的脑袋,有种养了条狗的错觉:“要学会拒绝懂么?”
拒绝什么?什么拒绝?
系统脑子冒泡了,赶紧联系了一下上下文,【你是说他喜欢你?】
陆渊表情严肃地搓狗头,“在你不能给对方回应前,要会拒绝。”
系统挣脱开来,哈哈狂笑:【这世界上总有一种错觉,就是别人喜欢我,哈哈哈哈哈。】
陆渊完全不在意系统的嘲笑,“刚刚递给他东西的时候,摸到了他的脉搏。跳得很紊乱。”
他的意思很简单,对方实在过于慌张,导致命门都暴露给别人。
脉搏那么快而乱,不是看到仇人就是遇到情人。
作为曾经绝对的天下第一人,陆渊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故作清冷的,或是直白炙热的。
但是这种喜欢很难说没有跟别的东西挂钩。
陆渊喜欢纯粹的东西。
就像陵川渡的瞳仁,他觉得像极了灰色的水胆玛瑙。
看着珞珞如石,轻眨汩汩有声。
只是可惜……他也是看走了眼。
系统看着宿主突然周围气压变得很低,以为是自己嘴了一下对方的自尊心。
开始猛猛吹捧对方,【当然宿主是不存在错觉的,宿主丰神俊朗,玉质金相。喜欢上你简直跟喝水一样简单啊!】
【是有些人欣赏不到陆首座的颜值和实力吗?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大家都是在不停的相遇和分别的过程里找到真正志同道合的人,祝这些人未来一切都好,没品味的东西们。】
陆渊捂住耳朵,脸色更黑了:“你可以消停会么?”
他真的很希望系统是个哑巴。
陆渊离开后的汤池好似气温骤降一般,水面上浮起碎冰。
戴着傩面的男人懊恼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双铁灰色的眸子。
陵川渡怔怔地碾碎漂流碰到他手背的浮冰。
他可以确定陆渊绝对和陆灵越有关系。
这个男人在鹧鸪梦里就完全没有掩饰,他一开始以为是对方在装腔作势,但那习惯使然的上位者姿态和说话方式,并不是普通人可以假装的。
特别是林绛雪对他根本不是一般弟子的关心。
陵川渡收回了刚刚失控的灵力,温水又一次缓缓流动起来。
是你么……
他眼里聚起一团薄雾,慢慢放松身体,沉入池底。
乌发飘涣于水面,宛若凄艳的水鬼。
第30章 委托
陆渊对系统分配的任务并不在意, 但是他不想再给林绛雪增添多余的负担。
晧天仙盟在每个能排上号的宗门都设置了分配委托的办事处。
就像当时萧景春赶去临安镇,就是在白玉京接受了求救信件后,根据内部分析产生的一份委托函,只是情报系统误判了这份任务的难易程度。
但是陆渊接委托函的时候, 遇到了出乎意料的麻烦。
“抱歉, 你的修为目前在筑基期, 按照规定接取玄阶任务至少需要金丹期。”任务委托处的执事摆着一张客套生疏的脸,面前飘着一份金色的卷轴, 他语气很是礼貌,但是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鄙夷, “你现在的修为根本拿不动这份函书。”
陆渊:……
他从未想过这种被拒的理由。
所以一时也沉默地驻足在原地。
系统:【看到没,临时抱佛脚就是这样的。不如我们挑选几个支线任务做做呢?】
【比如这个:刷一下风从阁虞昭月的好感度,英雄救美伴月台的白无许……】
它洋洋洒洒报出十来个修士的名字,男女都有,门派更是跨越大江南北。
作为一个标准的爽文系统,它还有个三俗的开后宫加分判定。
陆渊皱眉, 直白地说:“一个也不认识。”
系统解释:【这些是近期名姝榜和雅士榜上名列前茅的人物, 具是韶颜芳年,都还在水灵灵的年纪呢。】
它说完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卧槽,怎么自己说话那么像个老鸨?!
……都怪宿主, 害得它变成了一个旁门歪道的推销员。
陆渊眉头拧得更紧了,眼里满是你这个系统看起来也不是很正经。
系统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埋地里,就听到有人解救的声音, 在它耳里仿若天籁。
“陆师兄?这是在接任务?”沈循安歪着头打量了几眼,才确定这是他那个不值一顾的陆师兄。
陆渊眼里一亮, 看得沈循安后退一步,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师兄的眼神就像久旱逢甘霖的人。
不,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但是就有一种你来都来了,正好帮我个忙的欣慰神色。
陆渊一把拽住沈循安的胳膊,他黑色的眼睛灿若星辰,“你来的正好。”
不祥的预感逐渐化为实感的沈循安:“陆师兄是要接玄阶任务么?”他不妙地看见接待修士面前漂浮着一份玄阶的委托函书。
陆渊缓慢点头。
沈循安嘴角僵硬地抬起,“陆师兄不会是想……”
“不是我想,是这个破烂规定它想的。”陆渊坦然地把锅扣给别人。
被莫名指责规矩垃圾的接待执事脸色更不耐烦了,“我已经说过了,你修为未达金丹期,不能接受这份委托函。”
陆渊没有理会对方不好的态度,他摸了摸下巴,脸上浮现出一个有点狡黠的笑。
他对沈循安说道:“你本来也是来接委托的吧,我绝不会你拖后腿,你只要在这个委托函上挂个我的名字就好了。”
系统警觉:【你是不是又又又想卡BUG!】
陆渊:“这样不可以么?”
