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蒙蒙亮,章文昭便醒来,先收拾好自己,才叫醒宁远。
做公主不需要上朝,即便宁远平日不撒懒,也不会这么早便起床,骤然被章文昭叫醒,整个人迷迷煳煳并不乐意,眼睛睁开一瞬又紧紧闭上,嘴巴动动像是在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
章文昭等了片刻没等到宁远坐起来,再度上前小声叫他,宁远只觉烦躁,索性翻身用薄毯盖住了耳朵,只留给章文昭一个无情的背影。
章文昭失笑,蹲在床边玩起了宁远的头发,顺着发丝往上编起了麻花小辫,决定等编完这一个再叫一次。
屋里没了动静,宁远渐渐沉入梦乡。正要会见周公,却感受到头发传来异样的感觉,尽管只是丝丝痒意并不难受,宁远还是下意识惊醒坐起身来。
章文昭没料到宁远会突然起身,因而没来得及放手,便扯了宁远的头发一下。
“嘶~”宁远模模煳煳发出声音,一把捂住了脑袋。
“臣该死!”章文昭忙不迭低下头认错。
章文昭低着头,没看到宁远听了他的自称,抛来的晦暗不明的眼神。
静默半晌,一根微凉的手指抵在了章文昭的额头上,他顺着力道抬头仰望宁远,二人对视,又是无言。
再片刻,宁远忽的眯了眯眼,又伸出中指,与抵在章文昭额上的食指并做两条腿,一步一步走过章文昭的前额,头顶,来到发髻处,两手一夹一拽,抽掉了对方用来束发的簪子。顿时一头乌发披散而下,落了满肩。
章文昭神色放松下来,“殿下不生气了?”
明知故问。
宁远收回手,掩袖打个小小哈欠。
“可要我伺候殿下更衣?”
不出意外,宁远摇摇头。
章文昭有意要哄宁远开心,也不管自己还披散着头发,先去柜子里取出两套衣裳要宁远选,又将之前没给宁远编完的麻花辫重新编起来,左右各一个,最后绕着扎起来的马尾绕一圈,顺着马尾垂下来,便多了两分异族风情。
“今日的发式殿下可喜欢?往后我每日替殿下梳头可好?”
宁远对着镜子左右转着头照了好几遍,颇为满意。更满意的,是章文昭的话。他总算是高兴起来,大度地赏了章文昭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这时候章文昭才又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梳好。
阿宝适时敲门,送来了刚出锅的油饼和豆花,都是他一早起来加了钱,盯着客栈厨房做的。
此时外面仍是雾蒙蒙一片,隐约能听到有卖早点的摊贩开始出摊,快快吃过早饭,章文昭四人就骑上响叔昨夜临时租来的马匹,两人一匹,朝河阳县方向跑去。
他们要出行的事连章婵和萧辰意他们都没告诉,出其不意且时间实在是早,甚至盯梢的人都没醒,他们就已经出发了。盯梢的人一下子失了目标,急忙回去禀报,却已经找不到宁远的下落了。出了京是条条路条条通,哪里能分辨出他们走了哪一条又去了什么地方。
而起床后发现自己被落下的萧辰意无可奈何,只得继续拉着章文书在巧手节上转悠,与他再激情辩论一天。
在京郊因宁远的“失踪”兵荒马乱的时候,章文昭已经带着宁远跑出老远,他们没有走官道,沿着无人的小路尽情纵马。
宁远有做将军的外祖,本身并不胆小,只是碍于身份没学过骑马,但被章文昭护在身前,即便是头一回,在适应了一阵后,主动要求章文昭快马加鞭,在夏日清晨感受疾风拂面的畅快。
直到日头渐高,章文昭又不知从哪儿变出来斗笠给宁远戴上,防止他被晒坏了。
一上午就在跑马的乐趣中过去,到了中午,几人在一条河边歇息。河边便是树林,宁远与章文昭等在树荫下,阿宝从包袱里往外掏着佐料与饼子,响叔则在稍远处熟练地生火架火堆,他的身旁还放着两只处理干净的野兔和一只野鸡,全是他从林子里猎来的。
章文昭即便武艺高强,但要比在野外生活,和萧辰意自是完全没得比。章文昭也是个实打实的少爷,家里的油壶都没碰过一下的主,自不可能懂得如何生火烤肉。
但响叔却懂,而响叔明明是章府的家丁,家丁同样不需要进厨房。
