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中的猜忌再也遏制不住,神识直接放出,如涌浪般扑入白玉京。
此事也大大超出萧殊尘的预料,他压低声音瞪着萧云旗:“百域魔疆的人为何还没来!”
萧云旗也是十分焦急,他昨日趁着夜色就把消息散了出去,但这按实打实的时间来算,才不过大半天,他叫苦不迭:“时间不够,能不能再拖一拖……”
萧殊尘知道这事现在指责他这个儿子,也无济于事。
他已经打算直接鱼死网破:“拖一拖?!陆渊已经要动手了!”
“什么?”萧云旗突然察觉到一道视线,冰冷蚀骨。
他赶忙望了过去,隔着数不清的人流,陆渊正冷冷地朝他们看来。
萧云旗喉头一哽,顿时汗如雨下。陆渊迎着萧云旗瑟瑟发抖的眼神站起身。
“他这是要干什么!”萧云旗满心疑惑夹杂着秘密要被挑破的恐惧。
萧殊尘一把推开萧云旗凌空而起,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凶悍至极地朝着陆渊的方向掠去,五官紧绷在一起,让他平添了几分狰狞。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萧殊尘死死盯着陆渊的位置。
霜简书局的那位弃徒只告诉他一个关键信息,陆灵越修为没有恢复如初,杀之即可一了百了。
这是白玉京。
萧殊尘闭了闭眼睛。
这是他说了算的白玉京。
理由再找就是了,哪怕麻烦一点,一定不能让陆渊说出别的话了!
萧殊尘再一次睁开时,已是杀意将至。
然而陆渊的速度更快,几息之间已经不再之前的位置。
萧殊尘扑了个空,他抬手看着居高临下在空中俯视他的陆渊,感觉全身血液涌上了头顶。
他脸色赤红,喃喃道:“不要——”
众人听到身侧的赤漓江水陡然变得湍急,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他们还不明情况,就眼睁睁看着萧掌门跟火烧屁股一样地跳了起来,莽撞朝着看台这边掠行而来。
更奇怪的是,萧掌门正跟一个年轻人对峙起来,而肉眼可见的他还处于下风。
“陆、陆师兄?”张茶福结结巴巴地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
等等?!这个人是跟他在凤池宗天天摸鱼躺平的陆师兄吗!!
这个看上去一步就要踏碎整个白玉京的人是谁啊?
“他是谁啊?”人群谁也没法忽视这般大的动静,顿时骚动起来。
人们还在看着热闹:“不认识……这是要干啥啊?”
陆渊身躯里的神血汩汩流动起来,淡金色的璀璨光芒汇集在瞳中,他此时看着萧殊尘如若看一粒微小的尘埃。
萧殊尘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他苦涩地想着那个人说的陆灵越修为大不如前……
他确实忽略了一件事,大不如前是跟陆灵越自身相比。哪怕陆渊实力不比从前,但对于一个年级轻轻,就登天入道的人来说,那依旧是极为磅礴的力量。
此刻这个千百年间难见的奇才,已登半神之位的天选之子,面无表情地问道:“萧殊尘,你做了什么?”
“……”萧殊尘呼吸停住,他当下只有一个想法,哪怕是身死道消,一定不能让陆渊活着!
他咬牙铿锵一声拔出长剑,白色剑芒大盛,就要朝着陆渊当头劈下!
陆渊瞳孔中的金色像是要燃烧起来,暴戾呼之欲出。
他一丝犹豫都没有地抬手,怒喝道:“不觉!”
远在百域魔疆的不觉闻之震颤,只不过这一次不比临安镇,它感受到主人暴怒至极地呼唤,和陆渊更为强横的神魂力量。
魔修们不明所以,百域魔疆此次的地动尤其明显,大殿支柱在疯狂震动,他们中耳尖的听到封印着神刀不觉的位置,传来细微又不祥的声音。
“好像是封印法阵碎了?”夜通天战战兢兢地憋出来一句话,“可那是尊上渡劫期实力的布下的法阵啊。白玉京那边传来的消息……莫非是真的。”
从南山不由望向封印位置,不紧不慢道:“我知晓大家对白玉京的消息将信将疑,认为可能是他们想将我们一网打尽的陷阱,但不觉已被唤醒,我认为可信度至少有八成。”
她话音未落,顷刻间地面剧震,阵法表面的碎纹已达极限,轰然发出一声巨大的脆响,裂片转眼间化为齑粉。
魔修们面面相觑,夜通天挥开落下的灰尘,呛咳了一声:“那我们还等什么!替尊上解忧,义不容辞!”