系统:好像也不是不行……
沈循安狐疑地又看了一遍陆渊的表情,上次他也是说到临安镇就是因为好奇,跟着去看看秘境的,绝不干别的。
结果一个没注意就跑去人家百域魔疆的地盘,还招惹了一个不能惹的人物。
他犹犹豫豫地想打开委托函书,看看里面的内容是不是又跟萧景春有关系。
沈循安手指还未触碰到这份函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眼前夺下了这张委托函。
陆渊看见沈循安态度软化,本来眼睛是含着笑的,现在慢慢添上了几分冷意。
又是这个带着鬼面的男人。
那股在风池宗后山温泉里的潮湿感好像被带到了这里。
气氛变得粘滞微妙起来,不明所以的沈循安抬起头,“道友也想接这份委托么?”
面前的男人比他高了半个头,对方微微颔首,不知道是不是正在面具后面仔细地观察着他。
仿佛被窥探的感觉让沈循安有股说不上来的不安和悚然。
系统看见陆渊的气息变化,以为他会劈手抢走对方手上的函书。
谁料陆渊只是将沈循安扯回自己的身后,他眉目舒展,声音甚至可以称得上客气,“你需要接任务的话,这边多的是。”
他表现的疏离又冷漠,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对方。
沈循安从陆渊身后探出个头,陆渊身量极高,他需踮起脚才能从肩膀上看见那个奇怪的鬼面人。
他修为比陆渊高一个台阶,怎么看都该他上前一步将陆渊护在身后。
但是陆渊的动作太果断也太顺手了,好像他那么做都是理所当然的。
系统不解问道:【你怎么那么紧张?又不是第一次见他。】
陆渊面上不显,心情却是实打实的不好,“这个人身上一直有股很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他拼命在抑制的压迫感。”
当时在汤池,因为对方奇怪的羞赧举措让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但是现在这个人像一只雄狮在暗处俯视逡巡自己的领地,虽然极力掩藏自己的存在,但那种难以忽略的审视让人背后发凉。
绝对不是普通人,但也很难就因此判断对方不是善类。
也不能就因为对方抢走委托,就说他跟自己作对。
他对于这个人,着实有点难以看穿。
系统恍然大悟,【所以很可能你不是他一见钟情的对象,是他相见恨晚的仇人啊!】
什么滥用成语的现场!
陆渊额头青筋跳了几下,凤池宗里怎么会出现这种行径堪称可疑的人?
难道是他死的太久了,修真界通通向魔修看齐了?
陵川渡看见陆渊明显维护沈循安的动作,那份函书在他手中捏出割裂般的皱褶。
他突然想起在鹧鸪梦里,陆渊在梦里是曾经喊过……沈循安的。
有种隐秘的酸涩漫延上唇齿间,他喉咙干涩,声音变得沙哑:“你想要这份函书么?”
听起来像极了挑衅。
陆渊并非能忍的人,但是他觉得对方的寻隙有可能是……因为之前在汤池落了人家的面子。
所以他站在原地,第一次反思自己说话是不是太直了。
陆渊迟疑了一下,试探道:“那你能还给我么?”
因为这份委托函书恰恰是最后一份玄阶丙等的。
陵川渡答非所问道:“他是你师弟么?”
陆渊脑中反复确认了几遍对方的问题,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很迷惘的沈循安,他唇角动了动,但是没有说一个字。
搞不清楚情况的沈循安从陆渊身后冒出来,蹙起眉毛,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你这人好生奇怪。不讲先来后到的道理就算了,别人好好跟你商量,你却扯东扯西。”
但他长得秀气可爱,所以此时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儿,让人感受不到害怕,倒觉得他是在闹小脾气。
沈循安见陵川渡不理他,火气也上来了,抬手隔空就要取走对方手中的函书。
陵川渡下意识手上加了点力气,委托书在两人手中发出脆弱的哀鸣。
陆渊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够了。”
他指节抵住太阳穴,慢条斯理地按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够了。”
陵川渡知道陆渊的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生气了。
陆渊嘴角甚至还带着笑,但陵川渡就是知道他发怒了。
现在平静的氛围就在一处极限上,稍有偏差就走上另一端。
陆渊眉尾轻抬,戾气瞬间漫了上来,他声音没有温度,“你是对我……有意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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