宁远看看响叔再看回章文昭,用眼神询问。章文昭会意,同他解释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响叔具体的来历,他不愿说我们便没问过。我只知道他是跟着阿翁回来章府的,以前大约是江湖人,到了章府便安心留下。后来我出生,他就被阿翁派来照顾我,说起来他与孙嬷嬷一样,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听闻此言,宁远对响叔多了几分敬重。他对章文昭亲近之人,很容易便生出爱屋及乌之情。
那边响叔烤上了兔子,阿宝过去递了佐料便回来给树下的宁远扇扇子。
“殿下,响叔的手艺可好了,烤野味是一绝,您还想吃什么,响叔定能给您猎来。”
宁远笑而不语,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闻着飘过来的烤兔肉的香味,觉得已经很好了。
阿宝见宁远不答,章文昭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便滔滔不绝分享起他们与响叔一同游山玩水的经历,讲那些曾经吃过的野味,想着或许听着听着,宁远忽的对其中一物有了兴趣,便可在回程时叫响叔猎来做给宁远吃。
在阿宝絮絮叨叨的讲述中,响叔的烤肉也好了。今天第一顿本就吃得早,上午跑马也消耗不少,这会儿宁远早饿了,耳朵里听着阿宝的话,其实满心满眼都是烤架上油汪汪的烤肉。
章文昭看得出来,一烤好便拿来给宁远吃,只有阿宝讲了半天也没得到宁远的回应,显得有些沮丧。
吃饱喝足,原本的打算是在这里歇歇脚,下午跑跑停停,也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河阳县。谁知响叔才将生火烤肉的地方收拾干净,就有三人赶着驴车从远处而来。
正值午时,太阳当头照,响叔却眼尖地发现这三人的异样。
他趁着那三人还没走近,快步朝章文昭走来。
“出了什么事?”章文昭见响叔神色有异,严肃起身。
“殿下、驸马,那伙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是不知对方深浅,响叔大可说“那伙人不简单”,这么直白说对方“不是好东西”,可见其中定然有蹊跷。
“有危险吗?”
“没有,但还是不沾惹为妙。他们来的方向……”响叔多看了宁远一眼,但时间紧迫他便顾不得其他,“那方向是条死路,尽头有个乱坟岗。”
“!”宁远唿吸一滞。
“殿下别怕。”
章文昭从不怀疑响叔的判断,眼看着对方也瞧见了他们,来不及躲闪,章文昭当机立断给宁远戴上斗笠挡在身后,而阿宝则迅速牵了马过来,马匹故意牵至路边,又挡在了章文昭与宁远的身前。
未知情况下,即便对方可能有鬼,但总不能莫名其妙出手杀人,响叔走到马前低头整理着辔头,阿宝将包袱甩上马背,几人做出一副恰巧要走的姿态。
对方可能从乱坟岗过来,且又不是丧服装扮,其中极有可能人命关天,章文昭护住宁远是必然,却不能当真当做无事发生。考取功名是他的理想,可这不是终点。若他不想为天下为民,考取了又如何?
“阿宝,试探他们。”章文昭眼见那三人越来越近,对阿宝吩咐道。
“是。”阿宝低声应下,手上整理不停,余光瞥见对方一伙就在几步外,他突然出声道,“少爷,我们走吧,再晚今天赶不到庄子上了。”
话音还未落时,那三人便吓得一个激灵,做出了防备的姿势突兀地扯住了驴车的缰绳,见阿宝没在跟他们说话,才慢慢放下心来。
阿宝演得真,疑惑地回头看他们一眼,见他们衣着打扮朴素,傲气地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又催促章文昭快些上马。
“催什么,夫人还要歇一阵子,好好看你的马,再多嘴小心我抽你。”章文昭在马后只出了个声没露面,眼神始终放在那三人身上,见对方是这种反应,那么便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大中午心虚成这样,大白天还怕见鬼的表情,说他们不是做了亏心事谁信?何况驴车驴车,驴后面拉着个车,这三人却宁愿热得满身臭汗也要挤在一起坐在车沿上硌屁股,却不去坐宽敞平坦的车板,车板上放过什么能让他们这么忌讳?