在碎裂阵法的荧光中,不觉呼啸而起,化为一道流光穿过无数城池山川,带着飓风从建章城空中而落。
它贴着萧殊尘的脸落在对方面前,震耳欲聋地入地三分。
刀身岿然不动,尖啸声兀自不断。
这会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他们视线僵硬地在刀和人之间来回转动,难以置信地默契屏住呼吸。
看台上的普通看客,看台下比赛的修士,亦或是各个宗门来看小辈比赛的长老,他们有人虽然没看清陆渊的长相,但是无人不认识这把漆黑锋锐的刀。
绝地天通,神鬼不觉。
第87章 骨将军
铭文旋绕在刀鞘周身, 浮起又消散,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仙盟之中,很少有人直面不觉。哪怕言语再冒犯陆渊, 他其实也并不会真把人怎么样。
但当他对着同僚出刀时, 这只代表一件事。
——审判。
春将晚腾得一下, 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他脸色剧变,拼尽全力才没要自己失态, “陆首座……”
世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不觉现世。
在一百多年前,陆渊神陨那一天, 这把刀就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
很多认出陆渊的人,却依旧犹犹豫豫。他们互相看着,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陆渊……居然还活着。
他活着为什么不出现?
他那么多年去做什么了?
陆渊和萧殊尘起了冲突,他们到底站在哪一边?
萧殊尘在陆渊不在的时候,笼络亲信, 在仙盟支持者众多, 一时也不会倒戈。
而陆渊,实力难测,保不齐跟百年前一样, 专断严苛,他认为有罪斩便斩了,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看台上前来看小辈参赛的, 不乏一些宗门的有头有脸之辈,只不过此刻, 他们小心翼翼得如同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只敢互相偷窥着互相的神色,猜测对方的心理活动, 没有一个人擅自发声。
真是要命。本来只是应酬式的一场观赛,怎么自己这么倒霉。
从这些愁云满面的人脸上不难揣测出他们在想什么。
同样难以置信的是林绛雪,她今日才到,本只是单纯来看沈循安的这一场比赛。林绛雪下意识攥紧手心,她良久好像恢复了情绪,朝赛台上还发着愣的沈循安招了招手。
沈循安脑子还没转过来,他表情呆滞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师尊,我不会进了什么幻境吧。”
林绛雪当机立断对他说道:“让凤池宗的弟子速速撤离此处。”
“陆师兄……”沈循安回头望向在空中神态已经不似以往的陆渊,艰难吐出几个字,“他这是被人夺舍了么?”
林绛雪被这话问得猝不及防,她看着徒弟止不住颤栗的瞳仁,知道这时候让他接受真相很难,但还是表情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觉仍旧伫立在原地,还未出鞘,陆渊现在还没打算杀人。
他对着萧殊尘布满血丝的眼睛,落到对方面前,将手轻轻搭在深入地缝的不觉之上。
他紧紧盯着萧殊尘半晌,遽然伸出食指,磅礴修为爆发而起,一指点上萧殊尘的额头,对方在他一击之下,踉跄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萧殊尘立刻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神识,在他识海、筋脉,身躯里每一个缝隙里寻找着什么,让他元神动荡,目眦欲裂。
陆渊眸光逐渐变得阴沉,手背上青筋暴起,不觉瞬间弹出一寸,替主人发出一声高亢的怒吼。
“你身上也有神血的味道。”陆渊压下眼底的风暴,面容冷漠地问道:“为什么?”
“萧殊尘。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什么?