“是,是小的错了。”阿宝认个错,干脆停下了摆弄包袱的动作,转身靠在马上。他装出瞧不起那三人的模样,也不看他们,就望天。
阿宝眼疾手快,刚才说话间手伸进包袱里抓了一把佐料,配上点口水便是黑乎乎一坨,被他抹在了自己额角,顿时一个额角有一片黑胎记的丑陋小厮便诞生了。
那三人虽不满阿宝突然出声吓人,但他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领头的那个拽拽其他两人的衣服,像是怕阿宝记住他们的长相似的,低着头一扬鞭驾着驴车急匆匆从阿宝身边驶过。走之前,特地又看了一眼阿宝额角的胎记。
阿宝似乎真怕人看清他的丑陋,有意把脸撇过去藏了藏,叫对方只看到有黑胎记,却看不真切细节。
直到对方三人不见踪影,响叔听了听确认安全,章文昭才从马后走出来。
“驸马。”响叔做好了准备。
“辛苦你走一趟,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若是还有救就救下,若是……便报官吧。”
“是,那老仆先走一步。”响叔牵过一匹马朝乱坟岗赶去,临走前叮嘱阿宝,“保护好殿下和驸马。”
那三人鬼鬼祟祟肯定是避着人去的乱坟岗,多半半夜就去了,现在才回来,可见去乱坟岗的路程不会太近。响叔即便骑马比驴车快,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保护宁远和章文昭的责任就全压在阿宝身上了。
响叔走后,一匹马要挤三个人必不可能,阿宝等着章文昭的下一步吩咐,章文昭则先看向了宁远。
宁远一直没有阻拦章文昭,在旁观这一系列变故后,他的心思与章文昭自然是一样的。
“殿下,眼下有两个选择。我们就在此处等响叔回来,但恐怕今晚便要露宿野外。或者我们先走,等响叔追上来。只是这马坐不了三人,恐怕我们还是要露宿野外。”
“……”宁远想打人。
章文昭忙把剩下的话说完,“殿下别气,我还没说完。前者是露宿荒郊野外,后者我记得前方有破庙,应该能赶到那里。不过不管住在哪儿,我都能保证殿下的安全。只是如果响叔带回来的是坏消息,我们要返回京城报官。”
所以住在哪里,还关系到返回京城要走多少路。
宁远不假思索便选了前者,人命关天,他委屈一些算什么。
“好,那我们再往前走一走,便提前找个地方休息。这伙人既然撞见了我们,未必会真的放心,万一再回来,最好还是不要撞见。”章文昭小心为上,即使他打得过,但保不齐对方打定主意要灭口派了许多人来,双拳难敌四手,没必要托大。
“阿宝,你先把脸上的东西洗了,去探路。”
“是。”
第70章 机缘巧合(二更)
阿宝听话去探路,很快便找到一处易守难攻的隐蔽之所,是个外小里大的山洞,洞内并非四通八达,是条死路,只洞口一个出入口。洞内不见活物的痕迹,阿宝贴心地在地上撒了一遍驱蛇虫的药粉,确认安全才叫宁远和章文昭进来。
幸而山洞够大,连同马匹也能带进来,否则如何藏马也是难事。
原本是要去河阳县游玩的,章文昭没想过像撞见胡元那样刻意做些什么,却意外遇上这种事,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在这山洞里暂且休息,等到响叔回来。
阿宝一路上做了些只有响叔能看懂的标记作为指引,把包袱留在山洞里便去洞外守着了。
章文昭不放心,叫他趁着天没黑,去熟悉熟悉山下的这片树林,阿宝很快想通,快步离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洞里不见天日,不生火即使是夏天也不觉热,嫌寒凉,章文昭取了自己全部的衣裳出来给宁远垫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让他坐,二人一时默默无言。
好在除了响叔不在,这里没再发生别的事。因为无所事事,宁远靠着章文昭睡了一下午。这是章文昭建议的,因为响叔回来后他们很大可能要赶夜路回京,到时候骑着马就不方便再睡了,不如现在养精蓄锐。
夕阳西沉,阿宝带着顺手猎来的野鸡回来,吃过后,阿宝便不再跑远,就出去守着洞口。
这次没过多久,阿宝便跑回洞中。
“驸马,有一伙人正在寻找什么,穿着夜行衣,我猜多半是在找我们。”
“在这种路上穿夜行衣,不是偷偷找人是找什么,有几人,到哪里了?”章文昭并不慌张,看阿宝就知道事态不紧急。
“不过五人,都还在林子里,离我们这儿远着呢。肯定是晌午遇上的那三人透漏了我们的行踪,这些人按照那三人的指引找,估计会继续往前走,不会在林子里找太久。我看见他们拴在路边的马了。”
遇上赶驴车的三人时,阿宝曾说过一句“少爷,我们要趁天黑前赶到庄子上”,那驴车三人一看便是最低等的喽啰,根本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假,他们的头头听信了驴车三人的话,必然会奔着所谓的庄子而去。
“这前面也不知有几个庄子,万一真叫他们碰上一个,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无辜人,倒是我们的因果了。”章文昭看看宁远,下了决定,“你去将他们分散引开,我守着洞口。一旦有人落单便下手,要活捉。”
“是。”阿宝应下,借着自己尚未成年的小身板,几下灵活腾挪,消失在夜色中。
宁远心有不安,拽拽章文昭的衣袖。
章文昭转头安慰他几句,将几包药粉留给他防身,随即出了山洞。
早在傍晚时分,阿宝就撕了一套自己的衣裳当做帘子,用树枝架着挡在了山洞口,加之洞口处又窄又长,这样一遮,洞里的火光便能被遮住,叫人发现不了。
这会儿章文昭留宁远一人在洞中,有火堆照亮,他也不至于太过害怕。
章文昭一心二用,一面留意着山洞附近的动静,一面听着远处林子里的动静。
不多时,林子里隐约传来骚动,接着便是追逐奔跑的声响,章文昭仔细听了听,这声响同时来自三处,看来是阿宝做的声东击西的简易陷阱起了效果,他心下也放松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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