萧殊尘听到这句话,远比刚刚神识在他身上搜查而带来的震颤更甚。
他咬紧牙关,顶着陆渊令人恐惧的威压,一点点直起身体,他脑海中只有几个大字在轰隆作响: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白玉京自建宗门至今不足一百年。”萧殊尘又恢复了那副仙盟中众人所熟知的样子。
慈爱温和,富有魄力,令人尊敬。
萧殊尘神识受到冲撞,不免眼前阵阵发黑:“已为数名与大道无缘的人,生生开辟出了一个新的道路。”
陆渊冷笑一声,依旧沉静说道:“萧掌门,倒不如给我解释解释,你是如何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萧殊尘还记得划开那具身体的时候,淡金色液体留下来的炙热之感。
他第一次以凡人之躯碰上了神血,接触到的同时被立刻烫去了一层肌肤,但是那欣喜若狂的感觉让萧殊尘忘却了剧痛。
太好了,有了这种东西,他是不是就能摆脱这该死的凡躯。
谁不想要长绵的寿命,无痛无灾,粲然体面。
隐秘的窃喜在心头绽放,因为没人会知道他做过的这一切。
当时的偷来般的兴奋穿越数载光阴,转换为现在的一腔死水。
萧殊尘这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惊慌,不知是心如槁木,还是知大限将至,他脸上麻木又僵硬。
“不知道多少年前,据说古神的曾坠入这江水,龙身被鱼虾竞相食之,百姓闻之具言吃了这些赤漓江的鱼虾,便可求仙问道,寻找长生。”萧殊尘笑了一下,不知是嘲笑那些百姓,还是他自己,“而我的家,曾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片江畔。”
他幽幽地说:“不过那时候它还不叫建章城,它只是一个不打眼的渔村。”
“而我也没有机会见证古神的神躯坠落,但我看见了……”萧殊尘静了片刻。
就听见他说道:“但我亲眼看见你的陨落。”
陆渊静默良久,他听见自己心口传来急促的心跳声,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萧殊尘你把我的……”
萧殊尘并未给陆渊说完话的机会,他闭上眼睛,颤抖着手高高举起,一声清响捏碎了什么东西。
他似乎是在走投无路之后,做了最后的顽抗。
不安在所有人心中迸发,赤漓江更是疯狂地奔逃,狂暴地冲刷着岸提,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白玉京中有什么被压制了很久的东西,正从深渊一步一步,决绝地迈了上来。
“父亲,别!!”萧云旗咆哮着想阻止萧殊尘的动作,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萧殊尘捏碎了把恶鬼关住的囚笼。
不合常理、难以言说的寒意从白玉京的深处漫延出来,给地面瞬时披上一层薄冰。
“好冷啊。”不知道是谁打了个哆嗦,默默地说道。
寒气没有停下的意向,而这异象让赤漓江变得暴躁不堪,势要掀起千丈高的怒潮,它被堤坝撞退后,又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
几次冲刷之下,堤坝已经摇摇欲坠。
春将晚大声疾呼:“拦住这江水!否则要倒灌进建章城了!”
气氛紧张之下,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赤漓,林绛雪毫不犹豫加入春将晚的阵列,她一步挡在滔滔江水前,凤翎般的斑纹在她建成的保护结界上流动。
沈循安本想遵循师尊的指令带领师弟们撤离,但一看到这番场景,也是立刻上前,手掌贴上众人合力组成的结界,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
咔嚓——
薄薄的冰面发出脆弱的碎裂声响。
似乎有人在白玉京的尽头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气,他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疼的骨骼拉扯的声音。
萧景春年幼时的记忆被唤醒,他牙关打着颤,曾经的幻痛在身上泛着疼。萧景春神经紧绷,慌不择言:“……是骨将军。”
张茶福在地上乱窜,他没什么灵力,修补结界也只是贡献一份蚊子腿肉大的力量,只能说聊胜于无。
他正想焦急地贡献一份力量,当然不是说他视死如归,而是如果想从这个赛场出去的话,必须要穿过白玉京,但是现在明显有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正在白玉京里蠢蠢欲动。
张茶福猴急地找个一个没人占位的结界位置,一把拉过萧景春:“别神神叨叨了,赶紧过来帮忙!”
金丹期的还在这摸鱼,他一个筑基期的人都在努力干活了!
萧景春面色灰败,只是一巴掌拍上结界,并没有做出别的动作,掌心还在哆嗦着,他轻轻说道:“没用的。”
张茶福偷偷瞥了一眼萧景春的反应,顿时大惊失色:“萧道友啊,这现在也不是什么大事啊。各门各派的掌门都在呢,结界也稳固得很,你怎么一副要交代遗言的样子哇。”
萧景春发出了跟萧殊尘一样的哀叹:“来不及了——”
“不是啊兄台,什么来不及了?”张茶福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云里雾里的啊!”
本来还试图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事的张茶福,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毛倒竖,就跟他听了志怪之后,被人从脖子后面吹了一阵风一样。
萧景春怔愣地转身,他抽搐的手指捂住自己的脸,哀哀地说道:“他来了。”
张茶福不受控制地同手同脚地转了过来,他脖子伸直,一动也不敢动。
为了阻止江水灌入建章城,大部分没走的人都自发地靠近江边,建构结界,而靠近白玉京的那一侧自然就空无一人。
此刻从白玉京那个方向变故陡生。
有一个黑点影影绰绰地显现。
肉眼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但惧意却不由自主地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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